《云回湮夕》芈卅

8、宿缘

　　东边的天空像宣纸的着墨，浸染着层层的金黄，清晨的太阳散发出温暖的光，努力驱散黎明前的恐惧与悲凉。而落满沙漠的血红花朵，融化了，归于大地。黑暗时的一切，如从没发生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息。
　　“这样好么？”担心的语气，那样善良。
　　“…………”静。
　　“还是牺牲了格尔啊……”
　　“没办法的事，我们走吧。”

　　夏语冰静静的坐在骆驼上，凝视着慕湮的每一个表情，等待她把信看完，然，心却百般滋味纵横……

　　她似乎……从来都不曾表露过真性情，在我面前是，在叶那面前亦是……这信的内容似乎不好……看着慕湮的表情从惊讶，悲伤再到淡然地把信扬手抛掉，自己的心也慢慢变凉，有种不祥的预感。

　　叶那惊讶地看着信随风飘起，阿湮姐不要了么……

　　“我们走吧。”慕湮调转骆驼，目视前方，“格尔和你的那些同胞都已经死了……”“什么？怎么会？！”叶那大喊，“我们走得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会突然死去呢？”她拼命地摇着头，大滴大滴的泪珠夺眶而出，划过脸颊，“怎么会这样……”“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他们已经死了，我们只能向前看。”“是么？”叶那喃喃，仿佛又想起什么，抬头直视慕湮的眼睛，然，被她轻轻回避了。阿湮姐，你……

　　慕湮最后望了下来时的远方，接着向萨迪城的前进。夏语冰与叶那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他们走的很慢，慢到一天都能走到的路程半天也没有走到。气氛很压抑，一路上，彼此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都沉默着，似乎在思考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太阳在西方照耀出最后一丝光芒，空气中折射出七彩的光晕，美丽，只可惜大漠中没有那朵朵云彩，映衬不了火红的夕阳。

　　还好格尔留给我们的干粮很充足，夏语冰想。

　　“阿湮姐，天快黑了，我们走了一天休息一下吧。”叶那小心翼翼地说，唯恐阿湮姐生气，但是，真的很累啊。

　　“嗯，那我们就在这里度过今晚吧。”慕湮答道，看了看夏语冰，拉住了手中的绳缰。

　　火生了起来，映红了坐在旁边三个人疲惫的脸。这时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小小的火苗如红黄的双色花绽放于黑如泼墨的沙漠之中，不仅绽放，还在跳着舞，从远处的剪影看就像是舞女的美妙身姿，妖冶，奔放。

　　叶那和慕湮各怀心事，如雕塑般呆呆地坐着，丝毫不见有去准备晚饭的样子。夏语冰张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还是起身为自已也为她们去准备干粮。他把行囊从骆驼上解下来，拿出一张薄毯子铺在沙地上，将干粮和水袋放在上面。然后转身，去割取更多的丛生着的红荆棘。

　　似乎弄出了一些响声，慕湮和叶那惊讶地看着抱着一捆红荆棘回来的夏语冰，看着他将那些干燥的植物扔进火堆。一切都是那样麻利，丝毫不见帝都贵公子的样子，他接受过训练么？仿佛察觉到了她们两个的目光，夏语冰不禁显出些窘态，“我在来这里之前，已经把这些学的滚瓜烂熟了，以防独自生存的情况时自己什么也不会，你们不要嘲笑。”

　　“但是你还是不纯熟吧。”叶那笑嘻嘻地看着夏语冰手中的铁罐因抓得不牢掉在地上，“还是我来吧。”她从沙子上捡起薄铁罐，拿走了夏语冰手中的饼，放了进去，并架立在火堆上。

　　看着叶那小心地慢慢倾斜水袋，一边用筷子将那一角饼戳软——以求不浪费一滴水，夏语冰无奈的笑笑，走到刚刚离开的位置，坐下。干硬的饼一遇到水，迅速地松散开来，在火的热力下居然腾腾翻滚，很快变成了满满一罐的白色泡沫。

