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伦敦桥，垮下来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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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轮清朗夜月的夜晚，似乎总不应该与阴暗奇诡拉在一起。毕竟月色如雾如纱，唯美缥缈。若是与阴暗混在一起，总显得月儿便就这么被诋毁了——冷月孤寂衬托着可怖阴暗，却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在这般清冷光辉里，一个红色的身影越过一个个尖尖房顶，如跳脱的兔子，轻盈却有力。仔细看去，便发觉这人的红衣并不是整齐穿着的，而是半吊在手臂上。长长的红衣，随着跳跃，划出热烈的弧度。弧度冷了，便只剩阴寒。
他在伦敦桥对面的一座房顶停了下来······
夏尔和塞巴斯蒂安原本留意着桥上的眼睛，刹那间被一阵风刮过来的红艳艳气息吸引。他们抬头，只见红发招展、红衣飘摇，热烈又血腥。
塞巴斯蒂安冷漠地看着意料之中会扑过来的红影，一语不发。
“塞巴斯酱？啊呀呀呀，塞巴斯酱。”红影圈着塞巴斯蒂安，转了一周，像那围着冰糖葫芦转的孩子，笑得见牙不见眼。而后干脆两条腿扣住他腰身，将脸凑过去，“我热烈的怀抱依旧为你敞开，来吧，塞巴斯酱，让那热情的火焰······哎呀。”
塞巴斯蒂安一把银刀插过去，正正插在那人裂开笑容的嘴里。那人站好，将银刀子呸地吐了出来。随着咣当两下声响，塞巴斯蒂安挑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格雷尔，你来做什么？”
“啊啊，塞巴斯酱，来见你啊，我可想死你了。”格雷尔努力将脸凑过去，却遭到了塞巴斯蒂安手指顽强地抵抗，着使得格雷尔整张脸似乎都扭曲了。
夏尔朝那两人冷笑。
格雷尔似是方发觉身旁还有人，大吃一惊，捧着夏尔如今变得瘦削却依旧线条柔顺的脸端详着。“伯爵变成恶魔了么？这是怎么做到的？”
夏尔似是发现了一个颇为有趣的事情，问：“人不能变成恶魔？”
“白天变成黑夜，春秋变成冬夏，有这种力量的，恐怕只有······”格雷尔难得一本正经，却在瞬间恢复本性，再次环上塞巴斯蒂安。“啊，塞巴斯酱，我也要跟你定下契约，变成恶魔下地狱，有你陪着，娇艳的彼岸花会为我们歌唱，塞巴斯······”
“安静。”夏尔瞪他一眼，冷声喝止。
“哦？伯爵······”格雷尔转而看着夏尔，一寸一寸靠近，一点一点逼仄，“莫非吃醋了？”
夏尔一跌脚，黑线满额。迎上塞巴斯蒂安意味不明的双眼，对格雷尔道：“玩笑到此为止，如此决绝的献祭虽然不会因为察觉我们在场而停止，但若是因为你坏了事，你等着。”
“伯爵，把你的红眼睛收起来，我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要吓出来了。你放心，午夜一刻，我要回收一个灵魂。”格雷尔双手举着小剪刀，卡擦卡擦虚空剪了两下。
塞巴斯蒂安忍俊不禁。“哦呀，怎么还是小剪刀？”
