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你来做什么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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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燕九朝看到眼前莫名出现的小丫头的时候，他的确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燕九朝只觉得臂弯一轻，那种细软的绒毛感彻底地从指尖抽离而去，只留下若有若无的余韵，紧接而来的便是那仍旧带着奶意的嗓音。
不仅是燕九朝懵了，柳河清也懵了。不单是为了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姑娘，也是因为小丫头的呵骂声。柳家家风一向甚严，礼仪法度更是从小就被教导的东西，像这种被一个稚嫩的丫头当着面指责的情况，在他前二十年的人生中是从未出现过的。他的手背上留着个红印，虽然不怎么疼，但是其中的含义，却是不言而喻的。
也是幸好，柳河清还大抵保留住了一丝理智，不消多时便想明了这个忽然出现的小丫头的身份。
尽管早就知晓妖会化形，而妖显露出来的形态也多半不怎么可信。可是看她那副气极的样子，也多少能够猜到，这小妖怪现在露出来的样子，多半便是她的真身了。细思一下，其实也不难发觉之前燕九朝手中的狐狸那副明显还未脱离幼崽的样子，只是自己刚进来时心事重重，后来又被燕九朝这胆大包天到近乎全是妖物的后宫惊到了，才未曾及时觉察到问题。
所以说，燕九朝是真的纳了一个总角之龄的小家伙为妃是吗？
柳河清觉得自己的额角又开始痛了起来，强忍住想要以下犯上地揪住燕九朝的领子好好质问一下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的冲动，终究还是秉着一贯的风度，先给这个怒气冲冲的小家伙道了歉。
“抱歉，柳某先前不知姑娘身份，冲撞了姑娘，在这里先给姑娘陪个不是，还望姑娘莫怪。”柳河清深吸了一口气，朝着眼前那个玉雪可爱的小丫头拜了过去。说实话，让他这样做，他其实多少是有些窘迫的，眼前的这一位，大概还不能被称之为是姑娘，但真要细究起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只能草草捻了一个称谓，先求得谅解再说。
一个人的长相在某些时候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尤其是对着姑娘的时候。柳河清本身便生的极好，又一向都是谦谦君子的作风，明里暗里的，不知道缴获了京城内外多少姑娘的芳心。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出来，无疑是非常赏心悦目的。苏诺虽然不忿于他之前的失礼动作，但却依旧是在这时与那些姑娘们有了同样的感触，低下头轻声嘟囔了几句，小嘴一撅、下巴一抬，就算把这事揭过了。
柳河清见她虽然仍有些别扭，但脸上的怒意却完全褪了，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同时，他却又忍不住失笑。他看人一向准，因此自然是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个小狐狸精的涉世未深。她眼里尽是一片清明纯净，行为上也都完全是刚入世的样子，甚至比起都城中年纪相仿的孩子，都显得幼嫩很多。
看着苏诺的眼睛，一个念头倒是从柳河清心里悄悄滑了出来：若是他有个这样的女儿，估计是会百般疼爱的，他必然是不会舍得，让她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中挣扎成长的。
这样想着，柳河清看燕九朝的眼神莫名就复杂了起来。这样的小孩子也不知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莫名其妙地竟然就成了宫里的贵妃，她的家里人该有多着急？而且，后宫这么危险的地方，放她这样的孩子进来，估计是要连骨头都不剩下的。虽然燕九朝的后宫完全就跟闹着玩似的，也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毕竟这世上，最难以揣测的，就是人心了。
柳河清低下头，再次深呼吸，尽可能让自己的脸色变得和缓，等到他头再抬起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惯有的和煦笑容。他半蹲下身子，与苏诺平视，温声道：“苏姑娘，在下有些事相与陛下相商，可否请姑娘在此稍等片刻。”
