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妖奇谈》北小安

3、闹鬼之狱

　　余杭县县衙大牢。
　　狱卒小贾提着一盏昏暗的小灯，前来换班。和他交接的老陈揉着眼从里面走出来，看见他后，如释重负般打了个撕心裂肺的大哈欠。
　　小贾盯着他，从他两排黄牙一直看到了猩红的嗓子眼，觉得他这形象有点不堪入目，想笑又没敢，只道：“陈哥，辛苦了。”
　　老陈一摆手：“你赶紧去吧，我回去睡觉了。你盯仔细点啊。”
　　“哎。”
　　老陈走了，小贾坐到他原来的位置，把手中一盘钥匙放在桌上，然后拿起老陈尚未喝完的茶慢慢悠悠地品尝。
　　他是两个月前调进南监当差的，本月值得是夜班，十分不适应。此时已经过了三更，小贾灌下一肚子温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拿起钥匙挎在腰间，又提上小灯，走去牢中巡查。
　　南监大牢里潮湿阴暗，虽然墙壁之上燃着火把，但都不甚明亮，小贾一步一步走得很小心，生怕看不清脚下摔倒。
　　忽然，地上他自己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是墙上火苗摇晃了一下，小贾步伐一顿心生疑惑，监牢里又没有风，平白无故的火苗怎么会动？正在这时，手中的小灯骤然熄灭，这下小贾有点害怕了，想要走回去重新点一盏。
　　这一转身，钥匙在他腰间“哗啦”一响，随即他迎面撞上了一个熟面孔——老陈。
　　老陈去而折返，把小贾吓了一跳，几乎把灯扔到地上，颤抖着开口道：“陈、陈、陈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老陈面色土灰，直勾勾的盯着他，小贾不禁后退一步，刚要继续询问，对方忽然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小贾手中提灯“咣当”落了地，随即一声惨叫响彻牢房……
　　天未亮时，师爷就敲响了傅大人的房门，低低的呼唤道：“老爷，您起了吗？”
　　傅大人迷迷糊糊坐起身：“没呢，今儿怎么这么早啊，什么事？”
　　师爷语气中带着焦急：“老爷您快去牢里看看吧，出人命了。”
　　傅大人一听顿时睡意全无，连忙下地穿戴，随师爷一起去了大牢。
　　牢中过道上四仰八叉躺着一个人，是已经断气的老陈，不远处墙角畏缩着一个人，是尚未断气但也半死不活的小贾。小贾已经神志不清，两眼发直，含含糊糊地叫着有鬼。
　　傅大人看他已经说不出完整话，大概是被吓疯了，只好把牢中犯人提出来挨个审问。犯人们一个个也是神情恍惚，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也如同小贾一样，只说牢中有鬼。
　　傅大人与师爷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人——他们府上新来的天师宋霆雨。
　　宋霆雨本是要去往嘉兴，途径与此，但因余杭风光大好，傅大人又盛情挽留，想要答谢他，因此他现在还在傅大人府中留宿。听闻牢中闹鬼一事，他生出了一点兴趣。他常年与妖怪打交道，很久没有捉过鬼，于是当场答应下来，随师爷一同前往南监。
　　一踏入南坚大门，宋霆雨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平常监牢固然也有怨气，但大多是狱中冤死之鬼，偶尔游荡但不至于伤人性命，可如今这里堪称怨气凝重犀利，十分反常。宋霆雨将双指竖于下唇，低声念动咒法，额前红记就渐渐泛起红光，眼前光景也开始发生变化，原本平凡无奇的牢房忽然鬼影攒动。屋顶、墙角、牢房的柱子上，全覆着冤魂厉鬼。
　　宋霆雨略略惊讶，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厉鬼盘踞一处，并且这些厉鬼全都安安静静，似乎在等待命令伺机而动。他在监牢里从头走到尾，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越不异常就越异常。
　　师爷在旁边观察许久，见他神色凝重，便试探着问：“宋天师，可看出什么端倪？”
　　宋霆雨收起法术，恢复成平常模样：“确实有鬼，而且都是厉鬼。”
　　师爷缩了缩脖子：“那还请天师帮忙化解。”
　　宋霆雨叫人取来黄表纸和朱砂，写下十几道符，贴在牢房各处，自己则抽出一支宝剑开始驱鬼。师爷只见他挥舞宝剑在空中连划几下，口中念念有词，最后站定道了声：“镇！”与此同时，张贴在各处的黄表纸红光一现，墙上火苗跟着狠狠地摇晃了一下，随后恢复正常。
　　师爷只是凡人，并没感觉到驱鬼前后有什么不同，但见宋霆雨收起宝剑对他微笑道：“驱鬼结束。”
　　师爷眨巴眨巴眼睛：“这就结束了？”
