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人鱼小姐》辛荑

8、第七章

　　五年半了。
　　咖啡馆里音乐轻柔，角落里，赵思哲放下咖啡杯，审视坐小圆桌对面接电话的罗星。
　　她瘦了，五年前一度丰腴起来的小脸，现在又是下巴尖尖，双颊微凹进去，显得眼睛大而微突。
　　这几年，她过得好吗？二十七岁了，年纪已然不轻，有男友了吗？结婚了吗？下雪天的那个电话之后，她的手机再也打不通，邮件也从此不回，彻底与他断了联系。
　　“……书找到了。嗯，那个，我突然遇到一个朋友，不能陪你逛街，对不起啦……好，知道了，改天请你吃饭……好，Bye。”罗星安抚好等了她半个小时的叶小菲，挂掉电话，直视赵思哲，淡然问道，“现在，你都有了吗？”
　　“什么？”他清清喉咙。
　　“你的大屋，车子，还有你可以过得舒服的妻子，都有了吗？”
　　“还没结婚，其它，都有了。”在她清亮的眼眸下，他觉得窘迫。
　　“那么，她现在是你女朋友了。”
　　“是的。”在异乡，也许是太寂寞，也许是被她多年的痴情打动，也许是觉得此生再找不到他丢掉的那一半，半年多前，他和郑咏晴正式开始交往。
　　他想起他们摊牌那天，她说他没有他认为的痴情，她说外头有郑咏晴，而今，一切被她说中。
　　说不尴尬是假的。
　　沉默。
　　罗星不再说话，眉心紧蹙，眼睑低垂，手指互绞放在嘴边，脊背挺得笔直。
　　她在想什么？那样严肃又倔强的神情，是他熟悉的。赵思哲专注打量罗星，想说什么打破这沉默，可心里太乱，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现在似乎过得不错，穿质料很好款式时尚的浅紫色公主裙，背包是新的，互绞的手指纤长细致，脸庞白腻细滑，及肩的黑发自然披着，没有烫也没有染，却是美容院剪出来的样式。他记得以前的她，买一件几十块钱的衣服都会计算半天，她张老师送的背包用破了都舍不得买新的，很少心思和钱用在护肤品上，头发也总是长很长了才找她同学丁明洁拿剪刀剪掉一截，从来都不肯进理发店。
　　老天不公平。
　　五年半了，她经历了那么多，而他成功什么都有了，没有变成商人的痴肥样，居然还像个王子，还要和那个女人理直气壮地双宿双栖。
　　她想起《人鱼小姐》，阿丽莹和她妈妈过着孤单困苦的日子，她爸爸一家人却过得豪华幸福，活得堂而皇之理直气壮。
　　足足有五分多钟。
　　“五年半了。”她终于开口，身子放松倚进椅背里，牙齿轻咬唇瓣，眼眸中漾着薄薄水意，“那天，我和明洁看到你和郑咏晴，你们一起喝咖啡。当时，我就有种预感，你以后不会再是罗星的了。”
　　“其实——”我没想要分手。他怔住，望进她幽幽双眸里。
　　“那天好冷，刮很大的风，我没戴围巾手套，从你家出来，感觉骨头都冰了。”她叹息，想起漫天的雪花，似乎还听得到呼啸的风。“你知我去哪儿了？”
　　“去哪里？”他只知道她没回学校，他打电话到她宿舍，被口气不善的丁明洁大骂。
　　“我去颐和园了。”她眼神迷离，“你知道吗，那个时候的昆明湖湖水干涸，余水全结了冰，雪花轻飘飘降落，两个小时，整个世界都变白了。我走遍了整个昆明湖。那景色，真的好美。”
　　美？他不认为她当时有心情去欣赏雪景。
　　“其实有的地方水蛮深的，冰也不是很牢固。有一刻，我听见冰咔咔地响，我就想使劲跺一脚下去，冰会不会破掉。”
　　她说得云淡风轻，他听得脸色凝重。
　　“以前总是笑别人，失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死要活的多难看。可当我明白失恋什么滋味的时候，真的很痛。那个时候就想，跳了下去，应该很快就会冻得没有知觉，就不会那么痛了吧？”
　　她人正楚楚可怜地坐在他的面前，明知道五年半以前的她没有做傻事，可他还是听得心跳加速。
　　“可是，”她幽怨地望自己的左臂，手腕处淡淡的疤痕，“我说过我不会自杀的，再艰难的境况，我都不会自杀。所以，我回去，继续我的大学，过我的日子。”
