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岁月可堪尝悲欢 ...
-
第三章岁月可堪尝悲欢
虽然嫣然小跑着跟上,到宴上的时候还是迟了一步。满院子的人乌泱泱跪下来给北堂弈行礼。嫣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跟在北堂弈后面总有这样的情况。这满院子跪下的都是自己要喊一声叔伯婶婶的人,走到北堂弈身后受他们的礼到底是于理不合。
她在院子外停了脚步,北堂弈此时终于察觉到嫣然不在他身后,转过头来“嫣然,不是让你一直跟在朕身后的么?怎么”他的语气里全都是笑意“见到这么多人,怯场了?”
他嗤嗤一笑,好像在逗一个只会跟在他身后的羞怯小姑娘,满是深情,叫人感慨一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小院落的灯影绰绰,蒙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光影,是戏里才子佳人的戏码,但嫣然的心里一片的冰河黑暗,一股凉意从脚底爬上心头。仿佛在暗处有一只大手无形中操纵着所有命运,暗暗嘲弄这些自作聪明的男女。
一瞬间,很多东西从脑海中闪过串联在一起,勾勒出一切的因果。太皇太后对自己过分亲热的态度,先帝曾今的玩笑,一向致力于文的哥哥突然从军,表哥们去远地任职,表姐们与十五州上各大家族的联姻,父亲身为谢家的家主却致力于削弱世家势力,那支金钗……在时光里斑驳的细碎连在一起,竟然是这样的,嫣然仿佛全懂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懂。周遭的一切隐隐重重,嫣然的头涨得发疼。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看一看一个人,那个不论局势如何都能笑的云淡风轻的人,那个临危不惧的人,她想求他分给自己一些勇气,她想唤出那个一直悬在她心上的名字,墨染。她还想做很多事情,她知道他想要的不是在朝堂中杀伐而是闲云野鹤的生活,只要他想,自己可以抛开一切的头衔,什么相府千金,平城第一才女,皇后,什么比得上他回眸一笑。
只要,他想。
她的眼睛越过北堂弈,看向更远的人群。有许多穿着玄裳的人,但她相信自己可以一眼认出他,目光落空,明明没有预知的能力,嫣然却冥冥中感应到了自己的宿命。她又一个个看,从期待到失望,一个个。满院子乌泱泱的人,唯独缺了一个她一想到就心尖发颤的人。
她听见北堂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嫣然,快过来。”她慢慢的走过去,她想,自己现在一定仪态端庄,是相府千金的样子,是平城第一才女的样子,也是,未来皇后该有的样子。她朝着北堂弈温柔的笑了,像是一个陷在爱恋中的世家小姐,即使爱,也笑的那样的有分寸,不能过分的炙热,不能不顾及矜持而表露真心。你看见了么,藏在无数利益牵扯的下面,是一颗真实的为你而跳动的心。
嫣然的灵魂好像突然被抽离出了这个躯壳,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着觥筹交错的宴席上,自己与各家小姐虚以委蛇的笑脸,看见自己以最为适宜的姿态戴上了那支象征着最为尊贵的皇权的金钗。
北堂弈在光芒中向她走来,执起她的手,她听见他说先帝在时曾今为自己和谢家立下婚约,他说自己与嫣然两小无猜,互生情愫,他望着她的眼睛,嫣然想他眼睛里的光芒可真是耀眼,竟然让她晃出泪来。
宴会就在这光芒中结束了,在一片煊赫的恭贺声中落幕。好像所有都只是来这里见证她戴上这只金钗。就在这相府一个小院落里有人得偿所愿,沾沾自喜,有人愁眉不展,兀自叹气,有人继续蛰伏,等待时机,更多的人选择看戏,这好戏才开场,花落谁家还犹未可知。
洗桐院里丫鬟婆子忙的脚不沾地,宴会刚刚结束,要伺候小姐洗漱,各家送来的礼物也要登记造册。红木的箱子,紫檀木的妆奁,呈着各样的珍稀,琉璃的八宝屏风,镇海运来的珊瑚树,泛着妖冶的光泽。
方才席间被其他小姐夫人灌了些酒,嫣然头有些涨,沐浴后想脱了鞋袜上了贵妃榻歇一歇。夏夜又热,趁着酒意索性脱至只剩中衣,望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出神。
“小姐,晚上露重容易着凉,去床上歇吧。”
“不用了,我还想在这里待会,你去忙吧。”嫣然神色有些疲倦,筱荷担心她身子弱,取来一件薄披风盖在她身上,便去库房了。今日着实是忙了一些,冷画去萧大人府上还没有回来,秋屏又是一个爱顽的小孩子心性,还是得靠自己主持大局,仔细一些刁滑的婆子偷奸耍滑。
