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策》南柯梦狗

14、冬雪十三

　　“楚队长！楚队长！楚南安！”
　　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眼前枯黄的草色排成海浪将我淹没。
　　“楚队长，你醒醒。”
　　不知道怎么了，那一只手一挨到后背，身上的疼痛立刻消退而去，我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一张焦灼不安的脸。
　　“我……我刚刚忽然心口疼。” 我摸了摸胸口，只摸到一团软，胸还完好无损地在，心口也没有流血，刚刚的疼痛仿佛是幻觉。
　　我正疑惑着自己的感觉，一只又白又圆的拳头探了过来，直伸向我胸口。
　　袭胸？我立刻一掌拍下：“你干嘛！”
　　“我……你不是说心疼吗，我看看！” 桃歌一脸委屈地收回馒头一样的拳头。
　　我只好扶额教导：“我疼，我自己摸就好了……你这样叫吃豆腐知道么。”
　　“那你还疼吗？”
　　“不疼了。”
　　桃歌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那就好，我之前看到那个人要挖你的心，你又说心疼，我还以为……哎，是我想多了，你身上明明一点血都没有。”
　　什么？挖我的心？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你说什么？谁？谁要挖我的心？” 我急忙问。
　　桃歌一脸惊讶：“原来你不知道，当时你拉着我往外面走，有个警察拿枪指着你，这你记得么？”
　　我点了点头。
　　她继续说：“还好有几个警察绕路过来，那个要杀你的人是假冒的，他没打中你，但是你直接摔到坡下去了，然后……”
　　“等会，等会。” 我打断她的话，复读机一样重复了她的话，生怕自己听错一个字，“他没打中我？但是我摔到坡下去了？”
　　“对啊。” 桃歌一脸无辜地望着我，看起来也不像说谎。
　　“然后呢？”
　　“我跟着他们下去找你，正好看到一个人趴在你身上，拿着一把刀要挖你的心。那个人一见我们过来，就跑了，再回头来看，你就凭空不见了。”
　　桃歌说着，双手握紧做了一个烟花爆炸的姿势，就好像我是啪的一下不见的一样。
　　我觉得这事变得有点复杂。
　　如果说最开始的复杂只是因为游南景和海棠之间复杂的爱情关系，而我又需要带走其中一个的话，现在的复杂已经涉及到我自身了。
　　要说我只是一个从正常唯物主义没有神仙没有鬼怪的世界穿越过来赚个钱，怎么就有人无缘无故要挖我的心了呢？
　　难道是有偏方说穿越者的心可以治病？而这位要挖我心的人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知道了我的身份？
　　“你们看见那个人的脸了吗，她是不是一个中年女人，还戴着面具？”我想起那个拎着我的衣领，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的女人，于是问道。
　　她说我不该回来，该带她走。这个她指的是谁？
　　这话本只是将最可疑的人拿出来询问，谁知道我刚说完，桃歌立刻按住了我的嘴。
　　“楚队长，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将我拉拢，轻声说，“你知道这里最出名的戴面具的是谁吗？”
　　我哪能知道，我又没有这个世界的户口普查册。
　　我摇了摇头，两个人靠得太紧，我这么一摇，头发一下甩过去，垂在她下巴下就像一条长长的黑胡子，
　　“桃主任，你长胡子了。”在这么紧张的揭晓谜底的时刻，我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我跟你说，那是市长。”桃歌把脸扒出来瞪了我一眼。
　　市长？我一下怔住。
　　这位高官我连面都没见过，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但凡扯到市局的事情，无论是游毕还是钟局长，都指着桃歌去联系，大概这也是桃歌能坐在主任这么一个位置上的原因之一吧。
　　“你们这个市长，为什么戴面具？” 我问道。
　　“好像是小时候受了什么伤，就不愿意露脸了。” 桃歌刚说完，从林子里跑过来一个警员，大老远就冲她招着手。
　　那警员气喘吁吁：“桃主任，麻烦您去劝劝游科长吧，这姑娘简直和怪兽似的，不是我们普通警察能搞得定的。”他说着，指了指东边。
　　他说的那个如同怪兽的姑娘，我能想到的只有游南景，和桃歌对视一眼，两人就往那边走。
　　正是初秋，地上一层薄薄的枯叶，越往东边走，温度越来越低，初开始只觉得是秋风凉爽，到后来越来越冷，甚至能看到树枝间的还没凋零的花被封在冰凌里，晶莹剔透，宛若透明的琥珀标本。
　　我摘了一朵被冰封的红花在手里转了个圈，这花开了两层花瓣，中间还有黄色蕊心，我并不认得这花，只是觉得好看，在手里把玩了一阵，看见桃歌急急忙忙地走在前面，便追上去，别在她耳边。
　　“看，我们村最好看的姑娘。” 我大方地向一起走的警员介绍。
　　警员回我一种我在以下犯上的表情。