　　“对不起。”
　　对不起？她身子一颤，眼圈泛红，咬牙，好一会儿才说道：“对不起什么？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有才华，你不该困囿于此，我知道你会成功，思哲。”
　　许多年以后再听到她叫他名字，他怅然若失。
　　“我只是没有想到再遇见你，真的没有想到。”她手背抹了抹眼角，“我……我想，我们之间，我、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我们以后……再见！”
　　她吸吸鼻子，手机扔进背包，欲起身。
　　“囡囡，”赵思哲拉住她的背包，“我们、我们再谈谈。”
　　“谈？谈什么？你叫我什么？从我们要分手那天起，你就没资格这样叫我。你都和她在一起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
　　“我，忘不了你。”
　　“忘不了我？你和郑咏晴卿卿我我花前月下的时候，你也会想起我吗？”她眼泪流下，“你会想起我吗？”
　　“我每次，”他的眼睛湿润，“每次看到星星的时候，都会想起你。”
　　“那么，你多久看一次星星？”
　　他无语。刚出去的时候，经常想她，但太忙，忙到忘记想她；后来有空闲时，他已经没有了想她的习惯。
　　“我们之间、我们之间不可能了，”她使劲掰开背包上他的手，“罗星没办法和赵思哲做朋友。”
　　“不要走，好不好？”
　　不要走？当年她乞求他不要走的时候，他怎么说的？多可笑，像一部无聊的肥皂剧，而她竟成了女主角。
　　“你还爱我吗？”她擦掉眼泪，忽而问道。
　　还爱她吗？他犹豫。
　　她的脸瞬间冻成冰，霍然起身，向门口走。
　　“囡囡！”他立即追去，在门外抓住她的胳膊。
　　“罗星是个傻瓜！赵思哲，你知不知道，五年前，从你决定离开我的那一刻开始，罗星的爱情就死了，从我二十一岁那年开始，就再没有一个人可以走进我心里……这些年，我一个人，一直是一个人，丢失了爱人的热情，没办法快乐……”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下，“除了你，我没办法再去喜欢别人，你怎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你还可以爱上别的人？这太不公平……”
　　他慢慢伸出手，抚上她湿湿的脸颊。
　　这倔强女孩儿，在他们分手时都不曾流一滴眼泪，今天却哭成泪人。她爱他，真的爱他……他想笑，又想哭。可怜的女孩儿。
　　“你和郑咏晴，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吧，”她咬牙，“我祝福你们！”
　　他忽地抱住她羸弱的身子，手握拳又放开，有好几秒，他呼吸急促，心脏狂跳。
　　“我爱你，我一直都没有放下过你。”
　　他心中某个包袱卸下。
　　她失神，忘了要继续哭，愣在他怀里。

　　晚上七点半，天渐渐暗了。
　　赵思哲家没有开灯，空调运作着，屋子里清凉静谧。落地窗边的木地板上，罗星席地而坐，手臂抱着双膝，安静地看着窗外。
　　“在想什么？”赵思哲端了一杯水从厨房出来，放到罗星身旁小几上，挨着她坐下。
　　“你知道书是我的？”
　　“我看到你的字。”那段明亮激励人的句子下面是她的笔迹：能活着，真好，即使我的天空一直都是灰色。
　　“你还记得我的字？”她的人都快忘了，居然还记得她的字。
　　“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你很用功，很节俭，爱吃香蕉喜欢大白兔，讨厌巧克力，这里有一颗痣，”他手指放在她左手臂上，“脖子后也有一颗。我还记得你吃的一向很少，不过，现在饭量似乎大了很多。”
　　他们刚刚一起吃晚饭，她比以前多吃一倍，但有点挑食。
　　“是啊，我现在是很能吃，反正也长不胖。”她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