苏诺被他的笑晃得晕乎乎的，也没听清楚他究竟说了什么便稀里糊涂地点了头。而得到肯定回复的柳河清，自然是匆匆拉起仍旧在状况外的燕九朝向内室走去。
直到被拖走，燕九朝才终于接收了眼前的现实，但是那双纯澈的杏眼里，却依旧带着不甘心的神色：“你说，那个小丫头，就是苏贵妃吗。”虽是问句，但是燕九朝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明显便是接受现实前的最后一波挣扎了。
“不然呢？那种时候出现的，难道还会是别人吗？”柳河清的声音带笑，但依据燕九朝对他的了解，他现在明显是生气了，“皇上，那么小的孩子，您怎么能纳进后宫呢？昏庸如前朝的武帝，纳的妃子最小也是十三岁的豆蔻年华了，您这样，一个总角孩童，您怎么能！”
他明显是气极了，说到最后，竟是下意识地用了年少时的语气，甚至连说话的逻辑都不是那么通顺了。燕九朝毫不怀疑，要不是因为柳家从小就教导的忠君爱国之道，恐怕柳河清现在就要冲上来揪他的领子了。
其实燕九朝在这件事情上也委屈的很，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苏诺真实的样子，在此之前他们之间近乎是没有任何交流的，完全就是撸与被撸的纯洁关系。而苏诺自己，也完全没有跟她提起过她究竟有多大，他甚至怀疑，苏诺可能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这个年纪在人类中究竟处在什么样的位置。
况且，他先前一直以为，只要是能化形的妖，年纪应该都不小了，怎么可能会还是个孩子呢？在撸狐狸的时候，他虽然能感觉到手里的毛团较之于先前撸过得成年狐狸而言更为柔软，体型上也略有不同，但是他也的确是没想那么多，还当是品种不同的关系，现在，倒是真相大白了。他毫无防备地被现实糊了一脸，还挨了竹马一顿骂，也是非常的委屈。
“怀逸，”燕九朝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就干巴巴地开了口，抢在那人说更多之前接过了话头，“我……朕也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样子，她之前在朕面前，一直都是以苏贵妃的样子出现的。朕实在没有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情。而且，我那后宫……你还不清楚吗？”
他是了解他的，所以他知道，柳河清不会轻易地被情感取代所有的理智。
见柳河清脸色稍霁。燕九朝便再接再厉到：“而且，她的出现，其实是有些可疑的。我不是说她本身有什么问题，我也看得出来，那丫头基本上就是白纸一张，什么都不懂。可就是这样才更奇怪，不是吗？她的人形分明还是个孩子，可她为什么会以成年女子的体态随那姓麦的老贼出现在京城？你说，她背后会有人在操纵吗？如果有，那个人又想做什么呢？他又是怎么能保证，那孩子一定能实现他的目的呢？”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想利用她做些什么？”柳河清不知为何忽然喷涌而出的老父亲的血液流回，柳右相的精神重新控制了身体，听到燕九朝的话也不禁皱了眉头。他的确不愿去怀疑一个四五岁的丫头，但是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始终都是他的陛下，他的国家，为此，无论要他付出何种代价，他都始终甘之如饴。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不过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先去问问她吧，看看她是怎么说的。想套个小丫头的话还不容易吗？”燕九朝揉了揉酸疼的肩膀，轻勾唇角，给了柳河清一个浅笑，冲他示意到，“放心，如果背后真的有那几个人的动作，朕自当不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
“也好，只是不知道，她会是什么说辞。”话虽是这么说，柳河清的脸色却并没有好看太多。
苏诺晃悠着两条小腿，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她虽然已经被锦衣玉食地养了很久，但是骨子里那种从小在山林间养起来的野丫头的气质却依旧还在，举手投足间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依旧带着那种灵动的野气。
