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成熟时》原赛

6、第 6 章

　　“现在播报一条紧急新闻！现在播报一条紧急新闻！今天下午14时28分4秒，西川省昙清县发生里氏7.8级地震，造成重大人员伤亡……”，广播里颤抖的女声在澶州大学校园里回荡。综合教学楼A区里三三两两地跑出来一些人，他们急急忙忙地逆行穿过正准备往楼这边赶来上第二节课的人潮，手里攥着手机，眼里尽是害怕与焦急……
　　文加就是其中一个。
　　“高老师，我妈妈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们家就在昙清县隔壁……肯定也地震了！我现在必须回一趟西川！麻烦您一定给我批假！拜托了！”，文加的脸上血色全无，嘴唇苍白，说话时双手紧紧捏着手机止不住地颤抖。
　　“同学，你先别急。现在情况是这样的，现在通往西川省地震灾区的主要交通路线有很大一部分都已经被地震破坏了，而且由于救援的需要，交通都处于管控之中。现在最主要的工作是救援工作，所以无论是陆路、水路、还是空路都以运输救援力量为首要工作，其他民间的救援啊寻亲之类的肯定也被限流了。你现在要是想回家，交通方面怕是很难通行啊！再说，灾区那边现在情况很不乐观，随时都有可能会发生更大的余震，况且你也不懂救援，回去了既是危险也是对救援带来困扰啊！我知道你现在的很担心，但是你要冷静下来，自己不能慌，先回去在观察一下那边的情况，要是情况稍微有了好转，你自己也做好了准备，我一定给你准假。遇到这种重大灾害，学校也要保护好学生的安全……”辅导员后面说了什么文加已经听不进去了，文加盯着导员汗湿的额头，脑子里一片空荡荡，转身冲出了院楼。
　　情况的确很糟。
　　文加挤在去往西川省灾区的绿皮火车里，这次至少要23个小时才能最终到达西川省内，因为情况实在太不乐观。从沿海的澶州到西川省，需要文加转三趟才能到灾区。原先顺全国大动脉的直上的直达各路交通早已经超载负荷运转了，所以文加要先从沿海拐到西南内陆，再从西南直上抵达灾区。
　　窗外还是沉沉的夜色，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在火车行进的呼啸声中听见那掺杂其中的隐约雨声。
　　现在是凌晨2:47分，但车上没有多少人在睡觉。这趟开往地震灾区的快车里几乎都是前去寻找亲友或者是自愿前去救援的人们。对于坐习惯了绿皮火车的人来说，K开头列车行进中轰隆隆的声音和拥挤不堪人群并不会太影响自己夜间的休息，但是2008年5月14号的这个夜晚对于这整车人来说，永远也忘不掉。
　　文加抵在车窗上，看着浓浓夜色中砸在玻璃上大大小小的水滴，心里一片漆黑。车上的人也跟文加一样都熬红了眼，但却无济于事。这次，对于在集体里共同遭遇了不幸的个人来说，均分痛苦所带来的丝丝缕缕的安全感早已被消磨殆尽。
　　此刻，面对未知，所有人只是沉默。
　　“好渴啊……”，文加不住地舔嘴唇，因为上火嘴角熬起的泡被舌头一舔疼得厉害。但是水已经喝完了，自己也没带水杯，卖矿泉水饮料的乘务员早已经走完了夜间最后一趟。没水了。文加忍住口渴，无休止的焦虑已经快要把他熬干了。家里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已被他翻来覆去想象了无数遍，未知的境况在他心里排列组合叠加累计，终于，极度焦虑后的劳累让他在天亮之前眯着眼睡了一小会儿。
　　文加在火车换轨带来的震动中醒来。
　　墨蓝色天空的东面，微弱的太阳光线从厚重的云层中透出来。这趟火车就像荒野里落单的小孩，面对朝阳背后新到来的一天，尽是暴露在未知面前的恐惧。
　　睁开干涩的双眼，文加看到对面的中年人在压抑地哭。这个被噩耗压垮的中年人，脊背弓起，手肘撑在膝盖上，把脸埋进双手，泪水顺着指缝流下。周围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轻拍着那个人的肩膀，此刻能给予他人的，实在不多。文加掏出纸巾，轻轻地递到他的手边。
　　看了看手表，6:38了，离终点站还有一个半个小时。文加不停地屈着身子站起来往过道上看，但卖矿泉水的乘务员一直没过来。
　　“来，这瓶矿泉水是我刚买的，只喝了一口，还剩一些。乘务员七点的时候来过一趟，你在睡觉，错过了。火车马上就到了，应该很难再有卖水的推车经过了。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拿去喝。”对面最靠过道的位置上，年轻男人当着文加的面，小心地跟瓶口隔着一段距离，咕咚喝下一大口之后，递过来那瓶矿泉水。文加看着他抿着的上弯的嘴唇和令人心生信任的举动，伸手接下了水，“谢谢您！待会儿我再给您买回一瓶吧！”
　　“哦，不用麻烦了，我不渴，再说我带了杯子，可以去接水喝。”那男人笑着回绝。
　　矿泉水瓶被文加紧紧攥在手里，他看着男人弯弯的双眼，“不麻烦，不麻烦，多谢您的好心。”虽然那人回绝了，但是文加还是决定待会儿再买一瓶给人家。“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文加小心地瞄了一眼那个男人，短发茬，宽眉骨，分明的下颌线，但还是想不起来。
　　不过这种被帮助被关照的感觉稍微缓解了文加两天来心里的火烧火燎的担忧。但一想到他们所在这趟火车的目的地，他心一沉。正当他想上前交换联系方式，让大家在这个时候彼此有个照应的时候，那个人起身穿过过道上密密麻麻站着的人，往前面的车厢走了。
　　文加最终还是欠下了这个人情。或许是这趟火车上去灾区人太多，矿泉水都脱销了，文加一直等到火车到站也没能买到水。而那个人也没再回到这个车厢。
　　到站了。火车进站的鸣笛声从前面传过来。他坐的最后一趟火车抵达的终点站是西川省省会，这里离地震中心比较远，虽然有明显的震感，但受影响不大。车上的人早就已经做好了下车的准备，他们攥着大大小小的袋子背包，但却没有长久劳累旅程结束后的解脱和欣喜。“注意脚下站台！去灾区的人注意安全！加油！”乘务员站在开着的车厢门边提醒着下车的乘客，边做着力所能及的安慰。人群太拥挤，只能缓慢移动，他们像是一群濒临绝望的蚂蚁，奔向垮塌的家。
　　下了火车，文加再没心思注意那一瓶水的人情，拼命地往出站口跑去。
　　好多人啊，来来去去地挤得人心里没着没落。
　　挤在长途汽车站高高低低的人堆里，恍惚间，文加好像看见旁边高楼广告灯牌上，一只黑燕张开双翅，直线俯冲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