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伦敦桥，垮下来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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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西斜，苍穹站在炼狱里，等待着孽火加身。那橙黄渐红的苍穹背景上，浮着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这座堡垒，历两次大火，明明将所有过往烧逝，今日它又重新注入夏尔的记忆里，并将陪伴他走到十九世纪末日。
偌大的庭院花草齐整，看得出十年前随意打发的三人还在此处久久伫候。候着岁月流逝，候着不可预知的归期，候着忠贞的情谊带进坟墓。可他们终是盼到了。
重重的轮子碾压声中响起了轻轻的马停吁叫声，马车将夏尔与塞巴斯蒂安放在石板路上，而后扬长而去。
夏尔抬头看着沐浴在暮光里的宅子，心绪清冷。他缓缓抬步向着大门走去，一步一步，不紧不慢，也无风雨也无晴。他看着那夕阳残喘，宅子似要卷边烧融，只觉趣味盎生。
番犬，他是不稀罕的。女王抛出曾经的仆人来，自以为可以要挟他，殊不知一切不过是枯燥烦闷导致的狩猎趣味的结果。他心头冷讽，目光中倏然映入一个人影，他却蓦地觉得内心一股热流轻巧流过，不哀不伤，莫名欣慰。或许真如塞巴斯蒂安所说，他还残留人的感情。只是这感情，窸窸窣窣缩在壁炉的角落里，随着火焰忽冷忽热。
他们毕竟曾侍奉他，曾与他并肩，曾不离不弃。与那些可恨的仇人相比，他们或许的确应该获得他的些许情感照顾。夏尔停步，看着被菲尼呼啸喊出的梅琳与巴尔德争相又惊又喜，而后脚步生风朝他扑来，他不禁微微扬起了笑。
“少爷？”
“塞巴斯酱。”
“少爷去哪里了？还好我们一直在这里等着，不然······”梅琳托着她的大眼镜，仔仔细细地辨认，“不然宅子荒废了少爷就没法住了。”
巴尔德右手放在脑后，似乎早已预料到一般，骄傲不已地说道：“我就知道少爷和塞巴斯酱会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菲尼依旧在脖子上挂着草帽，头上的夹子早已不在。
“女王没有让人来收宅子，肯定是知道少爷会回来。虽然削去了······”他不说了，自动闭嘴，似怕冒犯又似怜悯。
夏尔一步当先，顺着开着的门走近熟悉的宅子。“田中先生回乡了？”
“是。”梅尼应答。
“啪”，大门沉沉关上。随着声响传起，原本整整齐齐束着的红窗帘哗啦啦展开。整个宅子里，陡然昏暗阴冷。烛火乍然一起，宅子亮堂了，却增添了鬼魅出没的错觉。
三人往后看去，只见塞巴斯蒂安挡在门前，冷冷清清地看着他们。夏尔走到楼梯上，挺拔如松，又冷峭如锥。眸中瞳孔渐渐晕出红，朝他们一笑，道：“若要走，请；若不走，要有觉悟。”
昏暗中，四盏微弱的灯照入三人身心深处，令他们整个人僵住了。从脚底软绵绵红毯上窜起来的凛冽，直击每一根神经末梢，直至明白什么叫做万劫不复。
“少······少爷，你是······”
“我是。”
“那······塞巴斯酱······”梅琳一卡一卡地将头缓缓转到身后看向塞巴斯蒂安，目光一接触，当即跳了起来，不知是惊喜还是惧怕。“塞巴斯酱，所以说你这么万能就是因为你是吸血鬼？”
菲尼反驳。“不是，是恶魔。”
“吸血鬼是人形的。”
“恶魔也可以是人形的。”
“吸血鬼的尖牙可以藏起来。”
“恶魔的尖牙也可以藏起来。”
“吸血鬼更厉害一些，会吸人血。”
“恶魔更厉害一些，会吃灵魂。”
二人至此面面相觑，惊跳起来，叫着躲到巴尔德身后。巴尔德吐一口烟圈，轻哼一声，笑说：“不管少爷与塞巴斯酱是什么，我只知道，我是塞巴斯酱从心底深渊救回来伺候少爷守护宅子的。所以，”他澄亮的目光穿过漆黑，照出一条道来，直直指向夏尔，“请少爷留下我，即便刀山火海。”
