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千层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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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姨太住的地方是全府最高处的一块儿地，要上去还得爬一层楼，她住的地方清静些，也方便带孩子。
五姨太的父亲本是个前清的秀才，谁知刚考上秀才皇帝就没了，各地军阀揭竿而起，重武不重文，苏秀才又没什么能耐去当军师，便做了个穷教书的，娶了个小商小户家的女儿，谁知十多年后小舅子倒有几分能耐，做木商做得风生水起搭上了孙二爷的路子，便将女儿嫁了过来做小。
但沈碧城并不敢小瞧她。五姨太苏玉蕙作为这家子里年纪最小但唯一一个有子嗣的，想来手腕十分厉害。
沈碧城见姨太太也就不方便带着陶伯，打发他回了祠堂，带着绣兰一个人过去了。
上了五姨太住的楼，沈碧城便见到一个丫鬟背对着自己哼歌，沈碧城觉得诧异，这宅院里倒有这么随心所欲的丫头，不由上前拍了一下她的肩，那丫鬟竟吓得惊叫起来，回过头又吓得叫了一声，把沈碧城也惊着了。
“哎哟我的娘亲，原来是沈小姐。您怎么走路都没声儿的呢，可吓得我……您和去世的太太长得还真像，我还以为大白天见了鬼……哎哟我多嘴了，我们姨太太在屋里等您呢。”
这丫鬟看上去年纪不大，偏生说起话来又是甩袖子又是跺脚，浮夸得很。
“你又没害人，怕什么去世的太太的鬼魂？”
绣兰小小年纪嘴巴倒不饶人，跟那丫鬟斗起了嘴。
“绣芹你胡说什么呢，大白天见了鬼换你你不怕啊？”
绣兰闻言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彩凤姐你莫不是魔怔了？我是绣兰不是绣芹。”
“哎哟谁知道你是哪个，你们姐妹长得也挺像。”彩凤甩了甩帕子，“沈小姐快进来吧，站外头这么久被我们姨太太知道了又要训斥我。”
沈碧城踏入五姨太的屋子，内心却想着二姨太和五姨太身边的丫鬟倒很有趣，一个胆识过人对答如流，一个一惊一乍胆小糊涂。
五姨太处的东西倒都是往素里整，一眼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年轻女子的房，色调十分冷清。
“沈小姐过来了？奶娘把小少爷抱走吧，免得他一会儿又要哭闹。”
五姨太苏氏笑着拉了沈碧城的手往榻上坐，奶娘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去了里屋，五姨太又把近侍的丫鬟也打发了出去。
“我有些话要和沈小姐说，所以大早晨便去了祠堂，谁知沈小姐竟不在。”
“有话便说吧，五姨太还要照顾孩子，也是个大忙人，客套话就不必了。”
沈碧城嘴边带着笑，内心却揣测着五姨太的言行。她本是最没有必要和自己谈事的人，有儿子有娘家，大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是和自己暗中较劲一番，她的拜访让沈碧城觉得猝不及防。
五姨太也不急着说，倒了两杯茶，搁在了沈碧城面前。
“沈小姐不必疑惑，我把丫鬟都打发出去，自然是有旁人听不得的话同沈小姐说。沈小姐不如先看看这两杯茶有什么不同？”
沈碧城低头看了眼两杯茶，一杯用上好的瓷碗盛着，一杯则用的是木碗，这两杯茶皆是从同一壶中倒出的，想来茶水应当没有不同才是。
“自然是容器不同。”
五姨太闻言笑了笑：“那沈小姐能分得清哪杯能喝，哪杯不能喝吗？”
沈碧城听得五姨太话中似有所指，端起两个杯子闻了闻。瓷碗只有一股子茶香，木碗仔细闻来却有一种奇异的清香。
“碧城对药理只是粗懂一点，不过姨太太这么提醒，应当是木碗里的这杯茶不能喝了。”
五姨太笑而不答，将木碗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将瓷碗推至沈碧城的面前。
“其实两碗都能喝，只是跟沈小姐开个玩笑。”五姨太笑着道，“可玩笑也是不能乱开的，入嘴的东西也不能乱吃，否则就会身子不适。”