　　慕湮看着，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丝熟悉……

　　“吃吧，饭好了。”叶那小心地端着铁罐，走向慕湮。

　　这是一天之中唯一的一顿饭，气氛虽然不像之前那样尴尬，可还没有人说话。

　　就那样默默地，三个人吃完了晚饭，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叶那许是真的疲惫不堪吧，吃完了倒头就睡。夏语冰同样如此，但不是因为疲惫，他不知道如何与慕湮独处，与其呆呆地坐，不如早早休息，明天还要上路。于是，只剩下慕湮一人，抱腿望着散落在苍穹中的繁星，望着那宛如一双双冷锐眼睛的星辰，望向九天深处。

　　不知不觉，她仿佛受到了星辰的力量，缓缓地闭上眼睛，和着那沉睡的云荒大地，一起步入梦乡。

　　西之狷，山峦下，楼罗中，潇颤抖着，惊讶着——她感觉到了，那真的是“那个人”！怎么办，怎么做，要引导她来这里么？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神的帮助，虽闭着眼，可自己却能看见万物，虽在地底，却丝毫不显寂寞。
　　“你应该的……”
　　一个缥缈灵空的声音在迦楼罗中响起，引起阵阵回音，你应该的……你应该的……你……
　　“你是谁？”潇在心底问道，默默永灵力与迦楼罗的力量感知这个说话的“人”。
　　“不用知道我是谁……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吧……拯救你的主人……”
　　做我想做的，“你知道我想做什么？”诺大的舱室中，潇谁也感觉不到，又恢复了寂静。做，我想做的……

　　又是一个夜晚，月明风清。

　　空荡荡，一片蓝色，没有尽头——这里是哪？冷，好冷……突然间，仿佛迷失了自我，左右看去，没有一个人。恐惧……向前奔去，可是，依旧……这里就像是蓝色组成的天地，向前看，蓝，向后，蓝。“啊——”这里到底是哪里？我是谁？害怕，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抱住自己的头，蹲了下来，全身不自主地发抖。泪奔涌而出，自己怎么了？深沉的绝望，绝望……他……他！那个人呢？自己的想法似乎……蓝色的尽头渐渐淡了，幻化出一条金色的路，路的那边，是什么？直立起不断发抖的双腿，慢慢向路的那边迈进。

　　“知道那是谁么，慕湮？”空灵却又动听的声音在自己的上方回荡，如空气一般在这里的每一角散尽。

　　抬头，什么也没有。望向四周，空荡荡……“你是谁？”

　　“是啊，你不认识我。但是，你应该认识他吧……”空灵却又动听的声音向路的尽头飘去。

　　“是……”难道会是“他”？慕湮忘记了双腿的麻木颤抖，跟着声音向路的那边跑去，越跑越快，似乎，飞了起来，金色的路与蓝色飞快地后退。

　　不知过了多久，看到了……

　　深蓝浓厚的雾气紧紧包围在路的尽头，看不清楚……慕湮慢慢停下脚步，迟疑着，茫然眼睛向后望了一下，竟然，没有后路。艰难地挪动双脚，那，里面会是什么。嘀嗒——有水珠滴落，慕湮向着声音的源头跑去，浓雾被硬生生的劈开，仿佛，有什么东西裂了。

　　奔跑带起来的风冲破了层层禁锢，眼前的景象被慕湮尽收眼底——漆黑诺大的舱室，多年的尘土依旧遮不了光华的晶莹剔透的珍珠，还有那，泛着蓝光的……慕湮脑中顿然轰鸣，嗡嗡乱响，是他么……那是他，对不对？下意识的走进，下意识的弯腰，下意识的扶起拥抱，雪白光滑的纤纤玉手僵硬地慢慢抚上那人的脸，如此熟悉的脸，却又如此陌生。

　　嘀嗒——原来，这是自己的眼泪掉落所回荡的声音么……久久的凝视他，为什么心如此之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撕碎。她凝视着他紧闭的眼，微扬的唇角，眼泪，竟这样情不自禁的滑落，在他的脸上绽放成小小花朵。

　　“他是云焕，千年之前帝国的少将云焕。”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语气略有犹豫，然而转瞬间，似乎下了决心，“你还记得他么？！他是你的——”

　　声音陡然消失，周围的一切都旋转起来，轰轰作响，慕湮震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低头，怀中的人消失了，蓝色的空间消失了，一切都变得扭曲模糊。

　　“下个月的十五……西之狷的尽头……记得按时到达……再会……”

　　不同于刚刚的声音，另外一个人？来不及思考，周围的一切都在毁灭，天旋地转。

　　“孤身前来……谨记……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能同生……日日与君好……
　　前世之缘，怎能了，爱恨情仇……”