那两个哥哥已经进去好久了，窸窸窣窣的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苏诺瘪了瘪嘴，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现在真的已经快要饿死了。中午的时候不知从哪来了一伙人弄出了一堆动静，害得她午膳都没有吃好，下午又一直跟那个皇上哥哥在一起，没时间吃东西。现在都已经是傍晚了，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东西。拜犬科动物的属性所赐，她的听域范围远比人类要广，倒也能听到一点人类听不到的东西。
山里的长辈都告诉她，一定要提防人类，但是她的直觉却告诉她，这两个哥哥，应该不是坏人。
在苏诺饿得把自己蜷成一团前，柳河清和燕九朝总算是回来了。苏诺想不太明白，为什么两个哥哥出来后的表情都不太好，在里面吵架了吗？
“姑娘，”还是柳河清开的口，尽管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也强迫自己接受了，但他对着这样一个小丫头，实在是叫不出‘贵妃娘娘’这几个字。
“我叫苏诺，哥哥叫我的名字，或者叫小苏都可以。那些弯弯曲曲的东西，我不太懂。”苏诺倒是不怎么知道宫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被人叫姑娘很别扭。这个哥哥身上有让她觉得很舒服的感觉，虽然哥哥的脸色不太好，但是她还是愿意对方叫自己的名字。
柳河清沉吟片刻，垂眸道：“好，小苏，哥哥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好啊。”苏诺的眸光清澈，脸上的表情也很是认真。
这种纯澈的目光倒是让柳河清有些问不出口了，在这样的目光下，他的问题，似乎是有些太过于尖锐了。他有些怕，会伤到这个孩子的心。
“那我们就问了。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用苏贵妃的样子。”似是看出了柳河清的犹疑，燕九朝在他下决心前将之前商议好的问题问了出去。
“嗯……”所幸，苏诺并没有觉察出有什么问题，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便将前因后果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当然，对于那座山的位置和里面的情况，她还是隐瞒了的。她不是完全的少不经事，也知道不能随便与外人交心，怎么说，她也是只小狐狸。但是她总有种直觉，眼前的这两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地强烈，所以她想要试一试，尝试相信自己的直觉，若自己真的是看错了人，那以后，便不再信了。
苏诺的话让眼前的两个男人陷入了沉思，如果苏诺没有刻意对他们撒谎，那么这的确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故事了。只不过就是，一个迫切地想要寻找双亲的小孩子，在没能练就好自己的一身本事之前，遇到了一个急功近利的坏人罢了。
这个故事实在是太简单了，简单到让燕九朝和柳河清都有些哭笑不得的地步。他们在真正走到苏诺面前之前做了很多种假设，设想了无数的可能性，甚至找到了数个可以做幕后黑手的人，却唯独没有想到，事情就真的只是最简单的那一种。
“那你怎么之前不说呢？”燕九朝抽搐着嘴角，看着这位与自己相处了半月余的小贵妃，莫名觉得有些荒诞。
“我……”，苏诺面颊微红，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局促不安起来，“我不敢，山里的姐姐说人间是很可怕的地方，人类会把我们抓起来扒皮吃掉。还有那些故事里也都写了，皇宫是很可怕的地方，会吃人。虽然哥哥你来找我的时候没做过其他的事情，虽然挺舒服的，但是我怕你……怕你……”
她说得有些急了，再加上本身年纪就小，越往后越是前言不搭后语。她似是也有些恼，竟是急出了泪花儿，晶莹的泪珠儿在眼眶里转悠，看得人好不心疼。
柳河清听到前面时心就软了，既然已经确认了苏诺的身份没有问题，那现在看到苏诺这幅要落泪的样子，心里更是软得一塌糊涂。
他幼时一直想要个妹妹，但奈何爹娘去得早，只留下他跟兄长两人。每次看到别人家的小子带着妹妹出去玩，都眼红的不得了。但是确实没办法有，便只能回家对着兄长飕飕飞冷气，祈祷有哪个老神仙能够看穿他的心思，用法术把自家的哥哥变成妹妹。
后来他年纪渐长，便不再总念着要妹妹了，只是会暗搓搓地想着，什么时候成了亲，好生个可爱又乖巧的小女儿出来。到那时候，他肯定要把自家的小女儿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带去给同僚好友炫耀，把别人家的混小子迷得团团转，然后在义正言辞地警告他们，让他们别肖想自己的丫头。