格雷尔撇撇嘴，满脸无奈，叹口气。随即闪着精光的眼对在塞巴斯蒂安身上，上下扫了一圈，不怀好意请求道：“塞巴斯酱，要不你把你的灵魂给我？你一个可以抵上万个，只要把你的灵魂收了，威廉肯定愿意把死神镰刀还给我。”
塞巴斯蒂安微微笑着，这笑容如满大街着急作乱的邪祟，吓得格雷尔忙缩了缩肩膀站远一步。
不知从谁家传出来微弱的午夜钟声，咚的一声，震山摄岭。
抬眼望，黑暗中的灯火星星点点，毫无章法，死寂一片。在这落针亦可令人心头凉一凉的氛围里，有人从远方如燕般翩近。
远远看，漆黑一团。待得近了，才发现，这人肩上扛着什么，似乎是一个人。这人的手脚并不是垂垂而落了无生气的，而是在身下人一路狂奔中张牙舞爪，很明显是在剧烈挣扎。可仔细听，分明寂静无声，何处有任何呼救声？
夏尔凝眉：“是他？”
塞巴斯蒂安点点头，面容清冷。看着那蹿跃的人愈发接近，他站得愈发直了。空气中，满是同类身上污秽的气息。他嗅取了一口，眉眼舒朗。“少爷。”
“嗯。”
塞巴斯蒂安从屋顶跃下，落在桥上，一步一步朝渐渐停下脚步的人影走过去。从从容容，却森寒陡生。只听得他用逸着寒气的语声嘲讽道：“哦呀，堕落了么？”
那边站着的人影对他的嘲讽不屑一顾，反狂傲笑着，带着几许清明。他将背上挣扎的人一把摔在地上，望着那人疼得不敢大幅度动作，瑟瑟发抖求生，转而苍凉又满足地笑着：“堕落？你呢？”
从对面刺射过来的目光令塞巴斯蒂安颇感不适，只因那种目光带着嘲，带着乐，带着悲，带着狂，杂糅一起，乌烟瘴气。他站住，站在桥中央，觑一眼桥下淡默着上涨的水，原本想转开话题，不料风中传来夏尔的气息，便回道：“我嘛，已坠至最深的地狱，哪里还能堕落？若是像你一般，我做不到。”
“呵呵呵呵，”那边的人笑了，笑得很低，却刺耳。“真可惜，或许你该勇敢一些。你知道自己的灵魂是什么味道的吗？”
塞巴斯蒂安心头一凛，不语，静等着他。
“我，杰克夫的灵魂，带着香辛料的醉人香气，带着辣酱的无穷回味，带着蜂蜜的馨甜留恋，哦，还有，一种苦涩又甜蜜的，不知是世间什么调味料，却令我割舍不下，一刻都不能。”
“所以你要时常想起，时常回味？”
杰克夫朝着他放肆地舔舔唇，一副迷醉的模样。“味儿渐渐淡了，是时候重新开炉烹调食物了。”
杰克夫说完，拉过地上蜷缩着的人的一只手，不理会那人徒劳的挣扎，一步一步往桥中央走去。一路拖，一路只有衣物摩擦地面的声音，还有一条时断时续的浅浅血痕。打眼过去，那条血痕竟是从被拖之人的嘴角蜿蜒出来的，一滴又一滴，断续成线。
塞巴斯蒂安跃起，从胸前掏出一把把泛着银光的刀，边说边向那人俯冲过去。“施加肉/体上的痛苦，真是恶趣味。”
“一条舌头罢了，丢了喂······猫。”杰克夫将手中哑人一放，亮出一把短剑，与他打斗起来。
塞巴斯蒂安手中十把银刀箭在弦上，一蹬弓便从手中硬邦邦朝着杰克夫飞去。叮叮当当，半空中激起了银华。银华落幕，他们却还不愿住手。
踢踹劈挡中，那把短剑沾上了不少血。到后来，那剑似乎已然喝饱不愿再喝，那些血便稀稀拉拉滴落在地。
“被束缚的乌鸦，主人连武器都吝啬给你么？”杰克夫站在不远处，笑着舔了舔剑上猩红的血。
塞巴斯蒂安看着他，冷冷淡淡地，不觉身疼，也不觉心伤，他悠悠从怀里拿出最后一把餐刀，将它迎在月光下。只见这银刀寒光熠熠，仿佛那是恶魔谷里莽荒以来不曾出现过的星空，却确确实实钉在他心里眼里。他将阴骘而自信的目光投过去，“少爷······就是我最好的武器。”
