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回湮夕》芈卅

5、噩梦

　　残余了只剩一半的白塔依旧屹立在帝都迦蓝的中心，巍峨肃穆。夜静悄悄的，一切都在安眠，阴暗晦涩隐逸在黑暗之中，无人能见。斗转星移，一切的事情都是那么不可思议，甚至包括——

　　黑夜里，这个房间的一切都被黑暗包围，只有一个地方，静静的闪着波光，那是一面水镜，清浅的水映着搁置在旁边的铜盖。无人可以打开帝都皇室的大司命的水镜。白日里，他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匆忙得以致连遮掩水镜的铜盖都没有盖上。刹时，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水面般，若有若无的水激起了层层波澜，荡漾越来越大，渐渐的，弄出了响声。

　　彼时，仍在睡梦中的大司命仿佛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眉头紧蹙，额梢上渗出了密密的冷汗，梦呓般说着一些话语。陡然，大司命的头渐渐开始左右晃动，在梦魇中，他的语速急了起来，直至，“这种平静糜烂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哈哈哈”大司命剧烈的喘息着，刚刚睁开的眼中透漏着惊恐——这是谁的呼喊，怎么回事？黑暗中，来不及点燃旁边的烛灯，急忙套上衣服，光着脚向放置水镜的那个屋子疾步走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白日里照旧开水镜的时候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怎么晚上的梦中会有如此的不安和恐惧？那句话……那句话！仿佛是诅咒一般，竟深深的印刻在自己的心中。静谧中，越靠近那个屋子，水镜那里传来的声音越是那么清晰，直直的传进大司命的耳朵中，搅得他心神不宁。一不小心，一个踉跄，差点栽在去的路上，顾不及磕绊带来的疼痛，他跑了起来。猛地推开那间房的门，望向传出声音的水镜，只见那上面刚刚的波澜已经渐渐平复，声音仿佛也随着主人的到来而渐渐归于虚无，但是却确实存在过！

　　大司命走到水镜旁，平息一下自己的呼吸，伸出已然苍老的手指，从水面上拂过，无声地念动咒语，顿时，水镜里面的水转瞬激变。恍若被无形的力量催动，薄薄一层水向着镜心凝聚，瞬间撞击，变成一线直激起三尺，哗啦一声落回铜盘，立刻如水银般平静。

　　好，正好让我看看，是何人说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哗——传来了铜镜落地，水打在地的声音。怎么搞得，水镜竟然显示不出来，只有一片漆黑。

　　难道在这云荒大地上还有比皇帝和我法力更高的人？怎么会！还是……声音是从漆黑中传来……来不及思考过多，他走到窗边，抬头望天，竟也是一片漆黑，连月光都被这漆黑所湮灭。是我多想了么，梦中的一句话怎么可能就会是对未来的预见？也许真的是我多想了吧。等等，自己刚被梦魇惊醒的时候还是有月光的，不然，在如此漆黑中，自己是不会仅依靠眼睛来到这里。有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定有令人恐怖的事情正在这片大地的某处上演，不仅恐怖，似乎，也会给将来带来恐怖……

　　窗边的大司命陷入了沉思，忽然不知什么惊醒了他——对，这诡异的事必须马上禀告皇上，事乎关系到整个将来，要快。运用自己对虚无的感知力，又快步的走向自己的寝房，准备换上朝服，觐见皇上。

　　遥远的大海上，黑暗同样笼罩着鲛人，看不见一缕的月光。伴随着一丝极轻的声响，哒——璇玑列岛的怒海海城，以哀塔为中心，渐渐得出现了波纹。波纹一圈一圈的荡漾出去，飘过东方的红莲海，南方的碧落海，西方的棋盘海，北方的苍茫海，慢慢扩大，逐渐消失。随后，仿佛有战鼓在海底击打一样，海水沸腾了，汹涌的波涛不断向四周奔去，越来越大，呼啸着，如万马奔腾，把天海之间交的一片混乱，刚才的静已经不见踪影。夜更黑了。

　　碧落海底，一个红衣女祭手持金杖，双手和拳，静放胸前，口中不断的祈祷着，圣洁的脸上显出一种肃穆威严。仿佛听到了海面上的波涛，她的眉紧紧地蹙了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席身卷来。那回应极轻声响的波涛为何而来，并且如此之大，连海底的这里都起了涟漪。不能在这坐以待毙，随即身巧敏捷的向着海面游去。接近了，接近海面了，只是，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邪气，万年前那场染红整个碧落海的灭族战争所遗留下来的血海妖魔邪兽已经在空海联合胜利归来后都被镇压了，这海中怎么还会有这么浓重的邪气，而且是在这时候。不安越来越大。

