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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没有酒的话我们华山弟子自己都会死在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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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君扬站在齐无悔面前挨训。
“齐师兄……对不起……擅自挖出了你的藏酒……我再为您寻一坛更好的!”
“再寻一坛?你以为这是什么?满大街任你捡啊?这是你风师兄一年前埋在这里、我们约好一起喝的!”
“师兄,消消气,消消气……哎呀,我去求风师兄,再酿一坛给您就是了!”
说完掉头就跑,齐无悔在身后跳着脚骂:“还跑你个小兔崽子!”
华山子弟大多不爱回门派,宁愿在应天府门口卖艺、云梦澡堂泡汤,甚至不惜大费周章爬上武当金顶张开双手往下跳,摔残在武当掌门萧疏寒面前再死皮赖脸讹诈。
问起来就说,没事干嘛想不开回门派,是云梦的汤池不好泡还是武当的师兄不好嫖,说的理直气壮。
就连华山的招揽弟子也这么说:
“小兄弟,来咱们华山吧,咱们虽然穷,但我们有一身正气,我保证你来了咱们华山,一定带你去武当吃好喝好,去云梦蹭最好的澡堂,怎么样啊,加入我们华山吧!”
……也真的是穷的只剩下一身正气了啊,赵君扬坐在雪地里,面朝寒潭,有一口没一口毫无愧疚之心地喝齐无悔的藏酒。山底下的四季更替跟山顶上的华山派是没什么关系的,区别也不过是靠下会化点雪,该冷成狗照样冷成狗,同门和各地来华山的侠士一起打哆嗦,在风雪中抱成一团猛灌胡辣汤。
这种时候……就特别想念江南。
想江南碧于天的春水,想江南垆边卖酒女儿凝霜雪的皓腕,想江南的芳草与桃花,想江南客栈外雨打芭蕉,江洲上飞起翠鸟白鹭,夜里的钟声和渔火。
他想起十二连环坞之战,武维扬陷入癫狂,他们趁乱杀出一条血路在张三接应之下逃出。云鹰受了重伤躺在舱里,虽有满心不甘也只能咬牙日后再为神龙帮雪耻;香帅为他处理完伤势便和胡铁花大侠去了船尾,讨论眼下事态与之后计画。张三犹自心疼他的船,抱着酒葫芦骂骂咧咧走到船头,见了他道:
“你们俩小鬼……”
他忙伸手示意张三小声些,指指沈云书,做了个抱歉的口型,张三嘀咕着“一个一个的……这可是老子的船”走远。他轻舒一口气,小心地一点一点往后靠,带着沈云书跟着他缓缓移动,终于后背靠上舱壁,赵君扬低头看一眼,还好,没把他弄醒,又把肩膀再放低一些。
这一战他透支了太多真气,赵君扬即使是身在混战当中也能看到剑气激荡,清光轮转撕破乾坤,太极八卦水墨样散开。江风里已闻不到血腥气,江水也逐渐看不到骇人的赤色,他们顺江而下,眼前不久前还是尸山血海,这一刻只有明月大江,彼此相视突然大笑。赵君扬把酒葫芦解下来,灌了一口递给沈云书,听他说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上,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清风徐来……
“水波不兴”没听到声音,肩头倒是微微一沉,沈云书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手里犹自拿着他的酒葫芦。
耳边听到鸟鸣婉转,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睡了过去;沈云书已经醒了,坐直了身体抬头凝目看着东方。晨星开始隐没,天空由青到白,薄雾褪去,水波起伏荡漾柔软的金色涟漪。太阳升起来,烟霞铺遍天与水,江花红胜火。
沈云书回头对他笑笑,赵兄。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上华山那天,朴二娘说他起了大早上山,也是去看日出的吧。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云飞卓师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就说哪找不到你个臭小子,到这偷懒来了。哟,好酒!咋,干嘛呢这么忧郁?想妹子呢?带到我听雪楼,师兄帮你们撮合撮合!”