　　“你本就应该多吃。”他靠近她坐。她闪动的眼眸，让他想起暗夜里的星星。
　　罗星往窗边移了移，与他拉开空隙。
　　赵思哲看到，不动声色问她：“为什么没读研？我记得你大四时保研了。”
　　吃饭的时候，他讲起他在国外的求学经历，讲起他的公司和工作。因为涉及到郑咏晴太多，他说得简单。现在，他想知道她的经历。刚出去的半年，他每次打电话到她宿舍都会被挂掉；后来她毕业，他请郑咏晴帮忙询问她的境况，却发现她一毕业就离开了学校，没留联系方式。
　　“嗯，毕业后只想工作。”他自然不会明白钱对她的重要性。
　　“那，现在做什么工作？”
　　“就是普通文员。”
　　“文员？”他有些意外，“那，工作累吗？”
　　“就是工作嘛，工作都会累的。” 她想起之前调试程序时不眠不休，忙时几个星期都在机房度过。这些，自然不会跟他讲。“反正都是为了一口饭吃，有时候会加班，都习惯了。我、我不想说工作。”
　　她嘟起嘴巴。
　　“好，那不说工作。”他包容地笑，悄悄靠近她，环住她的腰。“下班呢，下了班都做些什么？”
　　她这次没移开，柔顺地靠进他的怀抱。
　　“我现在脾气很坏是不是？其实，工作也不是很累啦，只是上司有时候很讨厌，不过大家出来赚钱都会有压力，有点情绪也可以理解……对了，你说下班啊，你先说吧，你闲下来做什么？”
　　“上网，查资讯，没什么特别的。你呢？”
　　“我下班的娱乐就是看影碟，看了很多韩剧。”她微笑，慢慢讲起她看过的电视剧，讲起无聊的偶像剧。
　　“……你知道吗，我和我室友都总结出韩剧的规律了。故事开始的时候，一定是男女主角互看不对眼，男主角喜欢第二女主角，第二女主角喜欢第二男主角。然后因缘巧合，男女主角住在一起了或者契约恋爱什么的，渐渐地就生了暧昧。这个时候，第二女主角就会来破坏他们的感情。然后呢，第二男主角就隆重登场了，他偏偏爱上女主角的率真无伪。当嫉妒出现的时候，男主角也会发现自己喜欢上女主角了……”
　　关系听起来好复杂。赵思哲其实听不懂，可他好耐心，听她柔软的声音。
　　“像《浪漫满屋》、《豪杰春香》、《My Girl》啊，全是这个类型的，看多了就审美疲劳了，现在已经不大看。不过，有一部韩剧是我最爱，叫作《人鱼小姐》，有两百多集，很长。”
　　“《人鱼小姐》，讲什么？”这样的倚靠说话，让他想起往昔。她人前一向话少，只在他面前，才会什么都说。
　　“讲一个女孩儿，很厉害，是我偶像。”她微笑，阿丽莹那样的性格遭遇到赵思哲，可会发生精彩故事？李朱旺是一个痴情种，可惜。
　　“讲剧情给我听。”他拿起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
　　“你可以自己去看啊。”
　　“或者，你陪我一起看。”两百多集，讲的一定是婆婆妈妈家长里短，他才没有耐性去看，邀她同看只是为了在一起。这么长的电视剧，一定可以一起看很长时间吧。
　　“可我都看过了。”
　　“就当复习。”《人鱼小姐》，是一个海上的故事吗？碧海蓝天，肯定也会有俊男美女，就当是给眼睛放假。也许他该放个假了——
　　“你电话响。”罗星推赵思哲。
　　赵思哲从幻想中醒来。他起身去沙发上拿起屏幕闪烁的手机，脸上仍带着迷蒙的微笑。
　　“现在几点了？”电话那边，是一个冷冷的女声。
　　是她？糟糕，他忘记与她的约会，还有在超市里买的一大堆东西，在捡到罗星的书后，就不知道丢哪儿了。
　　“我问你，现在几点了？”她等他半个小时。他一向最讨厌没有时间观念的人，也从来没这么离谱过。“现在哪里？”
　　“我在家。”他低声答，转过身去。
　　“你还在家？”郑咏晴气，“那今天，还要不要吃饭？”
　　“对不起，我忘记今天吃饭的事，我已经吃过了。”
　　“那，算了！”郑咏晴怒冲冲地挂掉电话。
　　赵思哲回身，看到罗星站了起来。
　　“我要回去。”他的星星黯淡了。
　　“现在还早，我们——”赵思哲放下手机，低首直视她。
