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人鱼小姐》辛荑

9、第八章

　　当你看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我想，你已经和郑咏晴分手了。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不想这样的。
　　这五年半以来，我曾经无数次想过，我会不会再遇见你，如果我遇见你，我会怎么面对你。
　　今天，我们遇到了。赵思哲，我真的、真的不想理你的。是你，一再叫住我，让我有机会做人鱼小姐。
　　今天之前，我没有想过什么报复，我只以为我不走运所遇非人，我只是不想见你，绝不理你。你回答我说，你都有了，房子，车子，还有漂亮的女朋友。多傻，明知道问了会不舒服，可我还是要问。那一刻，我想起《人鱼小姐》里的阿丽莹，我心里很难受。
　　如果，今天你的女朋友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她。
　　沉默的五分半里，我做出了决定——要报复你，和她。
　　我跟你讲起分手那天，我在昆明湖上冻成了冰块，我甚至想过自杀，几乎要跳进冰窟里。傻瓜，那是要让你心里不安，让你愧疚有罪恶感，要博你同情的。我演得并不好，你看不出来吗？
　　那些事都是真的。然而我没告诉你的是，我把你送的手机丢进昆明湖的冰窟窿里，从此不接你电话，不回你邮件，你寄来的信都被我撕掉，我没有上研，毕业后没留联系方式……我想彻彻底底忘记赵思哲继续过罗星的日子。
　　然后，我哭了。那也只是我的手段而已。我跟你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谈的，那是我在以退为进；我问你还爱不爱我，我是在赌，赌你选择郑咏晴还是我。
　　如果你选择郑咏晴，我就没戏可唱了。
　　可你抱住我，说你爱我，你一直没放下过我。
　　赵思哲，你太自私了。
　　赵思哲的爱情，也未免太廉价了。
　　今天，我一次次地对你说：算了吧，我们就当没遇见过。因为，我真的不想这样做。
　　今天，我的眼泪，那些过往，都是真的。
　　可是，我的誓言，永不再见你的誓言，你以为是在说假的吗？
　　赵思哲，五年多过去，你以为罗星还是以前的罗星？
　　呵，我的表演那么拙劣，可有个笨蛋，竟看不出来。
　　所以，郑咏晴会成为第二个罗星。即使公主，也不是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赵思哲也该知道被人抛弃的滋味了。
　　郑咏晴其实没有错，她只是想要爱情而已。然而，她的爱情伤害到了罗星。她的错，只是爱上了赵思哲。
　　赵思哲，你也没有错，你只是想追求好的前途，想要过好的生活而已。然而你让罗星失去爱一个人的勇气，你的一走了之，让我无法再平静地、心存善意地接受任何人的感情。这五年半以来，我生活在梦魇里，醒不过来。而你就是我的恶梦。
　　所以，今天，沉默的五分半钟后，我做出了决定。
　　是你，让我愿意去享受这报复人的快感，让我做了坏人。
　　所以，我们扯平了。
　　我想，我们以后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你还可以去找郑咏晴，也许她还会愿意再跟你在一起，你也可以去找任何人。这些，都不关我的事了。
　　永远不必再见！

　　if('枯燥的代码'&&'不健康的冷气'&&'计算机杀手')
　　{A='大周末继续在办公室加班';}
　　else('清爽的冰淇淋'&&'精彩的电影'&&'美味的晚餐'&&'赏心悦目的帅哥')
　　{B='和夏阳一起看电影';}
　　罗氏软件运行结果：A or B？
　　周六下午两点，日光正盛，柏油马路似乎都要被晒得溶化。罗星站在大楼阴影里，看着手机短信直发笑。
　　“嗨！”一辆银灰色车子停在路旁，窗玻璃摇下，夏阳的笑脸露出来，“上车！”
　　罗星过去打开车门坐进去，车内冷气让她觉得舒服。
　　“赏心悦目的帅哥，请问我们现在去哪里？”她难得开玩笑。