　　终于到达了海面，但什么都没看见，这是完全的黑，只有海浪拨打的声音震耳欲聋。本来还想看星象的女祭只好作罢。脑中白光一闪，听，仔细听，这混合在波涛中的声音是什么——这种平静糜烂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哈哈哈！女祭脸色大白，谁的声音，陆地上的么，为何会传到这来。难道……水面一个浪扑了过来，女祭的身影消失了。
　　诡异的事情在人间上演，这一切都被在比九天更高的空中的空旷祭台上的三位女神所见，连飞鸟都无法到达的地方，耸立着无数的尖碑。风从这些沉睡的碑前穿过，发出奇特的呼啸声。云浮城里还是如此的寂寞，一丝人的气息都没有，只有一座空城随风而动。

　　“这就是所谓的轮回么，为什么少城主又和那个夏语冰见面了？而且，这令人恐怖的景象究竟因何出现，难道轮回的不仅仅是人的灵魂么？” 魅婀终于开口道，有些忧心。

　　“人间变数无穷，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连能够预见未来的星空都被浓重的乌云所掩盖，看来上苍这次是要考验下众苍生了。该来的总是要来，该发生的即使被推迟，也终将要发生，任何人都逃不过一个‘劫’与‘结’啊。” 掌握着时间智慧的女神慧珈微微抬额，向着比这里更高的天空望去，一片黑暗，连这里的景象都变得诡异了么？

　　“我们无可奈何，任凭它发展吧……”曦妃微微蹙眉，长叹一声。
　　风在吹，也吹来了智慧女神慧珈的微语——
　　“不……”
　　“什么？”魅婀与曦妃异口同声，怎么会，云浮城里的规矩慧珈是知道的啊。
　　“我们以前在这里坐着看过了无数的事变，但是这次，我们不能再坐在这里做旁观者了……不能……”语气听起来是那样的无奈憔悴，但又混杂着坚定。
　　“为什么？大城主不允许我们干扰下界的凡事！”
　　“这次别无选择，不然，天地毁灭……”慧珈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
　　“怎么会……”魅婀与曦妃喃喃道。
　　“这种平静糜烂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哈哈哈……”

　　九天之上，即使远离人间，也任免不了那话语的侵扰，就像鲛人的潜音一般，低低的在空中风中回荡。渐渐，恍如整个云荒都充满了这魔音。是这个么，让慧珈忧心的。是么……

　　西荒的沙漠上，刚刚还能看到丝许光的星空现在完全被乌云所笼罩，进入了完全的黑，就像是九嶷山下星尊帝陵寝中的纯黑。虽然看不见，但是那各种邪兽的嘶叫拍打声音依旧响彻这里每个人的心底。在看不见的世界里，恐惧是最大的赢家。

　　姐姐姐姐，阿湮姐姐，你究竟在哪。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整个人如秋风中的树叶般，哆嗦起来，浑身发颤。周围充满了魔灵的鸟鸣，大地如波涛般晃动，即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环境里，年轻的她也能感到危险的临近。“啊——！！！”伴随着惊恐的尖叫，叶那的足深陷沙地，如泥沼一般，慢慢的向下陷去。我要死了么，我要死了么！不要啊，连爱都不知道是什么回事的我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我不要，我不要——！！！”剧烈得喘着粗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阿湮姐，阿湮姐！救我啊——救命啊！！！”这声音是如此的单薄，湮没在混乱之中。

　　是的，混乱之中，尖叫声，鸟灵的叫声，无数翅膀“簌簌”的拍打声，沙魔的咆哮声，一切都是那样的混乱。如果此时没有被黑暗所笼罩，这情景，恐怕只有在千年前魔的出世时才看得到——

　　仿佛被某种黑暗的力量召唤着，那些蛰伏在天地间的魔物都陡然觉醒了——空中密布了黑色的翅膀，山峦深处响起了魔兽醒来的低吼声，浩瀚的沙漠在不停地蠕动，沙土飞扬之中，巨大的沙魔咆哮着露出了地面。

　　毫无办法，心中装满对叶那的担心，但完全的黑使慕湮不知道怎么去寻叶那的所在，刚刚的老者使所有的人都陷入恐惧，四处奔逃的人估计都已成这数不尽的邪兽的盘中餐腹中食。还有那话语，在这片大地上荡起片片回音，竟然都盖过了那邪兽的喧嚣。诡异。