“筱荷姐,库房的册子都在这里。”库房平日里都是禁止用烛火的,防止走水。玉蕊拿了一个烛台在旁边为筱荷掌灯,玉蕊还是十一二岁的年纪,举得烛台有些不稳。
玉蕊尚还是最爱动的年纪,耐不住这过程的枯燥,想找一个话头解解闷子,便看见册子上宸王的名字,“筱荷姐,你说这宸王殿下好歹也是平城里的大人物,怎么这么小气送了小姐一本书,瞧瞧别家的,唐王一个还没开府的皇子都送了小姐从五仙国运来的翡翠摆件,还有元家表少爷……”
“玉蕊”筱荷打断了她“宸王殿下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妄议。”
玉蕊有些委屈,一张脸又被吓的惨白的。筱荷不由得软下态度,还是半大的孩子,“这要是老爷、夫人听见了,发卖了你都是轻的。”
玉蕊狠狠点点头,表示记住了,眼泪止不住的涌出,“你说宸王殿下小气只送了这一本书,那你可知道这书是什么书。”筱荷温柔的用手绢拭了拭她的眼泪。小孩子总是注意力转移的快,转了话头就好了,玉蕊果然提起了兴趣“筱荷姐,是什么书还比得上金银珠宝不成?”
“那是《烂柯谱》,是难寻的棋谱孤本,价钱岂止是这些金银俗物可以比较的?小姐最爱搜集这些孤本,想必宸王殿下还是废了些心思的。”
“那书真的有这么厉害么?竟然比金银珠宝还值钱。宸王竟对小姐这般好!”这小丫头,筱荷无奈的笑笑,下次得让她长长记性。今时不同往日了,小姐的身份更加尊贵了些,皇后的位子多少人盯着,还得仔细些,莫让旁人钻了空子。宸王对小姐好又如何,如今朝堂上的形势她一个相府的小丫头也大抵看的出来,相爷和宸王本就不是一个阵营,如今又有了这门亲事,怕是以后再难有来往。
“筱荷姐,我听说宸王殿下丰神俊朗,长得极为俊俏呢!你今日跟小姐去了宴会,可见到他了?他生的怎么样,是否真的想传闻中的一样?”
“说来也真是奇了,宸王殿下今日居然没来,我也有些失望呢。”
“什么?”玉蕊撅起嘴,有些疑惑“我今日和塘心去前院时还远远的看见宸王殿下入府了呢,怎的宴上又不见了?”
筱荷听了也没去深究,终究不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该想的事情,听了一耳朵便过了吧。又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完成了手头上的事情出了库房,月已经缩成天边小小的一片,在厚重天幕的遮盖下,几乎没有星星。
筱荷想了想还是先去了小姐那里,今天是秋屏值夜,以秋屏的性子,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进了里间,嫣然已经睡熟了,样子不太安稳,眉宇间有些愁绪,筱荷不明白已经是准皇后了还有什么事会困扰着小姐,大抵小姐是个读书人本来就是多愁善感的吧。
筱荷帮她掖了掖被脚,出房门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关于《烂柯谱》的一句诗来,“到乡翻似烂柯人”,小姐吟这句诗的时候神情也像刚刚那样有些凄凉,她问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小姐说故事是说,一个人做了一个梦,梦醒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不在了,所有的东西都改变了,所以有些哀婉。那小姐为什么会哀婉呢?难道小姐做了一个梦醒来,所有人都会不在么?她觉得有些荒诞。
“到乡翻似烂柯人。”在同一片月色下平城郊外也有人在吟这首诗。
“墨染,怎么突然停下了。”刚刚苏寻仙和北堂墨染半夜用兵符开了城门,快马加鞭赶往河东并州。本来苏寻仙想等楚胜男准备好人马,在天亮开城门的时候再一起走的,但是墨染说事情紧急不得不出此下策,于是带自己先一步赶往并州,让尚羽和西风烈随后带人跟上,楚胜男留在平城。但是走到长亭又停下了,苏寻仙这次真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想起了一些往事。”墨染想,那还是很多年前,北堂弈、北堂棠、自己和嫣然都还很小的时候,又一次游玩路过长亭,北堂棠问这亭子明明只在一处,为何说是十里长亭呢?他还记得嫣然说“见逝者如斯,所见世间红尘皆如沧海一粟,又岂止十里。”真巧,同他内心所想一般,别无二致。
到乡翻似烂柯人,不知她看到那本《烂柯谱》心中会想到什么,这次是否由于自己一般,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