　　“工作狂小姐，我们去看电影，嗯，看电影之前先去吃点凉的东西怎样？”夏阳发动车子。
　　“好啊，你做主吧。”好几年了，她对工作外的娱乐没有研究过，电影院的门朝哪个方向开她都记不得了。
　　“明天你有空吗？有朋友开美术展览，一起去看？”
　　“明天啊……”罗星犹豫。
　　“明天有事？”别又去加班吧。
　　“明天约了好朋友介绍的人见面。”明洁说过好几次了，她考虑好久终于答应。
　　“相亲啊。”夏阳怪叫，“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讨厌！”罗星脸微红，眼睛瞥向窗外。
　　“那个赵思哲，真的不理他了？”为了躲一个人，连手机号都换了，可世界这么小，能躲得开？
　　午后阳光猛烈，透过茂密树叶透过玻璃窗点点洒在罗星肩头，她沉默望着人行道上来往行人挥汗如雨。
　　“我想——”她思索着，想找一个合适的词汇，“move on，不想再被过去羁绊，人总是要生活的，不是吗？”
　　人，总是要生活的。夏阳咀嚼她的话。
　　“我只是一个平常人，我不想一辈子生活在赵思哲的阴影下，不想活得那么累。”
　　又是赵思哲，还说不想被过去羁绊。夏阳微笑，却不点破。
　　赵思哲，他收到她的邮件什么反应，她不得而知了。他这辈子，予取予求，一帆风顺，终于也可以知道什么叫挫败了吧。
　　“喂！”停红灯，夏阳叫她。
　　她回头，口里突然被他塞进一样东西。她吓了一跳，气乎乎瞪他，却随即愣住。
　　熟悉的甜香袭击味蕾，刹那间心头恍惚，这是大白兔？有多长时间没吃过大白兔了？自从他走后，自从他走后……
　　“中午去我表姐家蹭饭吃，从我小侄女手里抢过来的，气得她哇哇叫。”夏阳笑，像个大孩子。
　　糖是甜的，她嚼着却五味俱全。
　　“在苦恼什么？”DQ冰淇淋店里，夏阳挖着冰淇淋吃，不满意罗星心不在焉。“不然，明天别跟那男人见面了，跟我恋爱吧。”
　　“瞎说什么呢，”罗星抬头瞪坐小圆桌旁边的他，“没大没小。”
　　“开个玩笑，至于这样吗？”一本正经的她，让他好想去逗，“好了，生气总比闷闷不乐好。”
　　“谁闷闷不乐了，”她嘟囔着，“谁又生气了。”
　　他伸出手，把她滑下耳的一缕长发放回耳后，看到她眼睛圆睁又在瞪他，凑近她脸耳语：“你一点钟方向，有个男人一直在看你，确切说是在瞪你，不会是你那个赵思哲吧？”
　　罗星僵住。
　　“尝尝我的，抹茶的不错吃。”夏阳拿起冰淇淋，亲昵地挖了一勺送到她嘴边，小声道，“怎样，是的话要不要我配合赶走他？”
　　罗星改瞪勺子上的他的口水。
　　“乖，别气了，尝一口，来——”夏阳又靠近她低语，“他长得挺斯文的，看我的眼神像杀人。啊，他过来了……”他忽而大声，“还是说让我来喂你？”
　　他一口含下勺里冰淇淋，嘴巴不正经地靠近她的嘴，就在呼吸抚上她脸时罗星被人倏然拉了起来。夏阳反应快速，也站起身来。
　　“他是谁？”
　　赵思哲用力握住罗星细瘦手腕，愤怒地盯着夏阳。
　　“你又是谁？”夏阳故意绷起脸，不待罗星说话，对赵思哲呛声，“先生，请放开我女朋友。”
　　“女朋友？”赵思哲看罗星，“他是你男朋友？”
　　“是！”罗星声音明亮，“你又是谁，谁是我男朋友关你什么事？”
　　“所以？”赵思哲咬牙，看夏阳晶亮的眼明晰的脸。“看来这些年，你过得并不寂寞？”
　　“跟我在一起，当然不会寂寞。”夏阳微笑，上前搂住罗星的肩，“囡囡，你朋友吗？”
　　囡囡？居然也有人这么唤她。赵思哲心沉下去，不自觉放松罗星的手腕。
　　罗星抽回手，清脆答道：“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唯一爱过我，是假的了？”赵思哲看夏阳拿起罗星的手臂，宝贝地抚着被他握出红印的地方，心被刺痛。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罗星脸上现出假笑。眼前人，面庞白净衣着整洁，即使被报复即使失意也不会太憔悴。“夏阳，我们电影儿是不是快开始了？”
　　“是啊，”夏阳体贴地拿起罗星的背包，“我们看电影去。”
　　“也许以前我负过你，”赵思哲看他们转身而去，视他作无物。他低声喃道，“但今天，是你要牵扯不清的。”