沈碧城倒吸一口凉气，故意做出不悦的神态，盯着那木碗看了很久：“姨太太看我初来乍到，吓唬我来呢。”
“我哪里敢呢。”五姨太摆弄了一下自己的衣袖看着沈碧城，“沈小姐这么年轻，却急着在姐姐去世没多久就嫁入孙府并且一定要住下来，想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既然如此，我不如早早给沈小姐送个人情，免得沈小姐打草惊蛇又多折腾。”
“姨太太的消息四通八达。”沈碧城不承认也不否认，不咸不淡赞了她一句。
“不敢当，我和大奶奶能够相安无事，自有我们二人的默契。其实大奶奶的事儿倒也不止是沈小姐心有疑虑，只是我的身份也不方便插手，沈小姐今天听一耳朵，若是有心，可以去打听一二。”五姨太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眉，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我一年多前入府，二姨太和已故的太太还势同水火，谁都知道二姨太恨不得太太出事自己当正房，可太太去世前一个月两人突然好了起来，还互相送了礼物。”
沈碧城听着心下微动，却故意皱了眉反驳：“哦？不巧，我刚来的路上碰着了二姨太身边的春桃，春桃分明同我说二姨太和我姐姐交好，连服侍我姐姐的陶伯也认了。”
“春桃？”五姨太笑了笑，“那是个不省心的，沈小姐再打听打听或许能知道些原委，我也只是说实情罢了。”
“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何必要掩了门说？五姨太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个的？”
沈碧城将自己直性子的样子毫不保留地展现了出来，五姨太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
“还有一件——便是四姨太暗自藏在枕头下，却又情意绵绵的诗文了。”
这句话颇意味深长，沈碧城不由有些惊诧地看了她一眼。这等风言风语，可不是光捕风捉影就能传进五姨太的耳朵里的，只是这件事说白了应当与她沈碧城没什么关系。
沈碧城仔细想了想就能白了五姨太的意思。
这四姨太出身不算太干净，却也是卖艺不卖身的，当时听闻府中有这么一位出身的姨太太，沈碧城还当是孙永德转性子来的真爱，此刻看来难不成还有什么苟且之事。
沈碧城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五姨太低眉顺眼的模样，心中有了计较。
“我明白了，五姨太想同我交换手段各取所需，我会考虑的。”
五姨太目送沈碧城离开，转手将自己碗中没喝完的茶倒在了插花盆种，叫来了一直站在外头的彩凤。
“都听到了吧？这位沈小姐可是个聪明人，我们先下手为强总不会有错。”
彩凤撇撇嘴不答话，看着婆子又将小少爷送回了五姨太的房中，她逗弄着孩子叹了口气。
沈碧城出了五姨太的屋子，想着时候还早，便往花园走了一圈，路过四姨太的屋子便听着有人在唱昆曲。
“是四姨太在唱？”沈碧城问绣兰。
“是了，她每日都在这个时候吊她那破嗓子。”绣兰颇为不屑，“孙二爷又不在，也不知是唱给谁听。”
沈碧城驻足听了一会儿，她不通此道，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只是曲调婉转深情，倒的确很好听。
早年她曾跟随母亲听过一次《牡丹亭》，虽是名家所唱唱腔多变，却不及四姨太的歌声中这般多的情感。
“人家在自己屋里唱曲子，也没打搅谁，不必出言讥讽了，走吧。”
沈碧城说完话，便听得那边突然换了调子唱下一段词。
“自有黄天在上，照证两心知。”
她脚下顿了顿，品了品其中那其中滋味，想来也的确是孙二爷给不了的，摇了摇头伴着她婉转的歌声离开。
“天长地久君须记，此日里恩情不暂离，从今后情词和你莫再提……”
沈碧城回到祠堂后上了柱香，又去让绣兰同管家说了声，中午不同孙家众人吃饭，只在祠堂吃些斋菜便可。
吩咐下去没多久绣兰就带着孙永德同管家孙文义一起来了，面带笑容似乎很有神采。
