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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春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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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个星期,父母都没有来找我,储蓄卡里的钱也没有少一分。
已经九月了,还有十天中秋。
窗外挂着的一条黑底白边的运动裤在秋风里晃荡,两只空荡荡的裤管凌空漫步,就像是一个被拘束在原地无法离去,只有心仍旧向往远方的囚犯。
我找了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也不是说找不到,只是转行的收入差实在是太大,让我一时接受不了,要知道我可是十分需要钱,非常需要钱,而浮生策在合适的时间出现,解决了我的难题。
曾经从母亲的口中听到过那个数字,那个接近整整十根手指的数字,以这家招聘网上发布的任意一份我能胜任的工作工资,我得赔上至少两三辈子才能赚到。
两三辈子,200年时光,倘若能活这么久,我也愿意为此弥补过错,可是父母都等不起。
手机一直没有亮过,修浮生策这种事情,大概是很难做的吧,就算真的修好了,那位姓楚的客户大概早就带着浮生策远走高飞了。
“有些事,只有你能做。”楚姐姐在奶茶店说的这种话,我是不可能信的。
我早就不是那个轻信别人的小女孩了,再也不会是了。
“叮——” 手机响了。
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叫的外卖差不多到了,套了个外套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走。
“你好,到了是吗。麻烦顺着巷子里那个高坡一直往下,不要走上面,就一直往下,路过一条水沟,往左拐,一直走到没路,就能看到我了。”
“……”
对面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连平时小电瓶车嘟嘟的喇叭声都没有。
“你好?” 我站在生锈的铁门边,看了看手机屏幕,以为是信号不好。
“是……是你吗?” 电话那头是个女人,有气无力地询问着。
这是在对暗号吗?是你吗?是的,是我?
“我已经在巷口了,你进来了吗?” 我拉上了外套拉链,往巷子外走了几步。
巷子里安安静静的,连个鬼影都没有,更没有见到我的午饭。
“我来不了,你能把你地址给我吗?我寄给你。”
寄给我?午饭寄给我?我忽然意识到这人是不是打错了电话。
“不好意思,请问你找谁?”
“我找你。楚南安,你的浮生策修好了。”
浮生策?修好了?是楚姐姐?她没跑路?
脑海里一瞬间冒出四个问号,最重要的是,她居然没有跑路?这真是奇了。
我急忙返身往家里走,巷子里狭窄,邻里邻居老年人多,又都互相熟识,这边老伴儿之间吵个架,那边就能听到高清直播,我并不想对这些七老八十的爷爷奶奶直播服务业从业者对VIP客户点头哈腰的经过。
“不好意思,楚姐姐,我以为是外卖,请问你刚刚是说要把浮生策寄给我吗?” 我关了门,走到房间最里面。
“把地址报给我吧。” 她好像生病了,语气虚浮。
“楚姐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好好休息,我这事不急,要不我给你定一个顺丰到你家去取?”
“你一个字一个字念给我。” 她执着地强调着。
反正快递是从来都不送到巷子里的,告诉她巷口的地址对我也没什么损失,重复了好几遍,她才记下来,再聊了点客套关心之类的闲话,就挂了电话拿外卖。
第二天,快递就到了。
如果外卖小哥也有兴趣偶尔做做快递的副业,说不定这份包裹昨天吃午饭时候就能收到,因为那栏寄送地址虽然填得和我的收件地址一样模糊,然而上面的小区名,却明明白白,是奶茶店对面那片。
步行距离也就不到10分钟也要寄快递,还是最快最贵的那种,果然土豪。
心中谴责着资本大佬的腐败,我撕开了纸质的文件袋,拿出里面说是修好了的浮生策检查起来,纸页还有黏合的痕迹,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材料,看起来很牢实。但是,修复浮生策可不是黏贴上下半张纸就能完成的,普通书籍本子撕破了,拿个胶水一沾自然可以用,浮生策就不一样了,这可是有来往其他世界的能力,这也能修吗?