　　“我不想这样，我——”她咬着嘴巴，神情为难，“算了，我们……我们就当今天、今天没遇见过。”
　　“怎么了？你在说什么？”
　　“她打来的，是不是？”她转身背对他，“这一辈子，我最恨第三者，最讨厌破坏别人感情的人。你现在是她男朋友，我不要做第三者！”
　　是了，他忘记了，他现在还有女朋友，他做人不能不公平。
　　“我们不要见面了。”她顿了顿，“就当，做一场梦。”
　　赵思哲心思复杂地望着罗星纤弱的肩。近二十年的时光，他与这女孩儿牵牵绊绊，曾经想过与她共度一生。如今，他可以失而复得，他在犹豫什么？
　　“我没办法当是做梦。”他艰难地说，“囡囡，我可以、可以和她分手。”
　　罗星闭上眼睛，叹息。
　　“我们以后不要分开。”他上前环住她的腰。
　　罗星没有动，一颗泪珠从闭着的眼角滑下。

　　“真的不请我上去坐坐？”
　　深夜，赵思哲送罗星回去，车子停在她住的单元楼门口，他依依不舍。
　　“跟人合租的房子，她可能已经睡了，不太方便。”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好，我不上去，那几楼几号？还有，手机给我。”
　　“五楼，502，要手机做什么？”她不解地掏出手机给他。
　　他接过，输入一串数字，按下接通键，然后他手机响了。他挂断，还给她：“不想再跟你失去联络。”
　　“不会了。”车前亮着的灯让她看清楚眼前人清俊的脸，“嗯，思哲，我想，我们这段时间还是不要见面了。”
　　“什么？”
　　“在你和她分手之前，你不要来找我，可以吗？”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跟我在一起的你，是干干净净的，跟别的人没有牵扯，我不要你还顶着‘某某男朋友’的头衔。除非你和她分手了，否则我不会和你见面的。”
　　“你认真的？”
　　她郑重点头：“是的，我坚持。”
　　“偶尔见面也不行吗？”
　　这男人，是她的美梦也是她的噩梦。她手抬起，抚上他的脸，眼眸闪烁：“对不起，思哲，我不想这样的……不然，算了，我们算了，我不要你觉得被强求了。今天可以再遇见你，听到你说你还爱我，我已经满足了……”
　　“什么被强求，我要和你在一起，赵思哲要和罗星在一起！”他猛地抱住她，“好，你说不见面就不见面，我不会勉强你，只要我们以后能在一起。”
　　他感觉他的热情回归，怀中柔软的身体微微颤抖。她和他，同样为这失而复得激动吧。这失而复得的感觉真好。
　　空气中湿气凝重，罗星被热的身体环住，感觉胸闷气喘。好久，她找回自己声音：“晚了，思哲，你回去吧，我明天还要上班。”
　　“好。”他说好，却仍不放开她。
　　“思哲，真的很晚了。”十一点多了，今天，她身心俱疲。
　　赵思哲的嘴唇掠过罗星的颊和唇，不愿意分开。
　　“思哲？”
　　“我要看你上去。”
　　他下车，绕过车头打开车门，牵她出来，关上车门。
　　罗星用力地、深深地看着他，忽而搂住他的脖子：“思哲，这么多年，我唯一爱过你。”
　　他知道。她也是他唯一爱过的人。从此以后，他不会再自欺欺人。因为失去过，他想学会珍惜。
　　她松开他，反身进楼，快步走上台阶。
　　他站在原地，眼睛湿润，看着她转弯不见，才上车驶离。上帝是偏爱他的，他找回他的星星。以后，他会照顾她，呵护她，给她舒适的生活，只除了……他该怎么跟郑咏晴讲？

　　“罗星！”
　　周一下午下班，罗星刚走下电梯，就听到有人叫自己。
　　她回头，看到外出一天的夏阳，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怎么过来了？”似乎怪怪的，“你刚才叫我什么？”
　　“你名字啊。”夏阳走上前。本来办完事他可以直接下班，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赶回公司。“你也就比我大两岁，我们算同龄人，私下里叫你名字不为过吧？”
　　也不是不可以了，只是感觉距离一下子拉近，不太习惯。
　　他们走出大楼，看到夕阳正艳，暑气扑面而来。
