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惜狐

10、（拾）

　　红影说的没错。第二天，朔夫人就把琉璃单独叫进她的房间。琉璃忐忑不安地向她问安后，垂手站在一旁。朔夫人半响没有说一句话，房间里的气氛压抑而诡秘，琉璃抬头偷看，朔夫人的侧脸正对着她，如此强硬威严的人，嘴唇却在微微颤抖，就着光，她的脸上似乎泪痕刚干，她的发髻中隐约有银丝闪动，那个人前威严冷峻令人惧怕的夫人，此刻却异常憔悴，那些强打的精神像是被褪去的衣服一般，再也不能掩饰她本来的脆弱和悲伤。只有这一刻，让琉璃觉得她其实和自己一样，是个孤独的女子。这么一想，琉璃竟不是那么害怕和厌恶她了。
　　琉璃正胡思乱想着，朔夫人幽幽说道：“你似乎很喜欢打探别人的秘密呢？”
　　琉璃一惊，急忙答道：“夫人错怪琉璃了，琉璃怎敢？”
　　“别以为能糊弄我，我可神志清醒得很，”朔夫人冷笑，“你的手段很厉害啊，我只顾防着明处的段红影，却没想到你看上去柔弱胆小，在暗处竟给我走了这么一招棋。”
　　琉璃小心问道：“夫人说些什么，琉璃不明白。”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朔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算了，我们也别藏着捏着，干脆把话讲个明白。我防了那么多年，却还是没防住，冰夷他现在这个样子，竟还能对其他女人感兴趣是我所没料到的，他竟会为了你跟我大闹！”
　　琉璃心里嘟囔着，只有在你面前他才会闹，朔夫人却像看出她的心思一般说：“他虽然常对我闹脾气，但从来没有抗拒过喝药，我说的话他也从来没有不听过，可是今次，他不但打翻了昨天的药，连今早的也给打翻了……”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化成了一声叹息。
　　“你到河神房里，是想证明什么事吧？你心里想的什么，我大概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既然这样，我不如让你看得更清楚些。”朔夫人说着站起身，拉起挂在墙上的一面珠帘，里面也有一副画，画中黄河之水滔滔，水中浮现一架金碧辉煌的龙车，由两条青蛟龙、两条白螭龙拉着，水天一色中，分不清龙车是在天上还是在水中。驾车的是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一身白衣，头戴朱冠，坐在车上神采奕奕，不是黄河水神冰夷是谁？
　　琉璃曾不止一次想象，如果河神的脸上没有那种痴狂呆然的怪诞神情，会是怎样美丽的一个人，现在她看到了，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的呆滞并不是天生的，可他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她想，如果是这个人，我是不敢做他的新娘的，连走近他，都会亵渎这样的神明啊！
　　朔夫人见琉璃脸上惊愕的神色，轻轻哼了一声道：“你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了吗？现在死也不会遗憾了吧？”
　　琉璃吓得一激灵，转头看到朔夫人眼露杀机站在身后，骇得大叫：“夫人，琉璃做错了什么？”
　　“你是后患，一定要除，”朔夫人说，“如果再留你，我怕冰夷真会爱上你。”
　　“可我们不是夫人你找来的新娘吗，就算河神他喜欢我也是正常的吧！你不是也说过，在一年的时间里被河神选中，就能成为他真正的妻子吗？”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能？”朔夫人听了大叫起来，“除了我，他不能爱上其他女人！我还在他身边，他怎么能要别人做妻子？”
　　“既然如此，你和你的河神在这河底下好好生活就是了，谁又来干扰你们了？你为什么还要害那么多人！我们本来在人间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把我们弄来，让我们回不了家，让我们明明还活着，却被亲人当作死人！”见事已至此，琉璃也不管不顾地喊了起来，她握紧拳头，心中又委屈又愤怒，她想到娘哭倒在她的身后，想到那被扔进黄河的陪葬，想起红影身上的伤，想起她折断竹箫发誓再不吹响时的悲伤，又想起青芸和端月惊恐的脸，想到那些已经来了好多年，思念着家乡在水底孤独老去的新娘。
　　她好恨眼前这个女人，就因为她是神，她就能左右她们的命运吗？她为了她的情感，就能践踏别人的情感吗？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把那么残忍的一件事做得那么理所当然？曹子建你瞎了眼，她哪里是高洁的女神，她骗了你，又借你的赋骗得了那么多人的歌颂！
　　朔夫人面对她爆发的愤怒，竟得意地笑了起来：“苏琉璃，我看你的样子，不是那么愚笨的人啊！你有办法得到河神的欢心，就猜不出我的心思来吗？你知道我是谁吧，你看到我原来的样子和现在的样子，难道就没有过一丝疑问吗？没有过一点猜测吗？说不定就像你猜的那样呢？”
　　琉璃一愣，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她看过的东西，听过的话，一瞬间在她脑海中迅速掠过，紧张和恐惧反而让她思维敏捷清晰了起来，那一条条并不明确的线索，那些一直得不到解决的疑惑现在都在她脑中快速重组，一些从没有想过，从不敢去想的想法也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
　　她脸色苍白：“你，你……”她颤着声音指着微笑着看她的朔夫人：“你是个疯子！疯子！”
　　“说说看，你想到了什么？”朔夫人平静地问。
　　“那碗药……河神变成这样是你害的！”
　　朔夫人不置可否，问：“那你说说看，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你一天天变老，变丑，可他还是原来的样子，你怕他不再爱你了，如果、如果原先你们确实是相爱的话，”琉璃发现自己一旦开了头，奇怪的想法就不断地涌上来，直逼着她说下去，“你怕他遗弃你，怕他爱上别的女人，所以你、你，”琉璃声音发颤，对说出这种事的自己也觉得害怕，“你把他弄得痴傻，既看不见你的老去，也看不见其他女子的美丽！”
　　这句话一出，朔夫人眼睛一亮，她欢喜地拍着手掌，说：“看，你果然明白，你能明白对不对，这种感觉，你也能了解吧！”她兴奋的样子，就好像沉寂多年孤独的弹奏，终于遇到了知音一样。
　　琉璃拼命地摇头，但心中不禁也对自己产生怀疑，这么匪夷所思的事自己为什么能想到？难道真像朔夫人说的那样，如果是自己在这样的处境下，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来？为什么？难道只因为她们同样是女人？
　　“可是，你为什么还要为河伯娶妻？”她颤着声音问。
　　“娶妻？我要让自己确定，没一个女子能替代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朔夫人说，“每一次你们的失败，就像是我又一次的胜利。”
　　“就为了这个……能证明什么？”
　　“你不明白是因为你还没有老。”朔夫人的语气，就好像对琉璃的不明白感到惋惜一样。
　　琉璃感到巨大的恐惧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她看着眼前平静的女人，她的可怕不在于她做的那些事，而是在于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琉璃闭上眼睛，她知道在这种疯狂面前，她弱小无力，无处可逃。
　　但她心里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河神会在最后一刻出现，救她。她的唇边浮上一缕苦笑，红影，对不起，我果然还是爱上了他。
　　真的有人在最后一刻救了她，不过不是河神，痴傻的他甚至完全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不知道有一个女子心里念着他的名字准备死去，救她的人是红影。
　　准确的说，是段红影的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