“你姐姐还在世的时候听她说，庸脂俗粉你不喜欢。今天刚得了一件好东西，便往你这儿来了，你看看可合你心意，喜欢就留下，不喜欢我就叫退回去。”
沈碧城有着好奇地看了一眼孙永德用红布遮着的东西，有心同孙永德周旋，便不去掀，只绕着孙文义转了三圈。
“可先别说，叫我猜上一猜。”沈碧城仔细瞧着那东西似乎占的空间不大，“这肯定不是一个活物，又不是胭脂水粉，难不成是什么器械容具之类的？”
“八九不离十，这本是一对，你一支我一支，你喜欢哪个就拿了去赏玩吧。”
孙永德笑着上前掀开红布，沈碧城吃惊地感叹出声，看着红布下的东西久久不能回神。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三姨太走进二姨太屋子的时候，二姨太正在摆弄手上的东西。三姨太看着二姨太熟练地检验着白色的切片，散发着淡淡香味，不由手贱着伸手要去拿，春桃连忙上前将三姨太拦去了别的地方。
“别碰这个，不然二爷怪罪起来你可受不起。”二姨太笑眯眯地摆弄孙府的家当，孙府是做药材生意的，孙二爷在外头忙活的时候，二姨太便顺理成章地拿着这些药学习检验。
三姨太有些赌气地坐在二姨太旁边的凳子上：“你可真把自己当正房太太，连孙家的生意都沾上了。”
二姨太不愿搭理胡搅蛮缠的三姨太，使了个眼神给春桃，春桃会意笑了笑，给三姨太倒了杯茶，嘴上倒是没有停下。
“三姨太的话真是有趣，我们姨太太出身商贾之家，又不似去世的太太那般十指不沾阳春水。这家里除了我们姨太太谁还能做这个活，怎么就不能沾了。”
三姨太嗤笑一声，心中嘲讽，却也不敢直说。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二姨太放下了手上的东西，“不就是送个东西给新人嘛。先前四姨太那儿前前后后得了这么多东西，也没见你这般闹腾。”
“李芬伶不过是仗着自己的三分姿色欺人，这洋枪却不是人人都能得的东西。”三姨太一贯口无遮拦，“况且新来的这个姿色不足，又年轻不懂事儿。不是我说，就算是要做新太太，也该上下打点给我们见面礼才是，哪像她这么不懂规矩。”
“人家是留洋回来的，自然和平常人使的不是一套手段。何况那洋枪你要了它做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想着打猎？”二姨太心思倒宽敞许多，“你看到的是她年轻不懂事，二爷看到的却是她实打实的年轻貌美啊，何况又读了书。你瞧瞧就算是四姨太五姨太都读了点书，二爷也从不带她们出去，可见二爷觉得留了洋的见识广，能撑场面，你一个大字不识的行吗？”
三姨太最恨别人拿她出身说事儿，翻了个白眼：“老祖宗的话，女子无才便是德。”
“这话你自己信就好。”二姨太笑了笑不再理她，转头吩咐下人，“春桃，怎么还不将墙根的那一框子扔出去。”
春桃答应了一声，便蹲下身，将墙根的一筐子药渣药皮给整了整，打算扔出去。
三姨太出身低贱，虽说现在做了大户的姨太太，但什么东西都贪上两分的毛病依旧没有改，瞧见了不由心疼。
“你不要就给我呗，这不是快过冬了？留着省些炭火也好啊。”
“这都是药。是药三分毒，你烧它做什么。”
二姨太继续整手上的东西，不同三姨太多说。三姨太眼见着二姨太不搭理自己，也就不讨没趣，拉着丫鬟告了辞。
三姨太出门便见到春桃扔完东西回来，微微点了个头便擦身而过。三姨太看着府里的小厮将一筐的药材渣滓扛上了推车，连忙叫住。
“顺才啊，你也是个老实人。瞧瞧她扔出来的这么多东西，里头还有不少木皮，你就这么拿去扔了？”
孙顺才嘴笨，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搭不上话，只说这是二姨太吩咐的云云。
“她吩咐？她是太太么？你倒是贯听她的。”三姨太摆弄了一下手上的翡翠镯子，“荷香，二姨太说了不让我们碰她的药。你只挑些树皮啊木片的拿了便好，这入了秋炭火供应不上，也得多为自己打算啊。你说是不是呀顺才？”
孙顺才唯唯诺诺点头称是，眼巴巴看着三姨太身边的荷香用帕子兜了几块大的。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千层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