“哟，伯爵，看来你对塞巴斯蒂安很重要呢。”格雷尔将右肩朝他一凑，揶揄道。
夏尔看着桥上那两个恶魔斗得昏天黑地，料峭笑意油然而生。“或许只是，”他右眼浮起蓝阵，幽幽迷迷，“他的契约在我手里而已。格雷尔，你是闹着玩的吗？”
格雷尔对这意味不明的问题摸不着头脑，向他歪头，惑道：“伯爵指的是什么？”
“你对塞巴斯酱······”
“啊呀呀呀，好害羞，伯爵怎么可以这么问呢？答案当然是······你猜。”格雷尔笑眯眯地接过夏尔飞来的一道眼刀，便一把冲下去，在半空高喊：“塞巴斯酱，就让我们融为一体，共同对敌。啊哈哈哈，好开心，又可以同塞巴斯酱一起打架了。”
夏尔看着冷辉下打得不可开交像闹着玩一般的三人，心中计较似有压石。他的目光不期然逐渐凝聚在一只恶魔身上，愈渐热烈，却不期然瞬间拐弯愈渐冷。他轻飘飘与夜风说道：“恶魔的堕落，呵，重新为人。”
午夜十分，打斗仍在继续。
“杰克夫，值得么？”塞巴斯蒂安问。
杰克夫挡掉格雷尔的小剪刀，语声凉薄却坚定：“值得，他是我的主人，我不能就这么离他而去。”
“说得倒好听，说不定只是你吞不到他的灵魂心生怨愤罢了。”格雷尔露出一排锯齿般的白牙，说完又朝杰克夫冲过去。
“你一个死神，看惯了走马灯，相伴的不过是所有生灵的过往，你懂什么？”他仰天长啸一声，悲叹交加，“他啊，是我最愿意臣服的主人。明明岁月安好，可是有一天，他却支开我独自一人踏上伦敦桥。都说契约约束着我们，可为何他能计算得这般精准？像飞鸟一般，却没有呼唤我。他是故意的，他想让我解脱。只可惜，灵魂没了，契约还在我心里，愈发粗壮。没履行完契约，他怎可······”杰克夫目光一狠，“这桥上眼睁睁看着他堕河的人，都得给他殉葬。”
“你满口忠诚，却吞食他人灵魂，岂不是最糟糕最彻底的背叛么？”格雷尔动动小剪刀，充满不屑。
杰克夫闻言，但笑不语，有些阴森森的。
“桥里有祭牲，专门吸食投河者灵魂，所以他并没有背叛。他吞食不到主人的灵魂，怕是也跟这祭牲有关系。这祭牲······原本沉睡着，怎会？”塞巴斯蒂安皱眉。
杰克夫凄凄一笑，却带着些骄傲自豪。“我的主人，拥有着世间最纯净的力量。这祭牲······贪得无厌，终被唤醒了。”
塞巴斯蒂安问：“那么，你还要喂这祭牲做什么？莫非······”
“祭拜我的主人罢了。”他显然不想多说，准备操剑再起。
“怕不是······”塞巴斯蒂安犹疑着拆穿他，“你的半颗心在久远时便附在这桥上当祭牲吧？”
“我去，还有这种操作？”格雷尔的小剪刀终于剪不动了，他惊愕地脱口而出。
“格雷尔，”塞巴斯蒂安朗朗笑着，却莫名有些令人瑟缩，像是打着什么主意，“还有三分钟，把祭牲灭了，你就可以带他的灵魂回去交差了。”
“啊呀呀呀，塞巴斯酱，你还记着我的任务，真是太高兴了。”他手舞足蹈，两把小剪刀猝不及防画起了圆圈。一圈圈蓝白光荡漾出去，在某处微微扭曲了些。格雷尔折身朝正在半空打斗的塞巴斯蒂安兴奋嚷道：“塞巴斯酱，我找到了，你等下记得好好犒劳我哟。”
“你灭了祭牲，回去下面给你吃。”塞巴斯蒂安笑意盈盈。
“呵呵哈哈哈。”格雷尔兴冲冲俯冲下去，一剪子一剪子地敲戳着桥面。桥面坚硬，混凝土发出闷沉沉的痛苦嘶哑声。
