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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冬雪十一 ...

  •   “楚队长!楚队长!楚南安!”
      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皮被缝住一样睁不开眼,好在嘴还能动,半天挤出三个字来:“我死了?”
      “没有,没有,你没有……”
      身边的人好像是桃歌,她的声音飘在正上方,我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划过去,滚烫的,在右脸颊上摇摇欲坠。
      “你哭了?” 我使不上劲,甚至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
      “我没有,我没有……” 她说着,我脸上立刻就淋在雨里,那只总是暖烘烘的巴掌在我脸上胡乱地抹着,想把她的泪水擦去。我尝试抬起手,却只能动两下手指,大概是躺在土里,这么一动,手指缝立刻塞满了东西,十分难受。
      我只好说话:“你别哭了,我见不得哭。”
      “我不哭了,不哭了。”她抽泣了两下,果然就停了雨。
      我抱歉地说:“弄脏了你的衣服,真对不起。”
      “没关系……你没事的,我带你去医院。”她说着,两手就抓在我的肩膀上,感觉她一用力,胸口就如同被一只冰冷的爪子攫住,疼得我猛然睁开了眼睛。
      头顶的一方天空蒙了一层血色的雾,树叶在雾中交错像是凝结的血块深浅不一。
      秋天,为什么不落叶,连草也不枯黄?我想起来之前走过来的路上几乎齐腰的青草。
      只是疑问立刻被疼痛抹去,我咧着牙:“别……别……” 眼睛里湿润一片,眨了眨,眼前的景色恢复了原本颜色。
      不知道桃歌是实在拉不动我,还是听到了我说的话,她真的停下来坐在我旁边,我看见她就像是在土里打过滚的泥球似的,头上沾着草,眼睛红彤彤的。
      明明是挺白净的小姑娘,怎么弄的这么狼狈呢。
      “你擦擦脸,太脏了。” 我没法动手,只好动动嘴皮子。
      她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一遍,结果袖子上并没有干净多少,这样一来反而是雪上加霜,脸上泪痕杂着灰尘看起来更加哭丧了。
      早知道不让她擦了,刚才还能勉强算个泥巴公主,现在已经只能贬为泥巴乞丐了。
      我转移话题:“我伤哪了?你怎么没跟他们走?”
      “你别问了,我带你去医院。”桃歌说着又哽咽起来。
      她口里说着带我去医院,我心里却明白其实一点办法都没有,虽然对现状两眼一抹黑,但是躺在这里这么久,桃歌除了哭以外也做不出什么很关键的事情,大概是没有手机,更找不到人来救我了。
      手机应该是在海棠那里来不及拿,那游毕是没看见桃歌吗?那个警察为什么不带桃歌走?
      我想了一半,心里就笑起来,现如今还想这些做什么,我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昨天还在想自己保住命就可以了,现如今就已经躺在这里等死,果然现实打脸快如闪电。
      至少应该回到我自己的世界,哪怕救不下来自己的命,也得把剩下的钱给爸妈,这是我欠他们的,也是最紧要的。
      “能给我找点水吗,我渴了。”我攒了好久,才攒足力气说出这么一句话。
      “可是,你一个人在这里……”
      “再不喝水,真的要死。”
      桃歌慌忙地站起来:“那我去给你找,你在这里不要动。”
      我略微动了动头,表示肯定。
      就算我想动,也动不了多远啊,这傻姑娘。
      桃歌吸了吸鼻子,整理好情绪后就站起身,蓝色的裙摆早就沾满了污泥,在草间摇晃偶尔能看见藏在里面的两条细白的脚踝。她走了两步,裙摆就不动了,大概在回头看我。
      山间秋风飒飒,她三步一回头,终是消失在高高低低的树林里中,我叹了口气,这才竭力从贴身的地方拿出那本快破烂的册子,上面满是血污。
      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疼,心口像是被一支巨箭刺穿定在原地,我动作实在局限,但依然努力地翻到第二页,将手掌按在上面。
      林子里起了一层乳白色的浓雾将我上上下下包围,我闭上眼,耳边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
      我已经没有力气将册子卷起来了,只好随便地划拉两下,静静等结果。
      如果能回去,至少,还可以写遗言。
      我得见见爸妈,把事情说清楚,把这几年攒的钱交给他们,至少得说声对不起。
      来得及做这些吗,我有点怀疑,但是总觉得都是一些非做不可的事情,大概人死的时候总是这样絮絮叨叨地留恋世界。
      感觉一切沉寂浓雾的冰凉感散去,我睁开眼,发现身上居然轻了很多,抬头一看,身上居然完好无损,腿上放着一本干干净净的浮生策,正坐在一条完全不认识的街上。
      浮生策不会穿错目的地,更没有治伤的作用。
      “你也是来许愿的吗?” 一个人正站在我面前,大概是下午,长长的影子和我的重叠,只能看见她蓝底白边的校服裤。
      我抬起头,阳光正落在来人的脸上,她束着马尾,看不清脸。
      “这是哪?”我问。
      “这里是许愿池。”
      这声音……是桃歌。
      我站起身,看到眼前的桃歌和她平时不太一样,那双眼睛依然又大又圆,灵动可爱,只是直观上没有印象中的漂亮,小脸蛋上红扑扑的,齐刘海长马尾,套着校服,上面绣着一行字:第五中学。
      “我在五区吗?” 我问道。
      桃歌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从我的身体里拉出了另一只手:“我带你去。”
      正在惊愕之中,我看见从自己身体里跑出去另一个人,她和我一样的直发,只是比我要矮得多,穿着校服跟着桃歌向前跑去。
      那个……难道是我自己?