只是这个愿望，直到现在也没能实现。年华最好的时候，他未曾找到那个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后来，则是种种杂事缠身，再没了其他精力顾及此事。十余年的奢望，终究是被深埋在了心底，只期盼着还能等到天下安定、四海升平的那一天，希望那时自己还有余力重拾这微乎其微的一点小小心愿。
本来连柳河清自己都以为，那点执念已经被自己埋进了记忆的最深处。但今日，苏诺的出现，却再一次在他心底敲出了一个小口。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燕九朝简直太了解柳河清在想什么了。少年求学时，那人便经常在他耳边念叨着以后有了女儿该怎么样，他被磨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如今接触到对方的眼神，再看看苏诺的样子，对于这位竹马的想法，也就几乎是一清二楚了。
“咳，”燕九朝轻咳一声，借着衣袖的遮掩小心地用手指捅了捅兀自沉浸在心疼中的柳河清，朝对方做着口型：“快，去哄一哄，我看她之前还挺喜欢你的。”
对于柳河清来说，心里想什么并不代表就一定能做出什么。若是让他撰文作画，他必定是丝毫不惧，反而是这个从小就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的事情，真要做起来的时候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柳河清觉得自己现在浑身都是僵硬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同手同脚、是用什么方法移动到苏诺身边的。
他看到自己伸出手，在女孩的小脑袋上揉了几下。他看到苏诺抬起头，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无比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影子。苏诺的瞳色偏浅，但又不是特别地浅，就像是两捧甜香纯净的槐花蜜，网住了东西，便不再往外放了。
手心里的发丝光滑细软，带着女孩头顶的温度，沿着经脉一直传到了大脑。虽说是安慰，但是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那张能够在朝堂之上辩驳群臣、吐出锦绣文章的嘴，此时也像是封了锁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
苏诺眨了眨眼睛，似乎是不太明白这个好看的哥哥想做什么，但她觉得对方放在自己头顶的手很舒服，本能地在对方的掌心蹭了蹭。却是不料，这个动作反而让对方更加僵硬了。
燕九朝看着不自然到魂儿都快要飞走的竹马，叹了口气，也走了过去。
他蹲在苏诺面前，与她平视，话未出口，便先染上了三分笑意：“别紧张，柳哥哥没有恶意的。他一直想要个你这样可爱的小姑娘当女儿，只可惜没姑娘看上他，不肯给他生孩子。所以他一直到现在还在打光棍，你就当可怜可怜他，让他尝尝有女儿的感觉，好不好。”
他这话半是调侃半是事实，再加上那副堪称艳丽的相貌，说这样的话自然是讨喜的，对于小姑娘来说还真没什么抵抗力。
燕九朝笑得眉眼弯弯，似是潋滟了一江春水，将世间无边风华都凝了进去：“你要是想回去，朕就送你回去，若是不想，那就先住在这里。朕这宫里，也有你不少的妖怪前辈，你若是无事，也可以去找他们。若是你想要用自己原本的样子，朕也有办法，若是嫌麻烦，维持现状也挺好。你爹娘的事，朕也会帮你留意的。”
苏诺虽然心思纯稚，但却不是完全的不通世故，她知道这个哥哥对她很好。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天，就算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寝宫里或是被撸毛，但是还是难免会听到一些东西。她也知道，有些事情并不像燕九朝说的那样轻松。
“现在这样就好了，正好，我也想巩固一下化形术。”大概是认定了这两个哥哥是好人的关系，苏诺的笑容很灿烂。
也许所有皆大欢喜的时候，都是要出点小岔子的，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这个所谓的事故，便是御书房内的那一声无比清晰“咕——”声吧。
随着这一声的出现，苏诺的脸颊明显红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你来做什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