　　恍恍惚惚的歌声，爱爱怨怨，模糊了年月岁时。
　　慕湮在支离破碎的空间不住地掉落掉落，似乎要跌落到永恒的深渊……

　　似乎有某种异动，然，星辰还是一如以往的走着不变的路，挥洒着灰色冷峻的光芒。是不变的路么，斗转星移，谁又能在历史长河中看清一切的渊源。

　　夜深了，凉了，但是，没人注意到，大漠上的慕湮脸色煞白，双唇紧抿，眉心紧紧的皱着，昏睡中的她似乎被噩梦那冰冷的手紧扼着咽喉，发不出一丝声音。脖颈处满是梦魇中的汗水，慕湮痛苦不安的挣扎着，黑漆漆的睫毛紧紧地颤抖在苍白的面容上，突然，她的身体仿佛被电击，漆黑的眼睛猛然睁开，眼瞳深处有着无以名状的茫然与迷惑。

　　渐渐，慕湮从梦境中晃过神来，有种奇异的神情让她的眼睛幽深明亮，支起满是冷汗的身体，混乱的思维慢慢平静下来，那，是真的还是假的……望着被眼泪濡湿一大片的被毯……自己真的要去么，那是梦吧。

　　一阵风猛烈的吹来，慕湮无意识的围紧批着的衣襟，脑袋缩了缩。突然，耳朵里飘进一缕轻幽的低吟：“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她那还未暖的身体僵住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掩饰住那眼眸里深深地绝望与悲哀，一切都是无由来的，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慕湮抱紧自己的双腿，缩成一团，恍惚间，她下了决定。望着天边模糊的白光，那，就在天明时，说再见吧。视线转向西方，而那里，将是自己的归宿。

　　“啊——”叶那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伸展着蜷缩了一夜的身体，大漠的夜晚，真的是很冷啊。只是，她疑惑的看了看被初阳笼罩着的慕湮，怎么起的这么早……

　　“醒了么，叶那？”淡淡的声音，低垂的睫毛掩饰住内心的汹涌。

　　“嗯。”叶那很乖巧的回答，起身去准备早晨的饭食。扭头看了看夏语冰，他，还在睡啊，也许，真的起的很早呢。

　　“叶那，把夏语冰叫起来，我有事要说。”

　　什么事，竟然要打搅到睡梦中的夏哥哥，迟疑着，叶那慢慢向他走去。

　　“不必了，我已经醒了，慕湮，有什么事？”夏语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站了起来。

　　“萨迪城就由你们去吧，我还有重要的事，必须要告别了。”

　　“什么？那你要去那里？为什么这么仓促，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么？”夏语冰急忙问道。

　　“你是空桑人，萨迪城的头人应该不会为难你的，叶那还小，拜托你照顾她。”慕湮自顾自地说着，“格尔他们都死过了，你们也不必再返回，到空桑之后，你就会自己的故乡去吧，这次的考察，似乎很不顺利呢，抱歉了。”

　　“真的要走么，为什么这么快。”似乎知道她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内心，很痛。

　　叶那张大了嘴巴，惊讶着自己刚刚听到的话，怎么会……“不，我不和夏哥哥走，我要一直和阿湮姐在一起，你不能赶我走！”说着，跑向慕湮。

　　看不到慕湮是怎么动的，她随着叶那的脚步，倏忽间倒退了十步左右：“我的物品干粮已经收拾好了，骆驼，就留给你们用吧，不用担心我，我会很安全。对不起，叶那，这一次，我不能带你，如果有缘份，我们会再见的。”不愿看见叶那眼中的悲伤，她转过身去。突然间，似乎想起什么，她顿住了脚步，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向后抛去：“这是格尔留给我们的地图，我认识星宿，这就留给你们用吧。”

　　真的要走么，夏语冰的接住那块地图，痛苦的想，身影不禁晃动了。

　　“姐——”叶那再次向慕湮跑去，却被一只臂膀拉住，

　　“就让她去吧，你阻挡不了她，我相信，以后还会见面的。”

　　是么，还会见面么……

　　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那被阳光包围着的看似孱弱的身影，凝视着，想要把她永远的刻进自己的心中。夏语冰不禁荡起了苦涩的笑容，背影中的决绝，那样明显，只能，祝福她了，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