　　“对。”宋霆雨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然后转身先行离开。他并没有将厉鬼全部杀死，而是将他们镇在原处，不得动弹。他有他的打算，群鬼齐聚必定有所原因，很有可能是被人驱使，想要抓住幕后真凶只能暂且按兵不动。
　　接下来的三天，宋霆雨没有再去南坚，只是派人巡查然后向他报告情况。而这三天之内，南监太平无事，倒是没有再出人命。
　　这日入夜之后，有新的狱卒前来守夜。这位狱卒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满脸横肉，精神饱满地提着一盏灯来回巡视，走到牢房深处的一间重刑牢前，他把灯举高向里看了看，见那破衣烂衫的犯人正抬头看着自己，便一瞪眼吼道：“看什么！”
　　犯人一哆嗦，向里面爬了两步，回头又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狱卒生气了，在牢房柱门上狠踢一脚：“笑个屁，当心老子抽你。”
　　正说着，颈上忽觉一凉，狱卒回头，对上了近在咫尺的一张女鬼的脸。女鬼青面獠牙，舌头探出二尺长，正伸出一只冰凉的爪子抚摸狱卒的脖颈。
　　狱卒就觉得双股战战，惊骇之余怒从心头起，抡起提灯就砸。女鬼轻巧的一躲，贴着墙面蜿蜒而上爬上房顶，然后猛地朝他扑来。狱卒发了疯般大喊大叫，又踢又打，将一盏小灯敲的“咣咣”直响。正在他力不能支之时，从监牢大门处飞来一道黄符，带着箭镞的威力将女鬼劈了个魂飞魄散。
　　宋霆雨快步走过来，凝视了他身后黑沉沉的那件牢房。此件牢房关押的也是重刑犯，而且墙壁火把不翼而飞，站在牢门外几乎看不清里面情形。
　　宋霆雨从墙上摘下一柄火把，伸到牢门前，想要照亮里面情形：“里面关的是什么人？”
　　狱卒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对救命恩人道：“他吗？还是之前那位老爷在职时抓进来的，罪名似乎是图财害命。我去翻翻案宗，天师稍等。”
　　狱卒飞奔而去，宋霆雨拧眉凑近牢房，火把的光芒逐渐晕开黑暗牢房里的真面目。草垫中央背对着门坐了一个人，那人一头乱发如同枯草，身上穿着脏兮兮的囚服，感受到光亮之后他身体微微一动，带响了手脚之上的刑具铁链。
　　宋霆雨出言问道：“这里的厉鬼可是你招来的？”
　　那人没动，单是冷笑一声。
　　宋霆雨又问：“你想要干什么？”
　　那人缓慢的转动僵硬的脖子，扭过脸斜睨着宋霆雨。这回双方对视，都微微一愣。那人看宋霆雨额前印记非凡，不由得惊讶一瞬；而宋霆雨在这一瞬中看清了他满面虬髯，面孔脏的如同乞丐，但那一双眼睛却明朗如星，甚至带着一股子侠气。
　　那人只微愣一瞬，又把头转了回去，两只手在膝盖上拍打着，把铁链抖得“哗愣愣”直响。
　　宋霆雨见他对自己问话置若罔闻，沉默片刻又问：“你因何入狱？”
　　那人这回背对着他打了个大哈欠，以手撑地站了起来。宋霆雨盯着他看，发现此人站起来居然如此高大，立时加重了戒备之心。
　　这时狱卒快步跑回来，手中托着沉甸甸的案宗，一边呼唤宋霆雨一边道：“天师大人，此人去年与妖怪勾结盗取朝廷军饷，必定有妖法在身，您多加小心。”
　　宋霆雨闻听此言倒并不出乎意料，反倒说：“我知道了，你将牢门打开，我要进去与他谈谈。”
　　狱卒大惊：“您真要这么做？”
　　宋霆雨一脸正气道：“你家老爷找我来就是为了降妖除魔，我不进去如何降他？”
　　狱卒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找出钥匙给他开了门。
　　宋霆雨举着火把走进牢房，顿觉恶臭潮湿之气更加浓重。他忍不住在鼻尖扇了扇，待到看清四周墙壁之上的符咒，不禁动作一僵，脸色微变。
　　只见墙壁之上画满了招鬼的咒语，一片一片竟然都是用血水写成。这里也找不到别人的血，所以想必是这犯人牺牲了自己的血。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宋霆雨站在那人四步之外，再一次发出询问。
　　这回那人有了回应，哑着嗓子道：“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宋霆雨一愣。
　　那人回头一笑道：“学艺不精，有辱师门。”
　　宋霆雨更加迷惑，却见那人眼中带了一点揶揄，仿佛是前辈在对自己的后辈做出评价。就在他想要继续发问之时，牢中忽然阴风大作，平地起烟，贴在各处的黄表纸接连破碎，紧接着四面八方涌出无数鬼怪，一齐扑向宋霆雨。
　　狱卒在外看的真切，只见宋霆雨片刻间就被鬼怪包围吞噬，地上只留下一只火把。火苗在干草上迅速的燃烧，顷刻就把牢房地面燎成火海。而那名破衣烂衫的虬髯大汉不慌不忙，四肢猛一用力，将四条桎梏他的铁链挣开，然后赤着脚从火海中走出来，仿佛饭后散步一般，在狱卒的眼皮子底下信步闲庭地走出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