　　以为不会再见，以为不会再去想，罗星眼前闪现赵思哲被刺伤的神情。报复后的快感，已然消失。
　　“不好意思。”他们走进影院，罗星抱歉地说。
　　“怎样，我演得还好吧？”夏阳邀功。
　　“好。”罗星无精打采道。
　　“我们看电影吧。”夏阳笑。看来还是纠缠不清了。
　　放映厅里人不多，他们那一排只有三四人而已。灯暗下去，幽暗大厅里，光影闪烁，滑稽的憨豆先生坐火车去旅行。罗星眼睛盯着银幕，心里却在放另一部电影。
　　少年时的赵思哲，长大了的赵思哲，承诺要给她一个家的赵思哲，雪夜，星空，长城上凛冽的寒风，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几百年不曾想起的事情，在此时浮出记忆。
　　赵思哲，带我走……曾经要躲开孟一江，她恳求他。
　　“跟我走！”
　　手臂被谁揪住，没留神她被拉起身。又是他！罗星挣扎着要挣脱，眼睛凶狠瞪他，可黑暗里完全没有效果，慌乱中她扭头：“夏阳！”
　　这场电影是看不完喽。夏阳站起身，蓦地抓住赵思哲手腕，手指用力迫他松开罗星，同时拉她后退：“我们别影响别人吧，有什么事到外边说好了。”
　　好丢脸。罗星不敢看别人好奇的目光，跟在夏阳身后，三人一起走出放映厅，在电影院后的楼梯间停下来。
　　“纠缠我女朋友，你究竟要干什么？”一出来，夏阳先发制人。
　　“你该先问问你女朋友做了什么。”赵思哲凛着脸，眼神几乎要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烧出火来。
　　“我女朋友身家清白，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若真的做出对某人不善之事，也是他人有负她在先。”夏阳缓声应道，注意到赵思哲额上青筋冒出。
　　他负她，是，他负她在先。赵思哲不再理夏阳：“那年，我并没有想过要负你，你只要说一句，你会等我——”
　　“等你五年半以后的今天回来告诉我，郑咏晴成了你女朋友？你让我怎么去相信一个要跟别的女人走的男人？”罗星松开夏阳的手，不想再拖夏阳来趟这浑水。“夏阳，对不起，我想我们今天不能一起吃饭看电影了。”
　　“你确定？好吧，那，”算了，人家私事关他什么事。他做了打电话的手势，“需要的话打我电话。”
　　“好。”罗星点头，看夏阳打开门走出去。转身，她面对赵思哲，“你觉得有意思吗？赵先生，该说的话，我都说清楚了，被我甩很不爽是吗？你准备怎么讨回？”
　　“分手，我没同意。”赵思哲深呼吸，心情稍霁。
　　“五年半以前你并不反对呀，赵先生的记性真是让人不敢恭维。”罗星语气带讽。
　　“就这么恨我吗？”
　　“您太抬举自个儿了，我怎么会恨你呢，我其实该感谢你。发邮件给你的时候，我好开心啊，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我对自己说，啊，原来抛弃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我恨你干嘛呀，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知道五年半以前你什么感受，二十七年前，孟一江又是什么感受。”
　　“只是为了像阿丽莹一样报复我说所以才说爱我，所以用那种眼神看我，所以给我假地址，所以换了手机号玩人间蒸发？”
　　“终于看过《人鱼小姐》了？是啊，这两个星期我才知道，原来做人鱼小姐可以这么开心，原来以牙还牙会是这么痛快。”
　　“罗星不是阿丽莹！”赵思哲眼圈泛红。
　　“五年半以前，罗星绝没想过什么报复，五年半以后，罗星绝不会再接受赵思哲的感情。”
　　“这不公平！你不能把孟一江的帐算到赵思哲头上！”
　　“不好意思，我就这样算了。”罗星冷笑，“你不能怪这个世道不公平，罗星身上流着孟一江的血，而你赵思哲只是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赵思哲后退，颓然靠住墙壁，“罗星只好在不相干的赵思哲身上得到人鱼小姐的经验了。”
