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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春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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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碧城回到孙府的时候已然是晚上了,她从没想过区区一个应酬竟有这么累,饶是她见过两分大场面,却也没想到会被孙永德的朋友灌酒,虽说孙永德已经帮她挡了不少,但回来的路上她仍忍不住要瞌睡过去。
孙永德的脸上没什么神情,看不出悲喜,沈碧城有那么一刻差点打了退堂鼓。姐姐这么聪慧的人,在内宅也呆了挺久,尚不能全身而退,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走进这虎穴狼窝。
孙永德嘴上倒是对她小心得很,回去的时候还叫人特地送了皮草来怕她着凉,沈碧城也不想这么快就展示自己稚嫩的一面,硬撑着同孙永德讲着玩笑话勉强吊着自己,不让自己就这么睡过去。
孙永德见了这幅场景倒真有了几分笑意。
“瞧瞧你这睡眼惺忪,可吹不得风。我让孙文义把原先服侍你姐姐的人都从你娘家要了过来,你自己安置。”
正说着话,便依稀看到孙府门外站着两个军人打扮的男子同管家孙文义在说话,似争执起来,有些吵闹,沈碧城看了一眼车窗外头,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孙永德。
“停车。”
孙永德吩咐司机,便下车同孙府门口站着的军官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回来的时候神情依旧波澜不惊,只把沈碧城从车里扶了出来,小声交代。
“这两日外头可能会有些乱,你可别出去走动,呆在家里和家里的姨太太熟络熟络吧。”孙永德叹了口气,“世道不好,直奉两支又打了起来,这次也不知道怎么样。”
“会打到咱们这儿吗?”沈碧城对国内的军阀战争只略知一二,她本也不想管这些事,只想查清楚姐姐的事,“他们刚刚吵什么呢?”
“不会。”
孙永德仿佛没听见沈碧城的问题,话头有些僵硬,但肯定的语气让沈碧城多了两分心安。
孙永德一路将沈碧城送回到孙府的祠堂,又吩咐给做了醒酒汤,沈碧城原想套话,随口聊了点风花雪月的东西,却又因为方才战乱的话题有些提不起劲,最后孙永德干脆只听不说,看着沈碧城把醒酒汤喝下去才离开。
沈碧城看着孙永德离开咬了咬唇,转眼看着站在身边的两个泫然欲泣的人,其中一老人是沈家的熟人,另外一个年轻丫头则眼生些。
“陶伯,她是?”
“是绣兰,她陪嫁的时候还只有十岁,难怪二小姐认不出来。”
绣兰闻言便抽抽噎噎开始哭,不一会儿就哭成了泪人。
“姐姐就你们二人服侍么?其他人呢?”
陶伯叹了口气:“出事那日服侍姑奶奶的是绣芹,被孙二爷叫人发卖了,本是要杖毙的,不想伤人性命才如此,我们偷偷找了发卖去何处,可已经晚了,找不到了。就只有这个不中用的绣兰和我这个没脸见二小姐的老头子了。”
陶伯言及此事似也要落泪,沈碧城皱眉看了两人一眼,却也不忍心出言训斥。
“好了,别只知道哭,跟我说说姐姐是怎么回事。她出事前两日的家书到我的手上只说了肠胃不好要看医生,出事后爹爹给的家书只写了\'因故去世\'四个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绣兰抿了抿嘴,小声回了句:“我们大奶奶是……是失足跌进了水里死的。”
沈碧城微微发愣,她先前只以为姐姐得了怪病,进了这孙府才知道名堂不少,却也没想到有失足落水这一遭。
“绣兰说的也不全对。”陶伯抹了抹眼泪,“出事之前十天小姐突然得了怪病,又是肠胃不适又是心脏难受,孙二爷就给她请了大夫,吃着药但总不见好。她原是说打算在晚上想去二姨太房说会话散心,谁知道在去的路上就……”
沈碧城沉吟不语,半晌道:“你是说,她最后并没有见到二姨太?”
“绣芹和二姨太身边的春桃口径一致,应当是。”陶伯点点头,“绣芹本是一起陪着她的,只是临时大奶奶突然想起了晚上的药快没了,便差了绣芹去拿药。因为已经离二姨太房很近了,她便糊涂走了,哪知……”
“那姐姐的尸身可有被强迫留下的瘀痕?”沈碧城问道。
“那肯定是没有,否则也不会以意外了结。”陶伯摇头,“出了事沈老爷也不肯就这么办,险些闹得要开棺验尸,还是沈夫人明智叫老爷别打扰大奶奶的安眠,沈老爷这才作罢。”
沈碧城听得心头火起,忍不住嚯地站了起来:“什么明智?这事明明疑点颇多,姐姐的病气怎么来的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为何落水,竟就匆匆了结。娘怕打扰姐姐我可不怕,明日便找人来开棺,我非要查个水落石出。”
“二小姐不可啊!”陶伯吓得整个人都快弹了起来,“您也不想想这贸然开棺得惊动多少人呐,大奶奶停了七天灵才下葬,孙府这儿也没做什么不妥的举动,更何况没有源头证据啊!”
沈碧城只觉得分外焦躁,若早知道她留学期间父母愚昧,以至于错过帮姐姐申冤的时机,这个学还留它做什么!