　　“危险！”身旁的人拉着她向前跑去，“在发什么呆，小心啊！”
　　“嗯？哦。”慕湮答应了一声，“你看得见么？怎么知道该向哪里逃啊？”
　　“听声音——啊！”语冰的腿被漩涡所绊，那沙子仿佛活了一样，纠缠着爬上他的双腿。就像地下有着什么东西，拉着他让他向着漩涡最深处下去，“慕湮，你快逃，不要管我！”用还在沙子上面的手猛地推开慕湮。
　　“不行，你救了我，怎么可以把你扔在这里？！拉着我的手！快！”
　　“你快去救叶那，不要管我了——”地低下陡然传来了怪异的嘶喊，沙子更猛烈地沸腾着，在黑暗中翻涌，掀起了巨大的沙浪，似乎要将这噩梦中的一切生生覆掩。夏语冰的身体被这呼啸的狂沙遮住，触不到了。

　　不可以，怎么可以这样，慕湮心中涌出极大的愤恨。忽然，一阵奇异却巨大的力量涌彻全身，瞬间，从慕湮身上散发出剧烈的白光，恍如白虹，照亮了这沙漠中发生的一切。此时此刻，喧嚣没了，只有寂静，所有的人、物都仰望着她。只见她身型敏捷，轻得好像没有了重量般在空中冉冉升起，掠到被白光照亮得空中。虽手中无剑，却信手一挥，凭空便起了闪电般的光华，凌厉的剑气从指尖涌出，居然比有形有质的气更为惊人，搅起漫天血雨。厮杀声顿时升起。

　　那个人是谁，是谁？她不是慕湮，怎么会是我的阿湮姐姐？叶那呆呆的，忘记了呼救。

　　黑羽如同雨般纷纷而落，那白衣女子辗转在黑云里，信手挥洒，纵横捭阖，断肢凌乱的飞了漫天。也许这还不够，女子伸指点出，那些漫天飘飞的柔软羽毛陡然间仿佛注入了凌厉的剑气，铮然作响、竟然化成了一把把锋利的黑色小剑，刷的刺向正在袭击人们的邪兽。顿时，哀叫声此起彼伏。

　　邪兽似乎明白了只有解决掉那白衣女子，才能够继续享用这顿盛餐，便纷纷丢下手中的猎物，以那女子为中心，向着她渐渐靠近。如果此时有人在几百里外抬头向西望，他就可以在那片天空中看到一个微小却闪耀的白点被一层一层的黑色包裹，那黑圈越缩越小，似乎要把白点吞灭。

　　白衣女子冷冷的看着渐渐靠近的魔物，轻轻吐出一口气，蓦然转身一周，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剑气从纤细的十指间腾起。陡然催发的无形剑气强烈到仿佛可以凝定时空，刹那间居然没有一只魔物敢再动，连那已被拖入沙子的夏语冰都被沙魔下意识地抛出沙渊。

　　“她来了！”“她来了！”魔物中爆出低低惊叫的声音。风一样的传播着，直棒簌簌的拍打，鸟灵们害怕的慢慢向后退。
　　“哈，那个‘她’早死过了，这个人不是那个空桑女剑圣慕湮！”
　　“就是就是，都过去千年了，那个人连魂都没有了吧！”
　　魔物又渐渐的向那女子靠拢。

　　面对这么多的邪灵，白衣女子不断的挥臂斩魔，然，以一敌百的战斗使她渐渐丧失了先前的力量与精神。就在那黑光将要吞灭白光的时刻，天空中传来“嘀”的一声，风停了。随着狂风消失的，还有那成千上百的邪灵与笼罩天地的纯黑。

　　白衣女子就在那时也耗尽了体力，像断了翅的鸟儿，从高空中向下跌落。夏语冰想从地上爬起来去接住她，可是，浑身瘫软的他又怎么可能接住速度那么大的她？顿时，他心痛如绞，这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已经爱上了她，泪从眼中滑落，滴在沙子上，迅速消失。

　　“不要！”叶那爆出惊动天地的喊叫，阿湮姐姐不能就这么死了！劫后余生的人们都想去接住这个救了他们命的女子，可是，没人能动。

　　快要接触地面了，这时，扬起一阵黄沙，迷住了所有人的眼，等他们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要摔落的女子已经静静的躺在了沙地上。是死了么？人们这样想。
　　夏语冰艰难的向那女子爬去，但是，他昏倒了。
　　叶那向那女子奔过去，似乎刚刚沙魔以及鸟灵的攻击并没有给她造成多么大的伤害，可是，她的衣早已被鲜血染红。
　　“姐姐？是阿湮姐姐么？”叶那抱起躺在地上的慕湮，大喊。

　　此时的慕湮已经静静睡去，丝毫不见刚才激战的神情，原本洁白的衣襟虽然也被血染红，可是竟不见一丝伤痕。

　　是谁，是谁救了阿湮姐姐？

　　还是，刚刚是谁救了我们？

　　那个白衣女子真的是阿湮姐么？疑问在叶那心中升起，代替了刚才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