　　“你好像很怕热。”夏阳看到她鼻尖渗出的汗珠。
　　现在变娇气了，以前她可是什么都不怕的，罗星皱眉。
　　“走吧，我请你喝东西，去一个舒服点的地方。”
　　他要干什么？罗星睨他一眼：“我饿了，现在要吃饭。”
　　“那，我请你吃饭好了。”
　　这人真奇怪。罗星瞪他。
　　“我只是——”夏阳无奈笑笑，“我说不清楚，总觉得你很熟悉，这种感觉——我们非要站在马路边说话吗？你不是饿了吗？”
　　他们认识不过一个星期，交谈次数更是屈指可数，私下里惟一的交集也就是她前两天的醉酒。
　　“没见过能吃的女生？”
　　家常的餐馆不是很大，冷气却非常凉爽。屋子角落桌上摆了四菜一汤，两个人吃似乎有点多，可罗星胃口好，吃两碗饭，看起来应该不会浪费。
　　“不是，你看起来这么瘦，居然吃这么多。”夏阳刮目相看，熟悉的女孩子中没这么好胃口的。
　　“你觉得我熟悉，哪里熟悉？”吃饱了，也有心情谈话了。她最怕胃里空空时心慌的感觉。
　　哪里熟悉？他也说不上来，可能她喝醉酒的样子，拉着他看星星的执拗，挑食的毛病，还有那种和她一起时说不上来的苦涩心情。
　　“你像我一个从小认识的朋友。”
　　“你是北京人吧？”罗星放下碗筷。
　　他点头。
　　“我在一个中国地图上标不出来的小镇上长大，虽然离北京也就三四百公里，可上大学之前，我根本没来过北京，连我们市都没出过，我怎么可能认识小时候的你。”她识得的是另一个人。
　　“我没说我小时候认识你，我只是觉得你很亲切，让我很想接近，那种感觉很熟悉。”
　　她可不是跟谁都能打成一片，什么时候会让人觉得亲切？她自认没有做过让他感觉亲切的举动。
　　“我妈就我一个女儿。我觉得你这里有问题。”她指指头。
　　“我不觉得。”他忽而道，“我在网上查到《人鱼小姐》了。”
　　“很好的故事吧。”那天喝醉，实在记不得跟他讲多少。
　　“太苦了，”夏阳盯着罗星的脸，“你不觉得吗？”
　　“如果有选择，没有人会想要做人鱼小姐。”夏阳会去查《人鱼小姐》，那个人呢，他会吗？“人鱼小姐，太累了。”
　　“那就歇下来，别让自己那么累。”
　　累时不是想休息，就可以休息的，至少现在的她，无法歇下来。罗星望进夏阳墨黑的眼眸：“夏阳，你肯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吧？爸爸疼你，妈妈爱你，也许还有宠着你的爷爷奶奶。你从小成绩好，长相好，老师喜欢你，同学愿意跟你做朋友。一帆风顺。这样的人生，谁不想要？可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
　　幸运吗？太多人将之视作理所当然。夏阳不语。
　　“可是有些人，只能面对破碎的家庭，面对爱的人离开，面对那些不公平。这是人鱼小姐的悲哀，人鱼小姐不得不做人鱼小姐。”
　　就是这种感觉。夏阳迷惑地凝视罗星冷淡的眼眸，陌生却又莫名熟悉。
　　餐桌上她的手机震动，她拿起，看到上面的名字，眉心蹙起。
　　“想我了吗？”是赵思哲。
　　“哦。”昨晚分手到现在，他第一次打电话给她。
　　“我想你了。”他的声音温柔。一直想打电话给她，可怕她会烦。而那边跟郑咏晴的摊牌，却也不顺利，已经开始大闹起来。
　　“哦。”
　　“只会说哦了吗？”他知道她有心结，现期间不想逼她太紧。“晚饭吃了吗？”
　　“哦，你呢？”
　　“还没，不如你来家里，我们一起做消夜。”他想念美好旧日时光。
　　“思哲，你忘记我说的了吗？你和她分手之前我们不会见面。”
　　“这么坚持？”
　　“是的。”
　　“那好吧。”赵思哲无奈叹息，“我再打给你。”
　　“好，那，再见。”
　　“等等！”赵思哲叫。
　　“还有事？”
　　“我想跟你说，我爱你。”
　　罗星咬住唇，望见对面夏阳兴味的脸。
　　“再见，囡囡。”
　　她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回桌上：“你想说什么？”