赵君扬笑:“想江湖。”
神龙帮事了之后二人结伴同游江南,的确是他所向往的、华山“一生疏狂剑并箫”的潇洒快意;直到二人一前一后,几乎是同时收到门派的来信。
“快回来吧,门派里还有一堆事等着你做呢。”
“再不回来,邱师兄可要生气了。”
两人对坐读信,抬起头来见对方也是突突着额角一脸苦笑。严州一别,他回华山濯剑,他返武当寻道;鸽子带着他的信来,说帮师兄做事,师兄请他喝酒,闻师叔私藏的那种,当然后来被发现了,一人罚抄五十遍《南华经》。
濯剑为砺心。他日日看着华山上千尺寒潭,白茫茫山头郁苍苍雪松,磅礴豪莽,胸臆开张;可他的心静不下来,在思念江南桃红柳绿,莺飞草长;思念江湖自由牵绊,坦荡恩仇,有敌,有友,有香帅,有阴谋诡计义薄云天,轻剑快马纵年华。
云飞卓笑着拍他:“想江湖了就去呗,谁年轻的时候都一样,我像你这么大比你还躁呢。没在外头野够你练剑也上不起来。去,多历练历练,记得拐个漂亮妞回来。”
其实要说起来隔得也不远,华山在北,一路南下便是武当山。
去武当,自然就要去看看据说十个碰瓷的里面九个是同门的金顶。
武当金顶占风水宝地,得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是故平日里总有江湖人在殿前广场打坐修行。武当掌门萧疏寒立于殿下,飘飘然有遗仙之风;周围弟子们正在把那些觊觎掌门美色的各派女侠、意图碰瓷赖账的华山弟子请出去,故意摔残赖着不走的就骨头接上扔出山门。沈云书正劝着一个自己的小师妹,也就十五六岁年纪,叉着腰喊:
“我大华山就是要用武当的钱、玩武当的八卦图、吃武当的饭菜、睡武当的掌门!怎么,想要债啊,不还!通通不还!这辈子都不会还的,除非你们嫁过来!”
说着越过沈云书,手拢成喇叭状朝萧疏寒大喊:
“萧疏寒!我喜欢你!是想娶你做媳妇的那种喜欢!跟我回华山派吧我打白条养你!”
萧疏寒什么表情他没看到,因为金顶上下所有的人都把这话听的清清楚楚齐刷刷看了过去,还有的人看看师妹又看看同样身着华山青衣的赵君扬;赵君扬腾地满脸通红,半是因为这些含笑的视线,半是因为小师妹这一番豪气干云的告白。
我大华山就是厉害,山美水美性格直爽,穷和冷成就了我们的脸皮厚——
……师妹,我敬你是条汉子。
沈云书陪着笑脸:“姑娘,我们掌门以此生求索大道,如今已是神游玉京之外,超脱世俗红尘了。况且,掌门的年纪够做你的爷爷,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呀。”
“我不管!萧疏寒!跟我走萧疏寒!”华山师妹跺着脚,居然抽出惊鸿剑指着沈云书,“你,你,你让开!牛鼻子,你今天不让开,我就杀上金顶抢人!”
那剑颤巍巍的,架在沈云书脖子上直晃悠;小师妹虚张着声势,脸涨得通红,看着剑尖把沈云书的脖子割出一道血丝沈云书却仍是挡在那里一动不动急得都要哭出来了:“你让开!你不让开,我,我,我真的会杀了你!”
“哎呀姑娘!”沈云书笑着叹口气,伸手双指夹住华山小师妹的剑尖;小师妹抽不回来,就看着沈云书将她的剑移至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复又抬眼含笑看着她。
师妹的脸一下烧了起来,又羞又怒:
“你,你!登徒子!”
沈云书仍是温温柔柔的笑:
“姑娘,要不这样吧,你觉得小道如何?虽不比掌门龙凤之姿,但愿替掌门为两派结秦晋之好。而且,”
他凑近了些,那小师妹从他脸上竟看不出一丝假来,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他却仍是笑着,眼睛清澈又明亮:
“华山清寒,恐伤了姑娘的身子;姑娘莫若屈尊在我武当留下,小道虽不富裕,却可保姑娘衣食富足,喜乐平安,往后不会受一点苦,遭一点罪。”
“姑娘,你可愿意?”
“你,你……”小师妹红着一张俏脸,倒竖一对柳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沈云书撤了内劲,她恨恨地拔回剑,骂道:
“牛鼻子,你记着!我们没完!”
说完气呼呼地跑了,脚步踉跄,这是还慌着呢。
周围口哨声打趣声起哄声响成一片,一个江湖客半是钦佩半是调笑地攀上他的肩:“小道长可以啊,道行高,佩服佩服!”
沈云书笑笑,拂尘一甩,行云流水搭在肘间。他望着华山师妹的背影笑:
“福生无量天尊。”
“呵。”赵君扬不由失笑,心下也是佩服不已。那玲珑坊点香阁的揽翠姑娘怎么说的来着?沈相公真真是个妙人儿,这金陵城里,头一个温柔体己的。
抬头却见沈云书回头似是跟萧疏寒说了什么,萧疏寒点点头;便见沈云书朝他走来,开口笑盈盈道:
“赵兄可是找我讨那件袍子来了?”
他也笑:“难得我们华山向你们要一次债,却不想看了这么一出深情款款的好戏。”
“不是从你们华山派口里学来的么?”沈云书道,“钱还不上,就肉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