　　罗星点头：“是，罗星没有阿丽莹的勇气、魄力和心机去打击孟一江。”她手抚向胸口，平静呼吸，“算了吧，赵先生，何必呢，你有一点风度的话，今天就不该找我。”
　　那日突遇，是她动了坏心眼。但电视剧里，阿丽莹有李朱旺对她不离不弃。罗星命苦，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遇到一个李朱旺。
　　“一开始，就不该奢望什么爱情。我又不是什么公主。”她叹息，打开楼梯间门走出去。他是王子，但她从来不是公主。所以无需感叹，反正她也没有阿丽莹的优秀。
　　“我也从来不是什么王子啊。”赵思哲看门合上，若有所思。
　　走出商场，日头西斜，阳光却依然亮得晃眼。热浪袭来，罗星额头冒汗，眼前发黑，伸手欲扶路灯杆，却不料被人握住。
　　她睁眼，又看到赵思哲。
　　“赵先生，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还是被人抛弃是头一遭，打击太大想回送给罗星一些？”
　　“那天你的话，总有几句是真的吧？”譬如二十七年来，他是她的唯一。他想。
　　“你以为哪句是真的？那天吃完饭，我去卫生间，吃下去的东西全吐出来。全是假的，我在演戏，那些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我不相信。”赵思哲凑近她，手指抹过她脸上的汗珠，“你骗我，不仅仅是因为恨我吧？你瘦成这样，你挑食，你吃那么多，你怕热爱出汗，你在生病，我看得出。你是因为生病？”
　　生病？是了，她确实在生病，那又如何？她笑，笑声尖锐：“别傻了，赵思哲，你以为你是谁？罗星的救世主？我是等待你救助的小可怜？你以为你在看小说还是电视剧，女主角患了绝症，等待成功了的有钱男主角来拯救？真可笑！我生病不是因为你，我得的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甲亢，听过吗？死不了人的。”
　　“可是我心疼。”他手指摩娑她皱眉时眉心的纹路。
　　心疼？真好笑，当年分手，明知道她会心碎，他不心疼？
　　“我放不了手，如果你不演这场戏，我见到你会只当你是老朋友。我不管你之前是真情还是假意，现在我没办法放手。”
　　“赵思哲，拜托——”当年他也知道他是她的唯一啊，放手却放得很轻松，现在又怎么了？好累啊，她拿下他的手，疲惫喘息。这位赵先生，从小就是模范生，成绩好讨老师喜欢；毕业后工作顺利，半年就升职受老板器重，后来虽小有挫折，但马上有更好的发展；还有郑咏晴那样的公主痴情以待。一帆风顺如此，只是这些苦头，都无法承受？她放开他手，“你陪我去超市买点东西吧。”
　　她在前，他在后，走进商场里的超市。在糖果区，她装了好大一袋大白兔，执拗推开他的手，坚决自己付款。
　　付帐出来，她提着装满大白兔的袋子，看着他平静地缓缓说道：
　　“九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吃到大白兔，你说那是从何志伟那里要回来的，我知道不是，我的大白兔肯定早进了何志伟的肚子。那次，你送了十颗给我；二十岁那年，你为了告诉我你是赵思哲你还记得我，又送我十颗大白兔；然后我们恋爱，你时不时地会买大白兔给我吃。赵思哲，你知道你一共送我多少颗大白兔吗？”
　　他摇头，这样的事，他怎会记得。
　　“一百一十二。从九岁那年，我把你送的每一张糖纸都宝贝一样地存下来。”她吁口气，“那个时候我想，这辈子会收到多少颗你送的大白兔，那些糖纸会不会夹满所有的书？”
　　然而只有一百一十二。分手后一把火，烧掉所有。
　　她拿起他的手，把大白兔放到他手里，微笑：“赵思哲，这里应该有一百一十二颗不止，还给你，多出来的，当是利息好了。”
　　还？付出的感情，也可以还吗？赵思哲双手捧着大白兔，看她的手松开他的。
　　“你走以后，我再也不吃大白兔，再也不吃糖。赵思哲，如果你还有自尊心，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遇见他，是她这辈子的劫吧。她转身，看大街上，红男绿女一对对，个个衣着鲜亮。罗星不是他们。