　　桃歌将那花拿下，也惊奇地转了一圈，再望向远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这就违了我的意了，我本就是怕她太过担心才想逗逗她的，于是便想再说点什么，还没想出新点子，已经临近目的地了。
　　脚下明明还是枯草，再往前便是一片焦土，乌泱泱的警察又排了一圈又一圈朝中间喷着火焰，火海之间发出一阵阵闷响，就像那连绵的红光围着一头要挣扎逃脱的巨兽。
　　“南景！你听得到吗？” 游毕举着喇叭站在人群里喊话。
　　这人平时淡定自若，严肃起来四下都不敢说话，独独在举着喇叭对游南景喊话的时候，特别像一个站在村口苦口婆心劝妹妹从良回家的老大哥。
　　“南景！我知道你在生气，在难过！但是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说！”
　　老大哥的西装在热浪里鼓囊囊的，眉毛像是要烧起来。
　　不久前才见过一次这种大场面，现在我已经没有初次看见的震撼了，反倒是感觉在近距离看科幻大片和乡村亲情剧的结合版。
　　“你觉得他们两个谁能赢？”我看热闹一样问，这两边现在一冰一火，不相上下，着实有看头。
　　桃歌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得去找游毕，再去找阿景。”
　　“先去找游毕？我看你平时挺怕他的。”
　　“我是挺怕他的……他有时候太凶了……但是其实人挺好的。”桃歌显然没有我这份围观的热情，垫着脚左右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人。
　　我问她：“你在找谁呢？”
　　“正初，他那时候不是也在木屋里吗？我怕他没来得及出来。”
　　“你操心的人可真多。”
　　“我挺希望大家都过得好的，毕竟现在都不容易。”桃歌叹了口气，却还一直不放弃寻找，忽然眼前一亮，“楚队长，我们从那里可以靠近一点！”
　　她说着，人就拉着我往所说的方向走，全然不顾我的个人意愿。
　　算了，看在她救了我的命，没让我被挖心的份上，就陪她去看看。
　　这些警察都穿着警靴，厚厚的黑底把他们垫得各个一米八，桃歌拉着我在中间吃力地挤着，小脸皱成一团，我看不过眼，便走在她前面，替她开路。
　　在人群里找游毕是极其简单的，因为他一直坚持不懈的喊话轻易就能让人定出方向，站在他旁边的时候，喇叭声震耳欲聋，乡村亲情剧压倒了科幻的感受。
　　游毕站在车顶上，我拉了拉他的裤脚也没有理会，只好也跟着上了车顶，看见人群中间竖了四面高高的冰墙将游南景和海棠围起来，警察们喷着火，两边就这样僵持着。
　　看来游毕说话还是有用的，至少现场一个人都没死。
　　我刚爬上车顶，就看见游正初从一旁冒出来，身上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只是脸上还肿着。
　　“大哥，你这样说没用。我早就跟你说了，她就跟狗一样，连爷爷都懂，你喂它好吃的，她感激你就为你咬人！”
　　游毕没理他。
　　游正初扒着车门继续咋胡：“你看她对爷爷奶奶，现在对海棠，不都是……”
　　“正初，你再说话信不信我踢你！”游毕大吼了一声，喇叭还开着，一阵刺耳的杂音。
　　从那一层厚厚的冰墙里传来游南景微弱的声音：“我犯了无可饶恕的错误，大哥，我现在要弥补，我有办法的，你们不理解，让我走吧！”
　　听到游南景答复，游毕立刻转头喊道：“南景，你那时候根本没有意识，那不是你的错！逝者已逝，你还活着，你还有大学要上，还有大好的将来等着你！”
　　“你不知道，你不知……，我有办法……可以弥补……。”
　　游南景的声音在热风里开始模糊不清。
　　“你们都停下来！”游毕大手一挥。
　　手底下的警察一个个停了手，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荒原。
　　“南景，我不知道别人答应了你什么，但是首先，我们是一家人，你有什么可以和我讲讲，我给你参考参考。” 游毕苦口婆心。
　　“商量……” 游南景望着游毕，“可是……可是我和你们都不一样，就算我上大学，我也做不了普通人……”
　　“南景，我们都一样，只要你愿意，以后没有人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
　　游南景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海棠，那人轻轻一笑：“阿景，你的人生你自己选。只要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就陪你去。”
　　她周身的狂澜渐渐消停，若有所思。
　　游毕下了车顶，一步一步地迈过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坚实无比，他张开双臂，迎接那只在自己的错误里慌不择路的小猫。
　　很多时候犯下错误，并不是因为他们自己无法原谅自己，而是害怕周围的人失望的眼神和在乎的人无法原谅自己的行为，甚至是自己的本性。
　　从砸碎了一个碗，考试作弊，偷窃，抢劫，杀人，到甚至杀死了自己父母，爱人的父母，亲人，
　　现如今，你的爱人还没有原谅你却与你并肩，你的亲人原谅你却要你做他希望你成为的人。
　　游南景，你要怎么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