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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六月中旬,下午。
      张书婷带女儿去超市购物,一边牵着女儿推着购物车看货品一边讲电话。
      “……记得啊,早上起床空腹喝一杯蜂蜜水,排泄顺畅体内才没有毒素,痘痘才不会动不动就冒出来,皮肤才会好。还有啊,有空时做做面膜,别整天对着电脑,知不知道现在多少电脑病,什么鼠标手,脊椎问题的……”
      “知道了,姐姐。”电话那一边,女声轻快。
      “知道了知道了,嫌我罗嗦是不是。什么时候休假?月月都在念小姨总是不回来看她……”
      “妈妈妈妈,我跟小姨说。”宝贝女儿伸出手。
      “……好好,月月要跟你说。”张书婷把手机交给女儿。
      “小姨,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小女生开心地对着电话讲,“儿童节月月跳舞了,妈妈说你看到了,你真的看到了吗?”
      “小姨真的看到了,妈妈不是拿录像机录下来了吗,然后发电子邮件给小姨,所以小姨就看到了,月月跳的真好,小姨想死你了。”
      “我也想小姨。”小女孩儿甜甜密密地说着,“小姨是星星,我是月月,我们都是天上的好伙伴。”
      “星星和月月是好伙伴,小姨刚买了新跳舞裙给月月,小姨休假时就带回去。啊,月月,同事叔叔在叫小姨工作了,小姨要挂电话了。来,亲一个。”
      月月对着电话使劲“啵”了一个,那边才恋恋不舍地挂掉电话。
      “妈妈,小姨说给月月买跳舞裙了。”月月把手机交给张书婷。
      “整天乱花钱。”张书婷咕哝着,把手机塞进手提袋。
      她叹气,她的妹妹,让人放心不下……
      张书婷和女儿付帐出来超市,月月说脚酸,她们打车回家。
      路不远,坐公交车也不过四站地。几分钟,她们到家,黑黑壮壮的出租司机提醒她们拿好东西。
      “叔叔再见。”月月有礼貌地道别。
      “再见。”司机笑着跟她们道别,换上暂停载客的牌子,开车向火车站驶去。
      那个人,几年没见了,五年?六年?真是,他回来干吗。他愤愤想着,若不是母亲非要他去接,他才懒得理那个人。
      “上车。”他看到路边他要接的人。
      “志伟。”穿浅灰色运动衣裤的人打开车门,坐副驾驶的位置,绑好安全带,“舅母身体还好吧?”
      “好得很。”出租车司机何志伟转动方向盘,瞄了一眼他养尊处优的表哥,不冷不热地说,“我这可是没空调的车,你坐得惯吗?”
      “怎么会,我不是没吃过苦的人。”表哥话虽这样说,可车里闷热,不一会儿后背已经湿了。他看他的表弟嘴巴紧抿着,似乎对他充满敌意。也对,他们相处过于短暂,没有机会去培养兄弟间的亲爱。
      他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何志伟拐弯驶向出城方向。
      “听说,你结婚了。”温度虽高,但车子里气氛冷凝,表哥没话找话。
      “嗯。”何志伟嘴角搭着,眼睛不善地眯起来,“你也要结了吧,听说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还,没这个打算。”他和现在交往的对象还没有讨论过,结婚,似乎是太遥远的事。
      何志伟冷哼,不再开口。他们感情一直不好,小时候,他是成绩差爱打架的小霸王,表哥是家长老师都喜欢的模范生;长大了他考不上好高中,吃了一顿笋子炒肉后入伍服役,表哥却顺顺当当考上名牌大学;现在,他是一个靠劳力吃饭风里来雨里去的出租车司机,表哥是什么公司的什么经理,一个月的工资比他一年挣的都多。然而这些都不是何志伟不喜欢表哥的理由,他明白自己的资质,他并不嫉妒表哥处处比他优秀,他讨厌他是因为那个女孩子,那个他曾经以为会成为他表嫂的女孩儿。
      何志伟车开得飞快,二十分钟后,他们到了小镇上的何家。何父几年前去世,在家的是何志伟的母亲和他身怀六甲的妻子。
      “思哲。”看到久未见面的外甥,何老太太抹了抹眼睛。
      “舅母,您身体还好吧?”赵思哲握住老人粗糙的手。
      “好,好。这个,是你弟媳妇儿,叫小云。”
      赵思哲惊讶,高大结实有一米八五的何志伟竟然娶了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零的妻子。矮矮瘦瘦的女人,眉眼乖顺,言语轻柔,虽然挺着好大的肚子,胳膊腿依然细瘦。
      “我自己走走,舅母你们不用招呼我。”虽然几年未回,要去的地方他还是认得的。
      “那就不陪你了。”何志伟粗声粗气毫不客气道,然而转过身去,语调却温柔,“妈,云云,咱们进屋吧,热死了。”
      赵思哲站在农家小院的门口,望着何志伟厚实的背,仔细呵护他娇小妻子的模样,他不禁唏嘘。
      竹帘放下,午后日影斜斜投射在墙壁上,院子里老槐树上的蝉怕热地知了知了地叫着。这一切,熟悉又陌生。
      而这镇子,陌生地叫人心慌。
      小镇越来越热闹,大街上有了超市,许多人家门口停了摩托车电动车,小巷子里也铺了水泥路面,曾经破旧的老式青砖瓦房被一栋有着雕花铁门的二层小楼取代。
      铁门敞开着,院子里依稀有人声,他站在门口,心中怅然。
      “你找谁?”一个二十几岁的陌生女人走出来,戒慎地望着他。
      他摇头,离开,来到镇外,惊讶地看到原来的耕地上盖了新房,其中不乏漂亮别墅一样的小楼,几乎连上了那一片坟地。
      他站在母亲的坟头,看着不远处的两座坟头,眼前出现幻影,那是一个女孩子腼腆的笑脸。
      “……阿姨您一定会保佑思哲一生平安的,是不是?”