杰克夫顾不得与塞巴斯蒂安交缠，打算寻隙抽身过去阻止格雷尔，奈何塞巴斯蒂安很清楚他的意图，寸步不让。
“让开。”
“不让。”
“我们是同一族群。”
“对不起，这是少爷的命令。”
“他的命令大不了就是阻止我杀人，你至于要灭了我吗？”
“抱歉，你不了解少爷，他的命令是——杀了你。”
杰克夫一怔，抬眼望着远远站在屋顶的漆黑瘦削人影。那人影似有千金重，而他自身仿若鹅毛轻，他竟然右脚微退了退。“若是他是人，若是你不曾与他立下契约，的确是美味的灵魂。只是，我的主人，我深爱着。”
——我深爱着。
什么叫深爱着？恶魔无情，不屑人之牵绊。日月轮转，朝夕相伴，明明黯淡无光不过无关痛痒的恶魔生中缥缈一粟，有朝一日，却陡然发觉日头穿透了薄云照进了心里——为时已晚。恶魔堕落在他们最不屑的人类里，比地狱孽火灼烧更为痛苦。烧，不过发肤之疼。而那些喜喜悲悲的患得患失，犹如凌迟灵魂，片片剜下。
所以杰克夫，疯了一般。
塞巴斯蒂安倏然呆立，似乎从风中飘来的语声，充满着杰克夫对他未来的笃定与嘲笑。他偏头扫身后仍站立屋顶的人影一眼，微叹口气，随即浮上笑颜。“果然堕落了呢，还好我爱的，只有契约。”
听到了吗？塞巴斯蒂安心问。
疑来疑去，他宁愿疑去。
他将餐刀收进怀里，赤手空拳击过去。
还有一分钟。
“砰”。碎石四起，弥漫夜月，伦敦桥从中央断裂，裂得痛快却凌乱。泰晤士河的水，被这些惊天动地的动静吵醒，正奔涌着向西方逃去。
人声起来了。
塞巴斯蒂安横踢一脚，踢落杰克夫手中短剑。他嚷道：“格雷尔。”
“来了来了。”格雷尔说着，原本逡巡的目光倏地被一团蓝光扣住。他欢天喜地尖叫着双手朝前握住尖尖的剪刀，直直朝那半颗仍在扑通扑通起伏的半颗蓝心刺过去。
血，是红的，溅了格雷尔一脸斑驳。
“不······主人······”
塞巴斯蒂安冷冷看着他消散，嘲道：“贪得无厌的，终归是你自己。”
“啊！”
“天哪，伦敦桥。”
“伦敦桥跨了，快来人，伦敦桥跨了。”
“看，这里有个人。”
“他还活着。”
“有没有医生？”
“真是热闹。”夏尔笑道。
格雷尔藏起那一抹恶魔灵魂，兴奋不已地四脚缠住塞巴斯蒂安：“塞巴斯酱，下面，下面。”
塞巴斯蒂安冷冷瞥他一眼，不理会，只道：“少爷，为何要救那人？”
明明原本他可以见死不救，就让他消失在泰晤士河里。
夏尔觑他一眼，轻哼一声：“阴阴计算的心在你体内跃动，借了格雷尔的死神剪刀去完成我的命令，你不该待人家好点？”
他一笑，颇释然的态度。“是呢，一个灵魂就够了，何必弄两个灵魂让他回去受处分？再下去，剪子也没了，多可怜。”他当真哀怜地看了爬在他身上仰着头可怜巴巴望着他的格雷尔，抚抚他的红发，像对待宠物一般。“格雷尔，走吧，犒劳你。”
他似是不愿拆穿夏尔，顺着夏尔自己造出来的阶梯，将他顺利平安带回地面。
传说，伦敦桥建时埋着活人。民间认为，若是伦敦桥垮下来了，证明施工时并没有采取此种泯灭人性的做法。而今，伦敦桥跨了，没有尸首，大众是吁了口气的。却有看不见的阴灵在徘徊，无声哭泣，为己，为人。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伦敦桥，垮下来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