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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春生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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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回到睡觉的帐篷里,我才真正感受到桃歌身为领导的些许优待。
帐篷是三人的,里面各式用具俱全,地上铺着一条花色的毛毯防地寒,左右两边都有小桌,桌上叠着资料,立着放碗筷的柜子,顶上吊着灯泡,电线从角落延伸到外面。
乍一看,就像是能完整供应一家三口需求的游牧民族的家。
毛毯上放了三个睡袋,两大一小,小的那个圆鼓鼓的,是白天叫青青的小姑娘。
看她爸帐篷那个样子,估计也是睡不了人的。
我缩进最边上的睡袋,又往旁边的桌子挪了挪,尽量把中间留多一点给桃歌。
灯熄了,眼前黑漆漆的,只有夜风扑在帐篷上的声音。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桃歌在我旁边躺下,好像只是问我盖没盖好被子一样随意。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默不作声假装睡着了。
“我梦见你走了,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问着,发出窸窸窣窣的衣料擦动的声音。
“我……”我摸了摸鼻子,没敢去看她的眼睛, “ 我在这边还有点事。”
“能告诉我吗?”
“没事,我自己就行了。”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我就有点后悔,感觉会让她难过,但是却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明明,我们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最多只有借一件衣服的情谊。
衣服,我已经还她了。
“你知道吗,你走了以后,我忽然有一种感觉,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见过你。”身旁的人喃喃地说,就像是在说梦话。
“梦见的么?”
桃歌没有回答我,感觉就像是默认了,她只是继续说道:“我看见你参加文员的考试,看见你被…… 看见你在许愿池旁边许愿。”
“是吗,那你梦到我的次数是有够多的。” 我翻了个身,全身上下踏踏实实地舒展开,白天专心致志地帮忙并不明显,现在一沾到软和的地方才感觉到累得慌。
“那今天不可以梦到你,否则你又走了。”
我眼皮子打架,点了点头,意识到她看不见,便模糊地嗯了一声,浑身上下都一滩肉泥一样贴着睡袋。
帐篷外传来隔壁响亮的呼噜声,迷迷糊糊之间,我好像听到有人说:“那是我,但是好像又不是我。”
在野外睡觉即便是隔着帐篷,也像是睡在大通铺里一样,有人起夜,有人说梦话都听得一清二楚,要是有人从自己这一面帐篷路过,听起来就像是从脸边上走过一样。
我睡不安稳,朦胧间好像有谁在欢呼,将高高的帽子扔向天空大喊着:“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嘿!这边!”
我被一声响亮的男人声音惊醒,扒开帐篷门帘一角,看见一条长长的水管蛇一样歪歪扭扭躺在地面上,有人吆喝着,将水管不断往前拉动。
“放水!放水!”
天蒙蒙亮,我披了外套出去,顺着水管一直走到源头,路中间停着一辆水车,水管连着车后的水箱。
“满了没有?”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车顶上对着远处正在向蓄水池放水的人喊。
是游毕,他的山羊胡更白更密了些,在下巴上爬成一把刷子毛。
“游科长。” 我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楚队长?”游毕看见我,很明显地吃了一惊,“你还活着?什么时候回来的,有遇到其他幸存者吗?”
“你妹妹怎么样了?”我摇了摇头,扯了个好切入的话题。
他顿时耷拉了眼睛:“唉,找不到人了,都是我的责任。”
一提到游南景,他又变成了苦口婆心老大哥,连声叹气满脸苦怨,可是我过来并不是为了询问他失散的妹妹,更不是为了宽慰一个孤寡老男人。
“问你个事,你知道哪一家姓任吗,擅长书画?”我走近了些,站在车底下问。
他的眼神在晨风里扑朔迷离起来:“楚队长找他们家做什么?”
“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想告诉他真相,便随便胡诌,“不是说名器的事吗,游龙匕啊……”
“楚队长你消息这么快啊?”
“啊……啊……是……” 我打着哈哈,捏了捏鼻子,其实并不知道他在指代什么。
大概这个世界总是和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扯不清关系。
“那天不是有个凌空飞来飞去的树吗……水放满了吗?”游毕和我说话的空隙,让人收了水管往前,“ 那个东西肯定有人在后面控制它,为了抢走游龙匕。”
这个判断和桃歌最开始的时候一样,有人当时故意在暗处攻击游南景。
“这个人,在三区出现了。”游毕将我也拉上车顶,水车开始往前行驶。
我不太明白三区,那个人,和我要问的任家有什么关系,抓着车顶的铁扶手摇摇晃晃,生怕自己跌下去。
只见游毕把烟头跺在车顶上,又踩了一脚:“我就知道这些黑魔术的人都不怀好意,楚队长,天亮了任叔要来和我们开会,你一起来吧,我们商量商量。”
任家要来?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我又问了些任家的情况,说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三口,女儿成年,老年艺术家任叔退休后,在家只顾着花鸟虫鱼,不亦乐乎。
上次黑魔术的那幅画,就是他临摹的。
唯一不普通的就是他们家有和游龙匕类似的名器。
水车沿着帐篷区绕了一圈,填满了三个巨大的蓄水池的时候,天光已经露出鱼肚白,远处的城市在朦胧的晨雾里渐渐苏醒。
“以前安稳惯了,以为家门不幸就是天大的不幸,现在连家都没了,就觉得有个屋子住就好了。”游毕吐了一个烟圈,模糊了他的脸,身姿呈现出老态。
他身前是华灯还没来得及熄灭的都市,身后是数万流民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半深渊,一半繁华,都无法忽视地存在着。
如同人心。
我随便晃了晃就回了帐篷,看见桃歌正站在街口张望。
“等谁呢?” 我递了块西瓜过去,这是游毕给我的,说是这东西很难吃到,让我尝尝。
一个西瓜有多稀罕?家门口超市递过去一张绿票子可以吃到拉肚子。
桃歌接了瓜,却没有吃,反而掰成了两半递了一半给我:“等你啊,总是不打招呼就乱跑。”
“我吃过了,你自己享受吧。” 我摆摆手,就往里走,“有早饭吃吗,吃瓜根本不解饿!”
