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策》南柯梦狗

9、冬雪八

　　“桃姐姐”
　　客厅里一声惊呼。
　　我听到声音便从门后径直站出来。
　　我本以为绝不会是她，结果却偏偏是她，世间事总是喜欢出一些让人难堪的问题，然后等着看戏。
　　只是我向来不爱演戏。
　　我心想着游南景那随念而出的杀人速度比她的理智要快得多，担心她来不及收手就酿出悲剧。
　　一出房门立刻被地上的两束灯光晃得眼睛疼，我挡着光捡起一个手电照向客厅门口，先是看到海棠迎着光看向我，再往左才看到正往下看的游南景，她脚边露出一层不属于她的裙摆。
　　我急忙走过去：“桃主任！”
　　“这是……”桃歌被灯光照得迷了眼。
　　她还能说话，虽然只有两个字，至少说明还活着！
　　我加快了脚步，在她身前蹲下：“你伤到哪里了？”
　　“我就说刚才声音特别像你。你怎么在这？”桃歌这傻姑娘居然还有空关心我为什么在这。
　　“你伤哪了？哪里疼，快告诉我。”我举着手电在她身上由上而下扫了一通，又胡乱摸了一遍想找到湿润有血的地方。
　　“桃姐姐没事。”游南景蹲在一旁说着，目光迟疑地转向窗边的海棠，她正检查着手里的刀，刀光在她鼻子上横出一道雪亮的白痕。
　　“你挡了我的刀，不是已经做好决定了吗。”刀如一条小蛇钻入海棠右手袖中，她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向外面张望。
　　我不相信地在桃歌身上下检查，她还是中午那一套白衬衫蓝纱裙，上半身没有血迹，下半身隐在深蓝色的裙子里看不清楚。
　　“楚队长，你……你不要掀我裙子呀……”桃歌坐在地上，两手捂住裙边，“我真没事。”
　　“有哪里疼吗？你仔细感受一下，要是伤口割得太快，乍一下是没感觉的。”我不敢动她，更不敢扶她，生怕她有不知道的伤口一动反而坏了事。
　　“楚队长，我好好的，你放心吧，我只是刚刚害怕所以自己跌在地上了。”桃歌说着就要扶我站起来。
　　“你还叫她楚队长？”房间角落站起一个人来。
　　我这才想起来，进来的本是一男一女，是男人开的门。
　　游正初从阴影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右眼青了一块：“她和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东西在一起，她已经不是楚队长了，她现在是杀人犯！”
　　“我是杀人犯？”我扶着桃歌，“你见过我杀过一个人？”
　　上来就给我戴上这么一顶帽子，实在是冤。
　　“桃歌，大哥中午才说，黑魔术阴狠残忍，你想想，这个女人跟着这样两个人在一起，她能是什么好人？”
　　这个游正初在游毕面前畏首畏尾，两次见面都是缩在人群后面怯懦不堪，一副说话都不利索的样子，现在居然在这里一字一顿义愤填膺，也不知道是因为特殊情况激发了他的胆量，还是平时游毕打压得太多，把这人憋坏了。
　　一个平时受压太多的人，可能会做出过激的事。
　　我盯着他的行动，看着他一步步靠近。
　　海棠和他不到三步距离，却丝毫没有关注她身边的异动，只是全神贯注地望向我这边。
　　“楚南安，你放开她！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绑架的是文台部的主任？”游正初离我更近了。
　　我无奈地摊了摊手：“我知道她是谁，她还是我领导呢。游正初，你能不能冷静一点，我根本没有绑架她的意思。”
　　“那放我们走！”游正初越过了海棠，冲我而来。
　　我耸了耸肩：“这你得看其他两位的意思，我说了不算。”
　　“呵，我就知道。”游正初轻蔑一笑，“你已经和杀人犯同流合污，以后只会杀人，哪会救人。”
　　我刚要说什么，面前的人影陡然暴起，我抱着桃歌往旁边倒下，却看见那人影不是往我而来，反而是回身向后扑去。
　　“桃歌，你快走！我……”
　　他的话在顶着喉咙的刀尖上颤颤巍巍，脸上皮肉扭曲，悲愤地继续说：“我怕楚南安伤着你，以为这个人好对付一些，我却连这点都做不好，真是没用。”
　　我心里吐了个大槽，真想拿个葫芦瓢敲他的脑袋告诉他如果没有他这么一闹，我们早就坐在屋子里看月亮聊人生了。
　　“正初，你不要冲动！”桃歌说着，就要挣开我往那边去，刚迈开一步脚上就发软似的跌了回来。
　　我估计她可能刚才摔着了自己没注意，又把她撑着：“你还有空提醒别人，自己反而先乱了。脚崴了吗？哪里疼？”
　　“你松开她！不要在这里假惺惺的！你有什么目的！”游正初义正言辞，却忌惮于脖间利器不好行动。
　　我只好规劝他：“这位游先生，现在房间里，我身后的是你亲妹妹，你身后是你亲妹妹的救命恩人。最后，我自己也和你无冤无仇，更是良民一个，你就不能多一点信任，少一点猜疑，这样事情会好解决的多。”