“嗯。”夏尔将目光转向仍旧躲着的菲尼与梅琳，森然、冷然，却无一丝一毫逼仄感。
梅琳整了整衣服，站好，躬身，默然不语，算是一种承认。
夏尔见此，转身上楼，留下菲尼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知道，菲尼会留下来的，即便他已不再是从前的“少爷”。
厚重的窗帘被拉起，窗开了，风吹进，殷红的床幔飘扬间递送来冷寂的气息。踩在熟悉的地毯上，嗅着似乎还停留在昔日的气味，夏尔瞥一眼身后追随而至的执事，冷道：“这般一来，少了不少麻烦呢。”
塞巴斯蒂安微微一笑，却有些失落。“是呢，只是少爷原本可以不理会他们。如此一来，何需回到这宅子？还是说，少爷很在意他们？”
他转过身，还他不屑笑容。“在意？或许吧，但你该更能体会，什么叫永生的孤独。寂寞无边，所以你后来放弃嗜食，选择了追逐宁缺毋滥的有趣灵魂，就像一种游戏一般。”
夏尔绕了他一圈，虚虚迷迷，似在算计，又似在嘲讽，他续道：“上一次吞食是什么时候了？”
“少爷。”塞巴斯蒂安半垂眼眸看着他，只见他眼底又跃动着黑得深邃的光，喃喃出口。
“看，你不是一直在找冷暗得极致的有趣味灵魂么？所以说，在意什么的，说到底不过是在意自己。或许有一日，”他眯着眼，仿佛要穿透他的外相看到恶魔的灵魂里，“我连自己也不在意，将灵魂奉送给你。”
塞巴斯蒂安微微扬起唇，露出两颗尖牙。尖牙很冷，很锐利，很凛冽，像那泰晤士河上刮过的寒风厉雪，直刺眼底心里。而牙尖上迟迟不肯滴落的一点莹光，借着夕阳，窜到夏尔眼里。
夏尔疑惑了——分明该互相冷嘲热讽，可他却看到了笑容里徘徊的落寞——它很浅，浅得差点被开怀与希冀掩饰过去。
“啊，这真好，若是那般，我算是解脱了。”
“是呢。”
两人错开眼，迈开步。夏尔站在床前迎着落霞满天，而塞巴斯蒂安则站在一侧躲在幽暗里。
沉默代替了一切猜疑与不安。
许久，梅琳来敲门。这一敲的声响，将整个空间拉坠入从前里。
塞巴斯蒂安手一拂，清清淡淡笑着迎接她。
她试探性地将脚伸进去一步，而后犹豫着将另一只脚也伸进去。她对上与从前别无二致的执事的眼，心虚呵呵笑着。“少······少爷，可以吃晚餐了。”
夏尔温和笑着，“这十年里，你们的晚餐都是自己做？”
“是呢，所以巴尔德的厨艺越来越好。就是刚开始的时候，简直一到餐点我和菲尼就得逃，但是肚子确实会很饿，于是后来也只吃一些面包。但是，”她忽而一脸自信与欣喜，“少爷不必担心，巴尔德现在做的东西挺好，我们已经给您当过小白鼠了。”
“是吗？但是抱歉，我现在已经无福消受了。”
“少爷。”她低喊一声，很是惋惜。“那好，少爷一路风尘劳累，好生休息，有什么事情尽管叫我们。”
夏尔轻点头，看着她垂头丧气转了出去。他莫名其妙问塞巴斯蒂安：“恶魔吃五谷杂娘会如何？”
塞巴斯蒂安意味深长笑着，不答反问：“少爷饿了？”见他挑眉看着他，续道，“这里有三个新鲜的灵魂，一片忠诚也可以算作一种清淡的调味料。”
“塞巴斯酱。”语气冷彻，正经得似乎隐着微怒。
“哦呀，还真的未有摆脱人的身份呢。”塞巴斯蒂安眼角一抬，看了一眼滴血的窗外，“少爷你若是吞食了灵魂，你要如何？”
夏尔神情复杂，面无血色，只有那一双瞳孔闪烁着幽红。是猎食者的激动，还是多情者的怜悯？塞巴斯蒂安原本要猜测出一个答案，却听闻夏尔冷哼一声后说道：“抽出来。”
“即便坠入无尽黑渊，即便痛不欲生？”
“即便在如今，也不过行尸走肉在世间寻找趣味罢了，何来生？”他双手抱臂，明明矮一个头，却以一种君临的睥睨之姿抬起下巴看着他，“马车上给了你半个小时，查得怎么样了？”
“今晚的献祭说不定会很精彩呢。”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伦敦桥，垮下来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