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成熟时》原赛

5、第 5 章

　　澶州的确是个很舒服的南方城市，温润的雾气，满眼的生机，所以纪乐在灵栖寺之行后又多玩了几天才启程回梧城。
　　扒住火车的半开的窗子，纪乐把脸微微向外边探了探，风把车厢里浑浊空气吹淡了些。这趟绿皮实在慢得很，站点还多，现在在还有两站就要到梧城市的万锡县停了下来。
　　“小娃儿，我到了，先下了啊，祝你一路顺风！噢，别忘了把自己的东西照看好！”对座的大哥拿出两个蜜桔塞进纪乐手里，边笑着跟他告别。
　　“好，大哥你也是，一路顺风，有缘再见！”纪乐边说边翻了翻背包里，发现没什么东西好送人家，正着急着。
　　“哎呀，别忙啦！你一学生就别跟我客气啦！我下车了，再见！”说着，那位大哥向纪乐摆了摆手，跟着下车的人群走了。
　　这个站点上下车的人尤其多。纪乐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想起来《小武》里一开始那个镜头，吵嚷的公交车上也是像现在一样，人头攒动，带着呛人的粗粝的烟火气。上了大学学的是自己不喜欢的专业，信息与计算科学。读了三年之后，纪乐越来越发现自己对这些不感兴趣，倒是对那些人文社科感兴趣。于是他慢慢玩起了相机，喜欢没事上街走一走拍一拍。碰上愿意聊的陌生人就聊上两句，就像他和刚刚下车的那位大哥一样，露水相逢，大家乐呵乐呵。
　　火车终于开动了。缓缓出站的绿皮微微晃了起来，纪乐盯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和车流，心里里一片混乱焦灼。
　　他这次出来其实是为了躲他爸妈。
　　他从梧城大学退学了，没跟在北方的爸妈说。他大三了，辛苦考上的梧大说不读就不读了，本科学历、校园生活、进阶机会说不要就不要了。纪乐实在太随性，从小到大要什么不要什么从没随过爸妈的意愿，全凭自己乐意。还好他清楚自个儿的脾性能力，没荒废掉他自己考上了个好大学，这不得不说让他爸妈松了口气，可谁能想到他自作主张就把学给退了。急得他爸妈立马就从北边儿往南赶，结果赶过来人又跑没影了……
　　纪乐爸妈怒了，索性工作也不管了，在纪乐他外公外婆家住了下来，天天在家等着堵儿子。纪乐自己知道躲不过，迟早还是要给爸妈一个交代，下了火车就往外婆家赶。
　　“哟，咱纪乐纪少爷这是去哪儿浪迹天涯了啊，还知道回来哄哄我们。”他一进门就看见站在枇杷树下的他爸捡起地上的枇杷枝，一小截儿一小截儿地折断，站起来就使劲儿扔他，一个个的正中纪乐脑门儿，“个好小子，你可真是好样的啊！”，他爸见他要进中庭，气得没注意就捞起个外公宝贝得不得了雨花石子，“啪——”地打在他小腿骨上，生疼，“嚯！好功夫！”，纪乐差点儿没管住自己的嘴。“站住！去哪儿啊这是，出去！烦请纪少爷银行走一遭先，咱平民百姓还得吃喝拉撒，劳烦您把这二十几年来的辛苦费抚养费连本带利一并给咱送回来行吗？！”，他爸恼得京片子都出来了，夹枪带棒地损他，损完走上前从纪乐身上扒年前给他买的外套。
　　“哎——我说小纪啊，你可真是一石二鸟啊，拿我的宝贝雨花扔我的宝贝外孙！”，文加一听这声儿就知道救兵到了。这不，往花圃那看，果然外公偷偷向他使眼色。纪乐他爸一看自己老丈人护犊子的阵仗，又自觉刚乱扔了小老头宝贝得很的雨花石，顿时泄了气，拔腿往客厅里去了，瞥都不瞥自己儿子一眼。
　　纪乐悬着的心哐当一声碎成八瓣儿，看这阵仗就知道不好哄了，平时他爸可是一直对他持散养政策的，可今天却横着张关公的冷脸，急起来连外公的雨花也敢动。没顾上抖掉裤腿上的灰，纪乐感觉从行李袋里掏出给家里人捎的纪念品，先捧着一块冻玉刻章就踮着脚步悄声溜进了中庭。