厨房帐篷里已经蹲了个男人在洗碗,是青青的父亲,他身上越来越邋遢了,眼睛红彤彤的,看谁都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你们吃了啊已经。”我从来没有起得这么早过,只觉得饿得不行,连手都开始发冷,一屁股坐在桶上,捂着肚子。
一只瓷碗递到我面前,上面放好了一双筷子。
“留给你了,快吃吧。” 桃歌一手拖着碗,咬了一口另一只手上的西瓜,喜笑颜开。
我瞄了一眼碗里,有些失望:“我给你吃西瓜,你就给我吃白粥?良心呢……”
“早上就简单吃点嘛……现在也不比以前了,大家都紧巴巴的。” 她将碗硬塞了过来。
那也不该吃清粥啊,撒点肉丁不行吗。我望着清汤寡水的碗里,开始回忆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跑到这荒山野岭受苦来了。
常年不会在11点以前起床的人都知道,早饭,午饭,是一餐饭,而且非常重要,一定要吃得饱吃的好。
刚刚起床的时候,经历整整8-11个小时没有进食也没有喝水,就如同跑了全马,睁开眼的第一感觉就是:喝水,吃饭。
那种感觉,就是僵尸看见了脑子,而我现在,是僵尸见了空脑壳。
“物资这么紧张,你把西瓜还我吧。” 我说着,就伸出手要。
桃歌脸上顿时就垮下来,委屈地看了一眼西瓜,连口里都忘记嚼,傻愣愣地望着我。
一片西瓜,至于吗,我低着头藏着笑,胃跟着脸上的肌肉一起抽搐。
一碗清粥,对我来说既下不了口,也吃不饱,不过总比没有好,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喝起来。
真是寡淡。
正在这口中无味,心中郁闷的时候,余光一道黑影闪过,定睛一看,一只黑猫从邻近的帐篷边飞跃而过,口中还叼着东西。
我抱着碗就冲上去,追着那黑影一直跑:“有鱼!”
是哪家,居然在警局领导都舍不得吃肉的早晨,给猫喂鱼!
手里的碗实在是碍事,但是碍于不是自家的碗又不好扔,碗里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稀饭的内容物晃晃荡荡,将胸口浸湿了一片。
各家帐篷之间摆放着锅碗瓢盆,还有水桶,对于那只擅长偷吃的动物来说轻而易举就能跳过,但是对一个相对身型笨拙的人类来说,就得像跳扭秧歌一样才堪堪从缝隙间窜过。
我追了十几个帐篷距离都没挨到影,更没看清它去了哪一家,只好站在原地生闷气。
从前面转出一个人来,手里正抱着那只黑猫。
“你怎么跟只猫较劲,看你胸口,都成什么样了。”桃歌手里已经没了瓜,只有一只又肥又胖的油光水滑的黑球,手还在黑球上一来一回轻柔地抚摸。
我将粥碗递在黑猫眼前:“警察局文台部主任以及她的下属特勤队队长只有清粥可以吃,说,你哪里偷来的鱼,是不是没有听从组织分配?你哪家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那只肥猫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被我吓着了,一声嘶叫,兔起鹘落之间就跳出了桃歌的怀里,在我胸口划拉出一道口子,往角落逃去。
“连猫你也欺负!” 桃歌捡起掉在地上的筷子,一面检查我的衣服,一面嗔怪。
我将筷子接回来,望着逃远的黑色小点长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地上。
“诶?傻猫忘记它的鱼了……” 我倒拿着筷子,走过去打量起来,“这鱼看着很眼熟啊。”
地上躺着条已经死了的鱼,比一般的鱼要大很多,十分肥硕,鱼唇撅着,鳞片闪着金光。
要不是被猫咬了我不吃,按这鱼的体积,至少能吃两餐。
“你怎么又和鱼杠上了?” 桃歌的语气颇有一种哄孩子的样子。
“哪啊,这鱼长的好像大头。” 我又拨弄了两下,戳了戳鱼嘴巴,上面的两根龙须就像它活着的时候一样高高翘着。
真是个条有脾气的鱼。
桃歌也好奇地凑过来看,将那鱼又翻了个面,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审查了一遍以后,惊讶地说:“这……这就是大头!”
一只猫,从人都活不下来的虚无里偷了一条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