　　“囡囡！”他拉住她，大白兔落在地上。
　　他还要怎样啊？她无奈闭眼，觉得头晕：“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
　　“你就当我没自尊！”他是好面子的赵思哲，但在她面前，他愿意放下自尊。他急切道，“给我五分钟！就五分钟！”
　　他这样用力拉着她。她气馁，不想听也不行啊。
　　“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赵思哲深吸口气，“我八岁那年，冬天很冷，妈妈去接我放学，我闹着要吃煎饼果子，妈妈过马路去买，再也没过来。”
　　罗星张开眼睛，怀疑地觑他。
　　赵思哲对上她的视线：“十二岁，父亲再婚。我到上海住进继母家里，听不懂上海话，睡在厨房里，被继母的女儿骂作‘小赤佬’。”
　　他眼睛泛潮，不堪往事，在眼前一一浮现。
　　“十三岁，我上初中，开始住校，冬天宿舍里没暖气，手脚都生了冻疮，周末回家吃饭时筷子都拿不稳，走路一瘸一拐，却没有谁注意到，包括我的亲生父亲。”
　　“假的。”罗星摇头。她热得头晕，不相信他的话。
　　他不反驳，只平静继续：“上了高中，为了买参考书把吃饭的钱都省下来，人瘦得像电线杆。”
　　“你也学我，耍手段，要博同情？”是汗水流进眼里了吧。为什么她的视线模糊。
　　赵思哲微微一笑，长睫毛抖颤：“终于考上大学，父亲给我一个三万块的存折，继母说他们仁至义尽，从此我不能从那个家里拿走一毛钱。”
　　“你太过分！”罗星甩开赵思哲。他的目的太明显。“你凭什么？”
　　“凭这些都是真的！”
　　“没见过比你更恶劣的人。”凭什么他知道她所有的事，她却对他一无所知，他凭什么只给她看到一个外表光鲜的赵思哲？
　　“对不起，赵思哲很恶劣，他还一直都太虚荣。”他一直都是那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你以为你是谁？这个世界所有事都按你的意愿来？”她抹眼睛。如果他一开始不说，就一辈子都不要说好了，现在这样算什么。
　　“我知道我错。”在她心里，他早已归类为坏人了。他一手搂住她肩，她的脸异常的红，这让他担心。“我不在乎使用什么手段，我在乎的是，你还在不在乎我。你还在乎我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呻吟，双手捂住发热的脸，心里好不甘心，“如果你要感动我，那你成功了。你让我很难受，这么热，你告诉我这样的故事，我真的很难过。”
　　“我们去一个舒服的地方，”她几乎要晕倒的样子吓坏了他。他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你这样子，让我很辛苦。”
　　暮色将至，赵思哲家没有开灯，宽敞的客厅里，罗星坐在地板上，双臂抱膝，头抵落地窗的玻璃，懊恼地蹙眉。
　　“以前，你从来不说，你妈妈去世你很伤心，你爸爸忽视你，你后母和她女儿对你不好，你从来都不说。大家都以为你是最优秀最顺利的赵思哲，一路灿烂地走来。突然之间你又说，那个灰暗苍白的赵思哲才是最真实的你。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认识你的时候，我从来没隐瞒过你什么，我们家所有的事，好的坏的，你都知道。”
　　“对不起。”赵思哲与她面对面，倚靠着另一边的玻璃窗。他知道自己，太骄傲，也太自卑。离开那个家时，他发誓一定要成功。上大学后，他没有可依靠的人，所以他只学对自己有用的东西，只交对自己有用的朋友，只想出人头地。罗星，其实是赵思哲的意外。
　　“现在说对不起有意义吗？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你不想你，习惯一个人。我知道，之前分开你和郑咏晴是我惹到你，可你现在又何苦呢，我们回得去吗？”即使心软，沙漠上又怎能长出青草？
　　“我们都是受过苦的人，我们都有不幸的家庭，我们认识了二十二年，我们兜兜转转分开又重逢，你不觉得这是缘分吗？你说过你相信缘分的。”他直觉她心冰硬。他该怎样去消融？