　　“小乐，来来来——”，纪乐前脚刚要踏进客厅就听见外公压着嗓子喊他，蹲在外婆的绣球花丛后边招他过去，双手捏着他扑棱个不停的宝贝巴西龟。
　　“小乐，又惹你爸妈生气了？”，外公揪起巴西龟平放到手掌上，“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要对自己做的选择负责。我和你外婆活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能理解能体谅，但你爸妈不一定。他们毕竟对你的期望要高的多，他们才是这世界上最希望你能快乐幸福的人。你要好好把你的想法跟他们坦白，我相信他们总会有理解的那一天。”
　　纪乐陪外公猫在花丛后边，看着外公那自控不住颤抖的手和点点的老年斑，突然觉得自己这次真的做的很不对。纪乐不自觉地揪下绣球花叶，用手指搓碎，他没后悔退学，但是后悔自己没跟爸妈交代。
　　“乐乐！我的花又招惹你了？”外婆站在厨房窗口边喊道。“那能啊外婆，我错了！再不揪你的宝贝绣球了！”纪乐回头对她咧嘴笑了笑。外婆朝客厅扬了扬下巴，纪乐了然，踮着脚溜进客厅。
　　九月的梧城已经没有蝉了，中庭的枇杷树上停着几只麻雀，它们也不扑腾，只是站在枝杈上看着青砖房里的一切。当时是怎样地解释保证，怎样地红了眼，怎样地相互妥协，后来的纪乐都已不是记得很清楚了。唯有那天在树上一直喳喳叫个不停的麻雀儿，和爸妈的沉默成了纪乐心里头的疙瘩。
　　二楼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磁带在复读机里嗞嗞地转动。纪乐戴着耳机伏在桌子上，正把在灵栖寺捡的木芙蓉、竹叶、从杂志里小心地拿出来，夹进辞海。这本辞海很少地被正经地拿来用，多数时候只是被用来做最简单的植物标本，再夹夹心血来潮时画的画。它其实就像人群里那些一直“飘着”人，就比如纪乐。嗅到茉莉极淡的香气，他放下手中的木芙蓉枯片，盯着桌边开了很久的茉莉。
　　退了学去干什么，怎么才能做到不后悔，怎么才能做到向爸妈保证的过好这辈子……这些像一团理不清的线，缠在他脑海里。不过，很快纪乐就没再皱着眉琢磨这些东西了。既然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果断退学，那这种耗心耗力的人生思考对于纪乐来说，也撑不过半个小时。
　　“轰隆——”，下雨了。很快，雨水混杂着尘埃飘进来，那种雨天特有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突然，在杭城的那场雷雨和那个紧张拘束的男生又出现在纪乐的脑海里。没管开着窗不时飘进来的雨滴，纪乐抓起铅笔就在纸上刷刷地画了起来，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眉峰淡淡，杏眼清澈闪躲，还有……微微翘起的唇珠。不消十分钟，纪乐就已画完停笔，像是已经临摹了千百遍一样。纪乐往椅背上靠，慢慢翘起椅子的前脚，望着窗外铺天盖地的雨幕发愣，车厢里那种逼仄闷热的感觉，闪电下明暗不定的画面和那个人望着自己的眼神慢慢翻涌上来。
　　“乐乐！快来！有芋头饭——”外婆在楼下厨房隔着雨声喊饭。“哎！芋头饭！心头宝！我马上就来！”，纪乐赶紧捏起已经枯皱的木芙蓉花瓣，把素描塞到花下面，合上辞海，转身下楼。
　　那张潦草的素描小像就这样一直和木芙蓉待在厚重辞海某一页，直到它泛黄的纸面印上细密的花瓣纹络，重叠的蕊尖在那人眼尾留下嫩黄的粉末。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猪”事大顺！“猪”圆玉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