　　“亲妹妹？救命恩人？哈哈哈。”游正初忽然肆意地笑起来，好像我讲了个什么不得了的笑话，“那不是我妹妹。我游正初只有一个善良心软的哥哥，叫游毕，还有一个杀不了的仇人，叫游南景！”
　　这句话信息有点奇怪，游毕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善良心软的人，他会给自己的亲奶奶送过期的零食，虽然看起来他并不是特别清楚，游南景跳车的时候，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虽然我能感觉到他还是有那么些感情在，但是总归和善良心软是不搭边的。
　　另外最奇怪的是游南景，怎么就是他杀不了的仇人呢？这就是他和自己的亲妹妹不算亲的原因吗？
　　我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正初，你怎么能说阿景是仇人……”桃歌看起来很伤心，现今为止只有她和海棠会称呼游南景为阿景，就像是一个非常亲的亲人，游毕叫”南景“中规中矩，而游正初却是直呼其名。
　　对游南景最亲的两个人，居然是两个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吗？
　　“我的确是你的仇人。”游南景说话了，可是声音却和平时不太一样，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却说不清。
　　就在我回头的一瞬间，我看到门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爬满了霜凌，这会迅速收退，就像江水退潮一般往游南景身上席卷而去，将她包裹成一个冰人。
　　她的睫毛上铺满了雪花，眼睛拼命地一开一合却也落不尽冬雪似的。
　　“游正初，我的确是你的仇人，那时我的过错，是我的罪。” 冰人的两片唇被霜裹成了白色，颤抖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阿景，你不要听他乱说，那不是你的错！”刀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海棠直奔过来，紧紧抱住了僵在原地的游南景，一身薄薄的红裙如一朵风雪中盛开的玫瑰。
　　“你这个怪物，也知道错，也知道罪？”游正初捂着脖子摔倒在地，凄厉地质问。
　　海棠身上被冻得通红，却丝毫没有松开，她将怀中人的头按在胸口，遮盖住她的双耳，不让她去听。
　　我冷冷地说：“游毕作为她的堂哥都在努力让她做一个普通人，你这个亲哥哥却要骂她怪物。游正初，你告诉我，是谁没有人性？连血肉亲情都能不顾，你才是怪物。”
　　“是啊，大哥说长兄如父，十年了，他千辛万苦从那两个老怪物手里把她抢过来要让她过人的生活。”游正初嘴上笑着，双眸阴鸷，“我真是不明白，她这样的怪物怎么配过人的生活呢？她就该用铁链拴着，吃我们游家剩的肉！”
　　“游正初，你不要太过分！” 海棠猛然回头，咬牙切齿。
　　游正初：“我过分？我过分？你告诉我，我再过分，有这种一出生就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的怪物过分吗！“
　　他的笑声如癫如狂在客厅中回荡，空气陡然降至冰点，一支冰箭从屋顶贯穿而下直刺过去。
　　”来啊，你来啊，你就杀了我！ 杀了我们所有人！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就像你当年干脆利落地杀了游家十五口人！“
　　空气凝固，时间静止不动，冰箭在距离目标心口不到一寸处闪着晶光颓然落地。
　　我分明看到游正初嘴角勾起，眉眼拉长，好像设下陷阱收获猎物的毒蛛。
　　难道这个人猜到了游南景下不了手？
　　我忽然觉得游正初这个人，可能比我以为的，比大家所有人以为的都要可怕的多。
　　待我再要看清他的表情，一道寒光闪现，刀锋从我耳边擦过，刀柄出一条透明的丝线在我眼前绷直，还没等我做出反应，丝线垂软，如游龙翻滚缩短，一瞬间小刀又收回了海棠手心。
　　”她当你是亲人，我才留你命。“ 海棠没有回头。
　　她的手紧紧抓着怀中将自己冰封隔绝的人后背，朝着还覆盖着白霜的惨白两唇俯身吻去。
　　狭小的客厅里红裙在风雪中翻飞，海棠身子发抖，口中念着：”阿景，你不要听他说的，你是人，你有温度，我能感受到。“
　　”海……海……” 冰人张开口几次尝试，却怎么也说不完全，仿佛又回到了桃歌的故事里，那个喊着海大的婴儿。
　　“我在，我在，你不要怕。” 海棠缓缓拍着游南景的后背，头枕在对方肩上，从远离怀中人的一只眼睛里滑下一滴泪来，顺着她因为寒冷而凄白的脸庞而下，在下巴上凝结许久，最终落在游南景的肩膀上的薄冰中间化出一个空洞。

作者有话说

　　拜年回来晚了点，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