　　“别傻了，缘分是什么东西。”从分手那一刻，她就不再信任那种虚无飘渺的东西，有缘才会分不是吗？而且她学工的，数学好得很，“我什么时候又和你认识二十二年了？”
　　“那年冬天，我妈妈和你爷爷同一天下葬，我看到你。”
　　爷爷的葬礼？她想起烈烈寒风，白色孝袍，雪地里新隆起的坟包，突降的雪花，冻到麻木忘记哭的小孩……她突然记起来。
　　“那个是你？”罗星不可置信。
　　那个神情淡漠的小孩，她以为是她的幻觉，以为她看见了自己，原来竟是他？
　　怎样的缘分？
　　月亮升起，月光温柔地亲吻两人，亲吻躺在一旁的大白兔，玻璃窗将窗外喧嚣隔绝，房间静谧，只有空调运转声音。
　　罗星低头，沉默，直到一滴水滴在木制地板上，然后，两滴，三滴。
　　他哭了？这骄傲的不愿在人前袒露一丝脆弱与不幸的男人，他竟哭了。
　　是月光吧，让这一切像在做梦。曾经的痛并快乐，仿佛都不再重要。半晌，罗星移动身子，伸出手臂，轻轻揽住他柔软黑发的头。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是心理有阴影的赵思哲。他头埋在她胸前，喉头哽咽。他不是什么王子，这个世界上哪有王子，有的话也只是一个假扮成王子的青蛙。“我只能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为了成功，我必须付出百倍努力。”
　　她无语，只是抱紧了他。

　　你可不可以，再爱我一次？
　　你可不可以，再爱我一次？
　　可不可以？
　　上午十一点，罗星醒来，望着窗口的白纱帘，怔怔出神。
　　还可以，再爱一次吗？
　　“你醒了？早。”
　　卧室门推开，赵思哲走了进来，望着她的笑容清新愉悦。
　　“早。”罗星坐起身缓过神来。她怎么忘记，这里是他家。
　　“昨晚我们在客厅聊到睡着，几乎是在地板上睡了一夜，有没有不舒服？”他坐到床沿，轻抚她睡乱的头发，拉拉她睡皱的T恤，“饿不饿？我准备了早——呃，午餐，去洗一下吃饭吧。”
　　他拉她手带她下床，到卫生间。
　　“要不要先洗个澡？”他拿出干净的毛巾牙刷给她。
　　“不用，我洗脸刷牙就可以了。”罗星站在洗漱台前，“你出去吧。”
　　那个问题，她有回答吗？门关上，罗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情恍惚，想不起昨晚她都说些什么。
　　他准备的东西摆一桌子：面包牛奶三明治煮鸡蛋，还有稀饭米饭炒青菜炒鸡蛋。
　　“不知道你现在口味，就多做了一些。”他很少下厨，厨房都是摆来好看的。他掩饰尴尬，殷勤盛饭给她，“要米饭还是稀饭？”
　　稀饭似乎煮过头，闻得到焦味；米饭水放多了，米粒都粘在一起。
　　“呃，不然我们出去吃？”她皱眉的样子让他发窘。他忙一早上，成绩却不尽如人意。
　　“出去吃，这些怎么办，扔掉吗？”罗星拿过他手里的碗，给自己盛饭。二十七年，吃不饱吃不好的日子占了多半，她从没养成浪费的习惯，也没机会把嘴巴养刁。只是生病后，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吃了。
　　“不好吃，千万不要勉强。”他想夹菜给她，可看哪个都不美味，青菜炒得发黑，炒鸡蛋上可疑地带着蛋壳。
　　“你不会想我一个人吃完吧？”他一直看着她吃。陷害人也不是这么陷害的。
　　“喔，我吃。”他拿碗盛饭，大口吃，苦的青菜吃在嘴里竟也香甜。
　　“你怎么找到我的？”昨日他出现得突然。偌大一个北京城，难不成他请了什么私家侦探，她不觉得曾留下过蛛丝马迹。
　　“从你邮件的IP查到你公司，然后查到你。”还是郑咏晴帮忙查的。他自己都奇怪前女友居然会帮他。“在你公司门口看到你上了那人的车，就一直跟着你。”
　　早知道就随便去找家网吧发邮件了。但她怀疑那有用，赵思哲一旦认定什么事，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她早该有这个觉悟。
　　“对了，你妈妈现在好吗？没来北京和你一起？”他记得她说和别人合租房子。
