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策》南柯梦狗

7、冬雪六

　　桃歌家的门外，站着两个男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装，只不过一个看起来挺拔温雅，一个看起来干瘦怯懦。

　　我返身到厨房门口问：“外面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游毕还有一个我不认识。”

　　此时桃歌正在水池旁切番茄，明晃的菜刀利落地在滚着水珠的红皮上来回，顿时汁水滩了一砧板，她手没停：“应该是正初，是游毕的弟弟，让他们在客厅坐。”

　　“我还没开门呢，看有不认识的人，就先来问问你。”

　　门口又响起门铃声，桃歌的手机在餐桌上唱起歌来。

　　“你快去开，估计是他们等急了。”桃歌将切好的番茄片一股脑下进锅里，翻腾的汤水一瞬间就吞噬了所有的颜色。

　　我又回到门口，打开了朱红色的防盗门。

　　游毕身后的游正初看到我明显楞了一下，听到游毕叫他，这才缓过神跟着进去了。

　　“楚队长昨晚辛苦了。” 游毕在客厅坐下来。

　　我照着桃歌昨天晚上的样子给他倒了一杯茶：“游科长才辛苦。”

　　正要再倒一杯的时候，游正初急急忙忙地伸过手：“我自己来就好了。” 我笑了一下，没有停手，倒好了一杯自己喝了一口。

　　“听桃主任说你找我们有事？” 我问道。

　　“恩，关于昨天晚上的事。” 游毕望了一眼厨房，“等会桃主任来了一起说吧。”

　　游正初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沙发上听着我们说话，一句也插不上嘴，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我看着这个瘦不伶仃的男人，想起来在游家好像见过他。

　　茶杯在他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几乎要磨平了上面的花纹，他的腿时不时抖两下，目光总往厨房里瞟，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哥，我去看看桃歌。” 他终于下定决心一样站起来。

　　游毕翘着脚扫了他一眼，胡茬子抖了抖却没有说话。

　　“哥……我坐着也插不上什么话……”游正初嘴上说着不情愿，身子已经坐回了沙发里，两手委屈地错捏着，目光不敢去看游毕。

　　“插不上话你不知道听着学？脑子里天天就那点男男女女的小心思，有没有出息？” 游毕恨铁不成钢地教训自己的弟弟，瞪了他好一会才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 ：“去吧。”

　　游正初大赦天下一样欢欣鼓舞地就往厨房去了。

　　“钟局长昨天没有为难你吧？” 游毕掏出一个上窄下肥的金属管子，叼在嘴里半眯着眼睛。

　　“没有。” 我听见厨房里传来游正初和桃歌交谈的声音，大概是我帮你吧，没事没事，我自己来之类的。

　　“你是空降兵，钟局这人多疑，我怕你做事不方便。”

　　“没事，慢慢来就好了。” 厨房里已经是两个人在忙碌了，锅铲碰撞着铁锅翻炒，水管里的水砸在水池里。

　　“看资料，楚队长是二区来的？”

　　“……” 我听见了游毕说话，却大脑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队长？”游毕叫了我一声。

　　我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一时恍了神。是的，二区。”

　　“桃主任居然能从二区找出个人来，也难怪能在市长面前说上话。” 游毕望着门口的鱼缸若有所思。

　　“你弟弟，是桃主任的男朋友？” 我忍不住问。

　　“哪能啊，我弟弟没什么能力配不上桃主任。” 游毕摆了摆手。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就无话了。

　　午饭桌上，游正初满口夸着桃歌做饭好吃，桃歌不好意思地扒着饭，我忽然有点搞不清楚这两位的关系了。

　　“昨天晚上那个红衣服的女人，已经查证是黑魔术团的。”吃过饭，游毕递过来一张照片。

　　是昨天那个女人的正面，大概是围在桥另一边的警察拍的。

　　照片中她正在尸体和血水中漫步，两道细长的眉毛如两根黑色的细剑刺入发间，双眸冷淡，高挺的鼻子下却是烈火红唇，凸凹有致的身材勾人心魂，实在让人无法和地上的惨状联系起来。

　　桥上的灯光照在她身上，胸口一朵类似花一样的纹身看不明晰。

　　“黑魔术团？” 桃歌替我先问了。

　　游毕又递过来两张照片，指了指左边的郁金香：“警局自从现任市长上任后，就改了标致，取郁金香高雅，珍贵，爱惜之意，希望我们警员品质高雅，珍贵爱惜民众生命财产。”

　　“右边呢？” 游正初指着右边的一只看起来像玫瑰的照片问。

　　那株玫瑰远不如左边的郁金香开的灿烂，反而棱角分明，颜色深红，花瓣的边缘点着深深浅浅的黑色，好像被蛀了虫，下一秒就要枯萎。

　　“不要插话！” 游毕冷眼看了游正初一眼，继续说，“这是一种黑色的玫瑰，别名“黑魔术”，几百年前就灭绝了，三区有个朋友藏了一些古旧的已经灭绝的植物照片，这图就是他临摹给我的。”