“罢了,左右姐姐的尸身都在棺木里,先找找证据也不迟。”最后她只能冷静下来,揉了揉喝酒后微疼的额头,“这样吧,明儿你们陪我去趟姐姐生前的住所,我要找找有没有什么证据。”
沈秀琳的住所本位于孙府最东边,虽不似二姨太的居所有水环绕,但胜在阳光好,地方开阔。早晨起来绣兰因昨日哭肿了眼睛,又似乎有些伤风鼻子也堵着,沈碧城便放了她一天假,让她留在了祠堂,独陶伯一人跟着。
沈碧城观摩着沈秀琳的卧室和书房家具,倒是的确很像姐姐的品味,因她去世,之后一切东西都停在了那一天般,看上去倒还有几分过日子的气息。
“这幅碗筷是我从东瀛给她寄回来的,她收到的时候回信给我,偏说不好用,要我别买这些贵重的东西。”
沈碧城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瓷碗的边。
“其实哪里又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呢?不过是一只碗而已。等她人都不在了,才更觉得应当珍惜往日,如今留着回忆只徒增念想。”
“大奶奶对二小姐很是想念,本不肯用的,病了几日以后为了增加点胃口,让我从库房里取出来,说她看着碗就能想到二小姐您。”
陶伯的话让沈碧城心头一酸,几乎落泪,又强打精神,多看了几眼姐姐妆台上的粉脂。
“这孙永德在东西上倒是也没有亏待姐姐。”沈碧城微微点头,“可有旁人跟姐姐有什么仇怨吗?”
陶伯想了想:“也就是普通人家后院子里那点破事,孙二爷娶了这几房姨太太,平时生意上的事忙,几个人闲着在家难免不安分也是有的,但深仇大恨却不至于。”
“不仅仅是姨太太,包括丫头、婆子,在姐姐出事前后可都没什么动静吗?”
沈碧城说着伸手抚摸了一下姐姐摆在屋内的插花,虽说花已干枯,但仍能从凋谢的花瓣上看出曾经卓然有姿。
捡起一片落在盆里的叶子看了看,她有些困惑,拿到鼻子跟前闻了闻。
“府里人也不多,孙二爷虽然是做生意的,但做的是药材生意,这种时候他也不敢发国难财啊,两个月前还辞了几个不干事的婆子,现在府里这些人也都是剩下来都能干事儿的。非要说也就是管家孙文义,明明大奶奶才是主母,他偏偏不肯将账簿交出来给大奶奶瞧,两人闹僵了好久……二小姐?”
陶伯说了一大段话才发觉二小姐正呆愣着看盆中插花的叶子,不由出言提醒。沈碧城回过神,不由也笑了笑。
“哦,刚才出了神,没事你接着说。”
“也就是普通的管家和奶奶之间的矛盾,各自说话也都十分客气,并没有闹大。”
沈碧城“嗯”了一声,便再没有回答。她不怕查不到姐姐的死因,她只怕恶人是藏于众人之中,不怕跌下去没人垫着。
“这插花是姐姐弄的吗?”
“是啊,这花叫半年红,是大奶奶生前最喜欢的花,不过大奶奶也只是插着看看闻闻,绣芹说要替她碾了做花粉她又不肯。”
沈碧城心中一咯噔,脱口而出:“那丫头可没自作主张帮姐姐弄这个吧?”
“没有没有。”陶伯听这口气也吓得出一身汗,“怎么能呢?那丫头这么老实巴交又听话,不会自作主张的。”
沈碧城点了点头,掀开帘子入了卧室,却依稀看到一蒙面女子立于窗下,风吹起这女子的头发,女子却一动不动地站着。
沈碧城吓了一跳,冷汗都冒了出来。
“谁?在这里做什么?”
那女子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回头看了沈碧城一眼才松了口气,顺手将什么东西搁下了,竟是个蒙着面的丫头打扮。
“沈二小姐好。”那丫鬟打了个招呼,“我们主子叫我来给大夫人送两支半年红。”
沈碧城看着这人身形有些眼熟:“为什么蒙着面?你主子是谁?”
那丫鬟轻声笑了笑:“沈小姐贵人多忘事,我是二姨太身边的春桃,您过来那日我就站在二姨太身后肯定是见过的。脸蒙着是因为昨日脸上不知怎么出了痘子,不敢见人。”
“原来是二姨太身边的春桃,二姨太知道姐姐喜欢什么花,怎么倒让你送到这儿来?”
沈碧城放下紧张的心绪笑了笑,这丫鬟底气十足的样子,倒显得不那么可疑了。
“祠堂本也有每日送的,这几日姑娘住着我们送花过去总觉得打扰,姨太太就让我把花送来太太住所这里,顺便打理一下,可特地也吩咐了我不让进屋子。”
沈碧城点点头,倒是没想到姐姐竟还跟二姨太有些交情,看着春桃搁下来的那盆子半年红,若有所思。
“沈小姐慢慢看,我还要伺候姨太太便不打搅了。不过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说五姨太要去祠堂同沈小姐说说话,此时也不知到了哪里了。”
春桃说着便同沈碧城告辞,那举手投足全然与绣兰那种小丫头不一样,倒显得落落大方。沈碧城听说五姨太找也就不看了,慢慢踱步往外走。
“这个春桃可不简单啊,半点不怕人。”
陶伯点了点头:“她原是二姨太陪嫁过来的,二姨太想把她送给二爷当通房,二爷不肯。不过那姿色胆识的确过人。”
二人走到一半果然见绣兰慌慌张张跑过来,说是五姨太方才找来了祠堂,但沈碧城不在已经回去了,请沈碧城得个空闲与她一聚。
“这便叫一石激起千层浪。”沈碧城笑了笑,“也好,我去会会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