　　“思哲，赵思哲？不是说，没听过这个名字？”真奇怪，他自认不是爱八卦的人，却一直想探究罗星的事。“他真的回来了？这样看来，他还没结婚了，你要他和他女朋友分手？”
　　“不关你的事。”他到底想做什么？“插手别人的故事，未必是一件好事。”
　　“我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可你的事已经让我感兴趣了。”
　　“你感兴趣的事还真多。”罗星轻哼。
　　“NO，我从来不喜欢介入别人的私事，我只是——”他在脑中搜索合适的词汇，“我只是对人鱼小姐感兴趣。”
　　“你想写小说？我的故事其实很无趣。”
　　“谁说我要写小说？我，我只想成为你的朋友，我只是想——”
　　“想什么？”
　　她的眼睛很好看。夏阳心被触动。
　　……我只是想你的生活不那么苦，想欢笑重新回到你的脸上，想你继续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想做你的阳光永远温暖你的手你的心……
　　有根细细的神经被抽动，仿佛什么时候说过一样。夏阳出神地望罗星的眼睛。
　　“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长花？”罗星瞪他。
　　夏阳垂下双眼，黯然摇头。这是怎么了？他自问。
　　“你的眼睛很好看。”墨黑的眼瞳，漾着怒意，仿佛在哪里见过。
　　罗星愣。曾经，某人也说过这样的话。
　　“我们不只是同事吧？”夏阳微笑，两颊现出浅浅酒窝。
　　“我们不是同事是什么？”
　　“朋友。罗星，我想知道人鱼小姐的结局，让我做你朋友吧。”
　　“你可以上网查剧情。”
　　“我想知道现实中的人鱼小姐，是不是也会有happy ending。”
　　现实不是电视剧，世界上没有阿丽莹那么工于心计那么聪明的人，也没有李朱旺那样的男人。happy ending？哼，骗人的童话而已！

　　“我决定了，分手。”
　　“真的？”赵思哲握着手机，觉得意外。谈分手谈了十天，郑咏晴始终不松口，今天却突然打电话。
　　“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郑咏晴笑，声音尖刻，“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说你不确定一定能爱上我，而我说只要有我爱你就可以了，即使有一天，你爱上别的人要离开我，我也不会痴缠。”
　　赵思哲不语，调暗灯光，起身到窗口，拉开百叶窗看着窗外。天空阴云密布，无星无月。
　　“赵思哲，你如愿了，这些天来，你一再提起当初，就是在等这些话吧？你真自私！你爱罗星吗？你爱过我吗？”郑咏晴语气讥讽，口气尖锐，“以前你想要出人头地，所以你可以放弃罗星舍弃爱情，反正你还年轻爱情的机会多的是；现在你遇到罗星你心里不安，要弥补自己的良心，所以你可以放弃郑咏晴丢掉事业，反正你现在房子车子都有了，你羽翼丰满不缺聘用。你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自己，你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任何人，你爱的只有你自己！”
　　认识郑咏晴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这么犀利过，想来是真的要恩断义绝了。赵思哲矮下身子，坐在地板上，头抵在罗星曾抵过的位置。
　　“我知道，我身上有很多缺点，骄傲虚荣看不起人，但我至少有一点是你比不上的，我爱过，真诚地爱过。你呢，你有的只是算计，你是最自私最虚伪的人！”
　　赵思哲苦笑。自己是怎样的人，自己最清楚。
　　炮轰完，郑咏晴静默片刻。
　　“放心，你的职位还会在，公司培养你这么多年，你没还完是不会轻易放你走的。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跟罗星破镜重圆，看你们以后怎样幸福生活。”