　　我一时惊讶，这居然是一幅画。

　　眼前的玫瑰如果是天生带的黑色，根据饱满的程度，应当属于盛放之时，然而相比平常花朵的娇艳欲滴或是灿烂明媚，黑魔术的绽放居于沉沦和妖冶之间，这样奇妙的状态竟然是人手所绘，真是巧夺天工，精致无比。

　　我将那幅画拉到眼前仔细检查了一番，也没找出个破绽出来，只从右下角的印章上大概看出了个“任”字。

　　或许是游毕说不要插话，现在大家都默不作声，等着游毕亲自表示自己发言结束。

　　“这种花，阴暗复杂，有多种花语，其中一个是：你是恶魔，且为我所拥有。”

　　“所以这个黑魔术团是恶魔？” 我问道。

　　我猜想着，难不成这个世界是个亚伯拉罕宗教体系，有上帝恶魔之类的？

　　“这只是个比喻，他们是一群强盗团伙，成员里有几人拥有超常能力，以这种花为团队标志，手段残忍，做起恶来和恶魔也没什么区别了。” 游毕的鼻子里冒出一阵白烟，我嫌恶地别过头去。

　　“超常能力？就像游南景一样？” 我想起游南景昨天晚上杀人如麻的样子，当真也如同恶魔一样。

　　我刚说完，“砰”的一声，面前的桌子被拍的震响，上面的碗筷跟着抖了三抖，游正初面前的筷子咕噜噜滚到了地上，他急忙弯腰去捡。

　　“我妹妹肯定是被他们骗了。” 游毕咬牙切齿，“她本可以好好大学毕业，然后平平淡淡做个普通人。”

　　“游毕，你从哪知道的这些消息，黑魔术团这种组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桃歌的目光一直落在照片里红衣的女人脸上，两眉微颦，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游毕每次发了脾气总是能迅速收拢，如同一只收放自如的机关一般精准，脸上的暴怒海啸般几乎要泼出来的一瞬间，迅速又悉数收回，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现下语气依旧恢复：“十九年前，我父母的死，正初和南景父母的死，可能都和这个黑魔术团有关，我查当年的事情才发现的。”

　　十九年前……

　　那不就是游南景被带回来那一年吗。

　　桃歌昨天晚上说游南景的父母叫游平，他以及他的哥哥游和都死在了发现游南景的山洞里，现在依据游毕所言，他们都是被黑魔术团所杀害。

　　那为什么游南景活下来了？

　　还有那个救出游南景的小姑娘。我是不相信一个7岁的小孩子有能力从一家和恶魔相类的组织里救出婴儿。

　　我理着思绪，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游毕所说，他的父母，游正初和游南景的父母，这是两对夫妻，所以游正初和游南景是亲兄妹，反而游毕是他们的表哥？

　　游正初这个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除了在桃歌面前能鼓起点勇气以外，和游南景那个暴烈性格完全搭不上边。

　　可能是我一见他就是和游毕在一起，也没有见他和游南景说过什么话，下意识就以为他们两个是兄弟了。

　　看起来游正初和自己亲妹妹的关系反而比和游毕要冷淡得多。

　　“你们先说，我收下碗。” 桃歌放下了那张黑魔术团成员的女人照片，开始收拾碗筷，她一站起身，游正初也跟着立刻站起身，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端盘子。

　　我和游毕就像两个二大爷似的，一个靠着椅子靠背抽着烟，一个伸着腿望着两张照片一张画发呆。

　　等那两人进了厨房，我八卦地说：“游科长，你弟弟和桃主任要发生故事啊。”

　　“正初性子太文弱，得找个刚强性格的女人，桃主任善良柔和，和正初过日子要受委屈的。” 游毕猛吸了一口烟，从怀里掏出一个怀表一样的物件，单手打开，将烟管放进去。

　　居然还带了个便携收纳盒，这人也算是老烟枪里的模范典型了。

　　他收了桌上的资料，走向厨房。

　　我跟着也转身望过去。

　　“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了两件事，第一，市长那边，麻烦桃主任说声，务必不要让他牵扯，我们游家的事，我自己能解决。第二，黑魔术残忍无比，你们昨天晚上也见识到了。所以一旦有任何关于黑魔术的消息……”游毕扬了扬手里的照片，“请第一时间告诉我。她一定和南景在一起，除了我，其他人都没法保证南景的安全。”

　　我点了点头：“我对这事两眼一抹黑，说不定游科长消息比我更灵通。”