      她至始至终没有回过头,和桃歌两个人蹲在上下两层的许愿池旁,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我急忙走过去,想看清她的脸。
      “你没有硬币啊?” 桃歌的手指在许愿池里画着圈,水上波纹鱼鳞一样荡漾开去。
      “我没有钱。”那个站在桃歌身边的“我”低着头回答。
      那声音……我从来没有这样直接地听过自己的声音,甚至有些认不出来,于是更加快速地往许愿池另一边走去。
      “那把我的借你吧,我才刚刚许了一个愿望,大概神仙还没来得及看。”桃歌说着,从水池里捞出一枚硬币,湿淋淋地递过去。
      此时我正走到桃歌身后,看到那枚硬币,还有接过硬币的脸,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蹲在许愿池一旁,正接过硬币的,正是我自己。
      是刚刚上高中的我自己。
      初中的那三年,我就不怎么长高了,身体像是睡着了一样,看着周围的女生都春笋一样抽条拔高,后来直到高中第二年,身体才悠悠转醒一般匆忙赶上,按照当时的身高,的确比桃歌要矮。
      “你不要你的愿望了吗?” 那个缩小版的“我”怯生生地问。
      桃歌背对着我,郑重其事的说:“我的愿望,就是大家都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所以给你许愿,也是实现愿望的一种方式嘛。”
      “桃姐姐,我先回去了!”我听见身后有个声音高喊着,转过头去看。
      那不是更小版本的游南景吗。
      她还是那样冷着脸,利落的棕色短发在风中翻飞,两只手都戴着手套,脖子上有一圈深红色的伤痕。
      “你不要害怕。” 桃歌过去握住了她的两只手,“你许了愿,她会回来的!”
      游南景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跑向街尽头。
      “游南景!”我急忙追上去,刚和游南景挥别的桃歌向我迎面跑来,她的马尾一摇一摆,蹦蹦跳跳地冲我这边招着手,然后径直从我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不存在吗?
      我愣在原地,往后看去,桃歌还在和另一个“我”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这个世界里,有一个“我”存在,而本不该存在的我自己,成了透明的人。
      那么,为什么十一年后,这些人又能看见我了呢?原本这个世界的楚南安去了哪里?
      她在这里名字叫楚南安吗?
      本来并不在意关于改变历史,或者是所谓祖母悖论的我,这下脑子里一团浆糊,在这些所谓本我自我超我,我自己和我自己的问题中百思不解。
      游南景的车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对着许愿池旁边两个说说笑笑的小孩子千头万绪。
      如果桃歌一开始就认识我,她为什么要假装从来没有见过我。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愿意在游毕面前为我说话的吗?
      我瞬间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却由于拼图上失散的部分太多,完全拼凑不出原本的样子来。
      艳阳高照,许愿池中金光粼粼,那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笑话,都直不起腰来,笑了半晌,楚南安扶着墙直起身子,目光正落在我的方向。
      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望着这边目不转睛,
      我回头去看身后,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
      她在看什么呢?
      正疑惑地回转身子,不远处的楚南安朝着我的方向,两唇一张一合。
      她是在对我说话吗?她看得见我?
      手中的浮生策在风中被被吹得一页页翻过,我听到不过十步之外的另一个我,对自己说:“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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