抖了抖纸袋,我看到里面还附带了一张纸条。
“第二页的符文有些损坏,我无力完成,你需要去那边找一位姓任的书画家给你复原。”
第二页,那不是往返中返回的那页吗?看来这回再到桃歌的世界,第一要务就是先找这位姓任的书画家,否则再出点什么事,像上次那样闹出世界末日一样的怪兽,书画家不小心死了可就麻烦了。
确认文件袋里再没有别的东西之后,我顺手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一方面我需要测试浮生策是否真的能用,另一方面考虑到在没有修复第二页之前没法回来,我回家收好了桃歌的衣服才出发。
同样的操作,同样的触感,重新修好的浮生策,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周围的空气粘稠,耳边听见缓慢地浓浆流动的声音。
四周渐渐昏暗,天空星耀闪烁,我将浮生策向眼前一捅,往左手一挥,空气被这一下给搅动了一般,我立刻又从上往下一拉,星星点点顺着我手的方向像撒豆子一样落在眼前的墨浆里。
唯一和之前不同的是,甜腻又陈腐的墨水味变淡了很多,倒是一缕清甜的果香在鼻尖游窜,水感十足,有点像桃歌身上的味道。
这回,我再没有进入任何人的梦里,反而是完好无损地地站在一条石子路上,脚边落了一张纸条,捡起来一看,上面的字迹和之前一样,应该也是楚姐姐写的,大概是之前夹在纸页中没发现。
纸条上面写着:“注意生命安全。”
注意安全。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奇妙,这会才收到一张提醒“注意生命安全”的纸条,面前的墙上就用大红色的油漆写着“注意安全,结伴而行” 八个大字。
这面墙,与其说是墙,不如说是帐篷的一个布面。
白色的塑料防水布盖在骨架上,四角埋进黄土里压着大块的石头,门前插着一杆十米高的郁金香旗子,在风中烈烈涌动,道路中间都是零零碎碎的石子,拌着黄土一株草都没有,简直就像是中东地区的贫瘠沙漠。
我沿着荒凉的街道往前走,两排都是各式各样的帐篷,简陋的就如同最开始看到的只是铺了一层防水布,豪华一点的也不过是换了白色,浅棕色两种颜色,在交界的缝隙处盖了一面黄砖矮墙当过度。
各家门前都零零散散地放着木材,其中一家还挂了一串五彩的气球,这家主人一身灰扑扑的牛仔裤牛仔外套,正指挥着几个男人从帐篷里背着麻袋往路上的小货车上扔。
“游科长去三区调水去了,那边桃主任负责!” 牛仔老男人对小货车司机喊着。
桃主任?那不是桃歌吗,我急忙追上去:“等我一下!带一下我!我也去!”
司机狐疑地看着我,于是我举起桃歌的衣服:“我借了桃主任的衣服,要还给她。”
那人点了点头,让我坐在拖车的后面和麻袋坐在一起,就像是运猪仔一样颠颠簸簸一路到了较为繁华的片区。
说是繁华,不过是人多一点,帐篷看起来更干净些,几个孩子站在荒土上漠然地望着我这个陌生人。
我下了车,老远就看见桃歌正在一条长队的最前面分发纸箱子,身后十来个白制服警员正在搭一个巨型的帐篷,这座帐篷显然比其他的都要豪华,竖着有五根钢筋,麻色的防水布铺在上面,一个警察正在往上面安门。
真正意义上的那种门板。
“你们帐篷编号是多少,在这里登记。对,这里面是厨具。” 桃歌这会就像是电视剧里后勤组的总司令,还是那身蓝裙翩然,额头上闪着晶莹的汗珠,时不时往手里的本子上记着什么,一边记,一边回答着各式各样的问题。。
“对,有两个锅,明细写在侧面了,你先拿去看看,开封的小刀挂在旁边了。”
“是的,少了可以来申请补,一般来说不会少的。”
那些纸箱子上印满了蓝色的字,还有郁金香的图标。
桃歌一面嘱咐着领取的人慢点抬,一面记录着数据,同时还得应付时不时来汇报工作的警员,她像陀螺一样忙着,语速比平时快几倍,急不可耐的样子就像是恨不得有四双手八张嘴巴。
眼前围着八九个男男女女,七嘴八舌地叫嚷着,高高低低的声音比所有的击打乐器一齐随即乱锤都要让人烦躁。
我看着这场景,即便只是看着,没有亲自参与都感觉头都大了,实在不知道人群中间的那个小身影是如何耐着性子一一解释,一一安抚,再一一解决问题。
“你们排着队一个个说,不着急的,物资也够,不要担心。” 她居然还能投以微笑,实在是令人佩服。
这要是放我,早一嗓子吼过去爱问不问,爱领不领。
“这位领导,我们这什么时候能往城里迁?”一个男人自己抱起纸箱问道。
桃歌应答如流:“还得过几天,请耐心等待,出了通知一定会第一时间告知大家的。” 显然是回答过很多次重复的问题
一个人小声埋怨道:“总是几天,到底几天啊,三区到底接不接受我们?这不就是搬个家的事吗,这么磨蹭。”
“就是啊,这地方太脏了,我孩子过敏,天天身上痒长红痘,都好几天了。”旁边一个女人拖着箱子附和。
有些人只听得到好话,却听不见歹话,说的就是桃歌这样的人,眼前都吵翻天了,她却关注着别人孩子过敏的事情,叫了个警员过来帮那女人抬箱子,又嘱咐一定要去医疗初拿药,似乎一句埋怨都没有听见。
队伍后面一个男人窜出来:“领导,我看你也不要发箱子了,就放地上我们自己领吧,你太忙了,我们这等半天了都。”
此话一出,人群里立刻都附议,一时间推推搡搡,最前面几个男人已经抱起箱子准备走人了。
“等等,要登记的,你们不要随便拿!” 桃歌擦了一把汗,探着身子想拦住那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简直是螳臂当车嘛,我看着她像一只圆滚滚地熊猫被推来挤去,摇了摇头,从地上抱起一个长木板走了过去。
小时候母亲总说做人要有同理心,时隔多年,这三个字依然是她对我的美好愿景,所谓愿景,就是尚在努力,难以达到的意思。
事到如今,我发现这份愿景很明显是大多数家长的希望,在场约有50个人,除开警员,也有40,年龄参差不齐,却都还没实现美好愿景。
他们吵吵嚷嚷无法理解桃歌的难处,就像我无法理解桃歌的好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