　　“她——很好啊。”她咬着筷子，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她说北京花费太大，租房又太贵，不肯过来。”
　　“那现在把她接过来吧，住这里，”他小心翼翼观察她的反应，“反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她眼睑低垂，沉默地扒饭，对他的提议不作反应。
　　“囡囡，我是真心。”
　　真心？她想起许多年前他说要让妈妈成为那个镇上最幸福的老人。他现在终于有能力。
　　“你让我考虑一下吧，我也得问她的意见。”她盯着碗里饭粒，眼睛开始湿润。
　　他的厨房，大而明亮。
　　她拿洗碗布擦着碗，水流声中记起他说要一个大大的厨房，说要她常常做饭给他。
　　“你想吃什么，晚饭换我做给你吃。”她把一摞碗递给杵在一旁盯着她看的男人。
　　“真的，做饭给我吃？”他接过碗，把碗放进碗柜里，笑意藏不住，“嗯，你做什么都好，我都爱吃。家里好多东西都没有，我们下午去超市？”
　　“好。”她用抹布擦干台上的水，随手把放盐的盒盖盖上，“盖子打开，盐容易受潮。”
　　他却过去打开：“打开盖子，碘才能挥发掉，你要尽量少吃含碘盐。我会去买不含碘的盐。”
　　原来是为她？她打开水龙头不自在地洗着手。
　　“有件事忘告诉你，早上丁明洁打你手机，我接了。”他拿毛巾揩干她手，貌似不经意说起。早上接电话时，丁明洁听出是他，态度凶巴巴，似乎气得不轻。
　　明洁？天，明洁知道他回来了……罗星开始头痛：“明洁什么时候打来的？”
　　“不到十点吧。你睡得香，不想吵醒你。”

　　“喂，”她站落地窗前，拨电话给丁明洁，“明洁。”
　　“终于肯打过来了。”丁明洁语气不善。
　　“喔，明洁，我、我……”她偷觑坐在沙发上貌似看报纸的赵思哲。她心虚，该怎样跟明洁说起这些天发生的事。“他——回来了。”
　　“所以，你又跟赵思哲在一起了？”
　　“也不是，昨天，发生意外的事。明洁，有时间我跟你好好解释。你，在生气吗？”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该生气的人是傻等你半小时的张医生。”
　　张医生？罗星皱眉，她完全忘记。一遇见赵思哲，其他事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对不起，我忘记张医生的事。”
　　“赵思哲的魅力真大啊。”丁明洁气呼呼地，心里却在担心好友。
　　“明洁，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不起，明洁，你帮我跟张医生说抱歉吧。”
　　“只说一声抱歉吗？不要见了吗？”
　　“还是——不见了吧。”罗星叹息，这样的她怎么去和男人相亲。
　　“张医生那边我可以去搞定，可是，你不要后悔。”丁明洁一语双关。
　　“我……不后悔。”明洁认为笃实可靠的男人是好选择。是罗星没福气。
　　“那我等你解释。”那个赵思哲究竟哪里好？
　　“我有空再打给你。”罗星关掉手机。
　　“丁明洁很讨厌我，这个我知道。”赵思哲走过来拿走她手机，拉她一起坐在地板上，手指轻触她眉心，“我不知道的是你现在很喜欢皱眉。”
　　“因为，烦心事太多。”她咬唇。
　　“赵思哲也是你的烦心事吗？”他手指滑下，抚摸她唇瓣，不让牙齿继续行凶。
　　他难道不知道吗，赵思哲是罗星最最烦心的事物。
　　“丁明洁说，有个张医生人很好，开诊所的，有房有车，经济上很宽裕，长相不错，人也很幽默……总之，比赵思哲好一百倍。”早上的电话里丁明洁冷冰冰地对他说。他知道，丁明洁心目中的赵思哲等同于陈世美。
　　“嗯，”她拉下他手，“本来约了张医生今天见面的。”
　　多管闲事的丁明洁！可这个丁明洁在罗星心里分量很重啊，他该怎么去巴结巴结呢？
　　“那，张医生，还要见吗？”
　　罗星摇头。这男人心机太重，明明竖起耳朵听到她讲电话，却非要她再亲口保证。
　　“我都让明洁替我跟张医生说抱歉了。”她伸出手，依从内心，主动抱紧了他，“他再好，我也不会见他了。”
　　他心放松，亲吻她头发，脸上泛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