　　“正初，我下午还有事，我们先回去吧。” 游毕对在厨房里勤奋无比的游正初召唤道。

　　游正初手上沾着泡沫明显不大情愿，但是迫于游毕的压力，灰溜溜地走了出来。

　　两个人站在门口换鞋，正要出去，游毕忽然回过头，眼尾拉成一条线，目光锐利地望向我。

　　我被这没来由地一眼看得背后发毛，门被啪地关上了。

　　“楚队长！”厨房里传来桃歌的声音。

　　我起身走进去，看到她双手伸在半空中晾着，发间沾着肥皂水。

　　“能帮我挽一下袖子吗？” 她僵着手用上臂笨拙地擦了擦额头。

　　我将她的袖口向上翻折，叠了三层一直到手肘，露出她白皙的小臂来。平时没有在意，这下我的手和她的手并排着两相一对比，她居然比我要白整整一个色号。

　　要知道，我可是我们楚家上上下下长得最白的孩子了。

　　“桃主任，按职位，你是我领导还是同事？” 我看她额角上还有一道水痕，顺手给她擦了擦。

　　“按级别，我是你领导。”她微微低了低头，睫毛从我手边轻轻扫过，“但是特勤是市长亲自提的职位，大概我也管不了。”

　　做好一切，我后退了一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认再没有什么差错，将她摞在一旁刚洗好的碗一个个放在晾干布上。

　　“那我具体工作是什么？”

　　“市长说名器几番出乱子各家却远没有百年前团结，所以现在希望慢慢将名器都归为警局统一管理，专人负责。”桃歌继续洗起盘子来，水池里只剩下一个盘子一双筷子，“现如今才刚开始，也就是在我们区试点而已。”

　　我算是听明白我这个职位是个苦差事了，统一管理，大概意思就是让所谓的百年世家交出他们的传家宝，让市局占据主动。

　　这种收拢权力的把戏，初中历史就学了。

　　现在说是在第五区试点，不如说是先拿游家开刀，而我，就是被选中的那把试牛刀。

　　“那我手底下有兵吗？”

　　“可以有，我可以给你调。”

　　我这就放下心来，既然有兵有权，那我就能借公事之由，办好自己的事，一旦找到客户委托的四个人，我就可以滚蛋了。

　　至于什么权力斗争，这都和我没关系。

　　我正思考着，忽然发现桃歌洗完了碗，正倚着大理石台看着我，目光却没有落在我脸上，反而在我胸口。

　　低头一看，外套拉链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腰上，胸前线条清晰无比，我急忙两手一遮，转过身拉起了拉链。

　　“非礼勿视懂不懂。”

　　看来，我真的很需要回家一趟。

　　和桃歌一起收拾好东西，我便以回家拿衣服为由出了小区。

　　昨天晚上已经看好了大桥的大致方向，这会只需要认清东南西北就能到了，我手上没有这个地方的货币，靠着两条腿疾步走着。

　　桃歌的公寓离警局不过500米，显然属于一整个大街区，这个街区背后靠着山，北边就是桥，路线简单，轻轻松松我就站在了大桥上。

　　重新站在我来这个世界的起始地，我从外套里拿出浮生策。

　　这册子我一直贴身藏着，走南闯北满世界空间漂，就算丢了鞋丢了人，也不能丢了吃饭的家伙什。

　　要说浮生策对从哪里回去并没有什么严格要求，但是我向来习惯从来的地方回去，理由简单，因为这样正好能回到我家巷口的位置，比较方便。

　　我打开浮生策，翻开第二页，将手放在上面看不懂的鬼画符上，虽然这些文字对我来说形同天书，作用我却是知道的。

　　第一页入，第二页出。

　　后面空白可以画符方便找人。

　　一触到纸面，鼻尖立刻闻到淡淡地甜味，我闭上眼静静等待。

　　一秒，两秒，三秒。

　　十秒，二十秒，一分钟。

　　我足足等了大约3分钟，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甜味没有变浓，周身也没有雾气。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打开方式不对？

　　虽然周围环境完全没有变化，但是我还是继续按照流程操作，将浮生策合上，卷成蛋卷，在空中左右挥舞。

　　什么都没有。

　　江风拂面，身后车轮滚滚，指尖微凉，我的心也跟着凉了起来。

　　“楚队长在这里指挥交通？”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左面传来。

　　我急忙收起手里的浮生策，顺着声音看过去。

　　20米开外女人一袭红裙款款而来，腰间系着一条食指细的腰带，领口很低露出一对□□。

　　我看着她胸口良久，当然不是因为她傲人的胸围，而是她胸口正中纹着一片桃花，花瓣下有一团疤痕弯弯曲曲，像是盘在花瓣后的毒蛇。

　　“这不是火神祝融吗？” 午后桥上微微有些热，我将外套拉链检查了一下，伏在栏杆上，歪着头看她。

　　既属于所谓黑色玫瑰的黑魔术组织，为何胸口又纹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