　　“谢谢你肯成全，我真的很感激你，咏晴，谢谢你。”赵思哲说得温柔而诚挚。
　　“不用谢。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过去，你的罗星还是以前的罗星？或者说，她心目中的那个你，会是现在的你？你们还能回到五年半以前吗？”郑咏晴语调忽然愉悦起来，“再见了，赵思哲，即使分手相信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再见。”赵思哲挂断电话，剑眉微蹙。
　　她心目中的你，会是现在的你吗？会是吗？会是吗？五年半了，他变了，她也变了很多。他们还能回到过去吗？呵，回到过去干什么，他们要的是将来。赵思哲额头打开，微笑起来，拿手机与钥匙出门。
　　兴冲冲地到花店买了一束漂亮的红玫瑰，他要去见她。八点正好，不早也不晚，或许他们还可以吃个消夜。
　　赵思哲开着车子，眼睛余光瞥到玫瑰花。他记得很久以前她说她不喜欢他送她花，她觉得一个男人抱着花在大街上的样子很蠢，而且她也不喜欢他乱花钱，他也就没送过她花。可今天不同，对这个日子同样期待的她不会因为这个跟他闹别扭吧。
　　锁好车子，他抱着玫瑰花走进单元楼，一级一级走上台阶，感觉血管里血液流动加速，身子发热。
　　整整衣衫，他有礼貌地按门铃。
　　“谁啊？”
　　防盗门“吱呀”打开，是一个年老的婆婆。
　　“罗星，罗星住这里吧？”赵思哲看看楼层号，五楼没错。
　　“这儿没有姓罗的，你走错了。”老人虽然皱纹满脸，可耳朵很好，口齿清晰。
　　“这里是502吧？”是这个小区，是这栋楼，是这个单元，是502，他记得很清楚。不祥感觉涌入心头，他慌张，“有一个姑娘，叫罗星，二十七岁，瘦瘦的，大眼睛，她住这里吧？”
　　“小伙子，你找错了，我家就我和老伴两个人，没住什么姑娘。”
　　“咚”地一声，玫瑰花掉在地上。
　　“囡囡，你究竟住哪儿？”赵思哲回到车上，不甘心地打手机给罗星。
　　“你去那儿了？”罗星声音冷淡，“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我和她分手了，你在哪儿，我现在要见你。”他口气不稳。
　　“你，真的和郑咏晴分手了？”她要确认。
　　“真的，一个小时前她打电话说同意分手。”
　　她沉默片刻，才道：“你回去，我今天不想见你。”
　　什么意思？
　　“我会给你发邮件。”她淡淡说道。
　　“什么话当面说不好，要发邮件？”不祥预感加重。
　　“我跟你其实无话可说，”罗星轻道，“该说的话，五年半以前都说了，给你发的邮件，只不过是那天见面的补充而已。”
　　“囡囡你，你究竟——” 为什么？那天的她明明激动，明明掉眼泪，明明还爱着他。
　　“五年半以前我说得很清楚。我今天不想见你，明天不想见你，以后不想见你，永远都不想见你，绝不会再见你。”
　　“所以——”赵思哲咬牙。
　　“所以地址是假的，那个小区那天我第一次去，现在都忘记在什么地方。所以等一会儿我会把手机SIM卡取出来，扔进马桶里冲掉。手机号很便宜的，跟你见面的第二天我就买好了，我一直在等你，等你这通电话来告诉我，你和郑咏晴分手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以为罗星还是五年半以前的罗星？赵思哲，我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傻傻爱你的女孩儿。记得我跟你讲过我最爱看的韩剧叫《人鱼小姐》吧，那个并不是什么碧海蓝天俊男美女的好故事，人鱼小姐，其实是一个复仇的撒旦，一点儿都不美好。”
　　“你这是在报复我。”赵思哲的心沉到谷底。
　　“怎么办呢，赵思哲，我只能这样做，”她冷冷地笑，“因为，我是人鱼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