      我平安。
      你平安吗?
      我回来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他怎么过来也不联系我。”
      晚上十点,北京城里的那个让赵思哲记起的女孩正倚在床上边看电视剧边手机短信聊天。
      “知道你在忙吧,所以没打扰你。你啥时候休假过来玩玩,额都想死你咧。”
      “我也想你啊,这段时间有新人要进来,恐怕还是走不开。”罗星回。
      “对了,亲爱的,有一个不错的男人,要不要认识一下?”
      “这次让我来带新人,我怕我会带不好。不过,前天凌晨,软件测试完毕,终于可以喘口气。”
      “是个医生,自己在北京开诊所,人很不错哦。”
      “周末歇了两天,一直在看一部日剧,叫一公升的眼泪。”
      “他姓张,三十四岁,长相端正,虽然不是美男子也还不错了。”
      “名字叫一公升的眼泪,看了眼泪真的流了一公升。”
      “他不跟他父母一起住,自己有房有车,经济上很宽裕。”
      “比起亚也,我们都是幸福的。”
      ……
      他们一来一往发着短消息,说着完全不搭干的话。
      “死罗星,你到底有没有看到我讲的?”
      “臭明洁,我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不要瞎操心了。”终于发飙了,罗星心里念。
      “好,我瞎操心,不理你了。”
      丁明洁话说得凶,心里却愧疚。这么多年,好友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生活单调乏味,从来都不为自己将来打算。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鸡婆,如果当初她没有擅自发邮件给那人……唉!
      “十点半了,我要睡了。下次齐越来北京出差一定要联系我,再忙也有吃顿饭的时间。晚安。”不理人?明洁她只会说说而已,一个星期不联系的话,她一定会紧张兮兮地打电话过来。
      “知道了,晚安。”丁明洁回。
      都五年半了呢。丁明洁放下手机,心无法平静。她想起那个下午和晚上,她一遍又一遍地拨罗星的手机,却总是关机。
      直到八点,罗星终于回来,全身冻成冰凌。她替罗星脱掉外套鞋子,盖好几床棉被,罗星仍是牙齿打战。
      “我很、很好,我没事,我只是、只是冷,我忘戴围巾手套了。”
      好友只说了这些话,便疲倦睡去,没有告诉发生了什么事,也从此不再提起那个人,上课下课,家教学生,一如既往,平静地仿佛赵思哲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那天他们究竟谈了什么?
      她真的忘记那个人了吗?丁明洁怀疑。
      至少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这个人,杀千刀的赵思哲,如果再让她看见他,她一定狠狠揍他一顿。
      “明洁,帮我把浴巾拿进来。”浴室里,她的丈夫喊她。
      “哦。”丁明洁缓过神来,拿起床上的浴巾起身。
      而同一时间,那个让丁明洁恨得牙痒痒的人正躺在农家小院的躺椅上,接远洋电话。
      “思哲,有没有吵醒你?”
      “没,我还没睡,订了哪天的机票?”
      “你想我了?”女友撒娇。
      “我问你飞机什么时候。”
      “你就是嘴太硬,说几句甜言蜜语会杀了你啊?”女友娇嗔。
      “不告诉我,那我可以不必接机了。”
      “啊,不行,你一定要去接我。一个礼拜后的,我登机前给你打电话。”
      “嗯,好。”他打了个哈欠,跑了一天,他觉得疲惫,“我累了,明天再聊吧。”
      “呀,我手机快没电了,那就到这里吧,明天记得给我打电话。”
      “好,就这样,挂了。”
      “喂!就这样挂了?”女友腹诽,这个木头人!
      “什么?”晚安吗?这边晚上,可那边白天。“那,午安。”
      “什么嘛。”女友在太平洋大西洋那头大叫,“说我爱你了。”
      “……”
      女友手机的电量经不住他的沉默,在他想说什么之前通话断掉。赵思哲合上手机盖子,把手机丢在地上。
      夏夜清朗,繁星满天,夜虫唧唧,脚边的蚊香青烟袅袅,午夜里暑热已散,但清凉的空气无法让赵思哲平静。
      天上的星星……
      现在,那个叫星星的女孩儿,她好吗?
      这几年,他已经不再去想她,以为已经忘记。可是今天回来,看到这小镇,看到这星空,记忆变得清晰。
      “……你有天回来,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绝不会等你。你记住,我绝不再见你!”
      “……罗星是你的谁?算了吧,赵思哲,你不会有你想象地那么痴情,与其日后难堪,还不如现在快刀斩乱麻。”
      “……不要打电话发邮件,我不会跟我恨的人做朋友。”
      “……我会忘记你,我会过得很好,没有你一样过得好。赵思哲,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绝不是你。”
      “……赵思哲,我们永远都不要再见!”
      永远不要再见了……
      赵思哲苦笑,那就永远不要再见了。
      东屋何志伟夫妇房间的灯突然亮了,不一会儿何志伟穿着背心短裤趿着拖鞋跑了出来。
      “怎么了?”莫不是弟妹不舒服?
      “云云她想吃尖椒鸡蛋。”何志伟跑到厨房,乐滋滋地切尖椒打鸡蛋开火倒油,不到一刻钟,热腾腾带着辣香的一盘菜被何志伟端进屋。
      “这么晚还要你起来……”屋子里,抱歉的语音温柔。
      “想吃还不快吃,多话!”状似凶恶的声音里带着宠溺。
      “你热不热,热的话开空调……”
      “不热!”
      “……”
      赵思哲侧耳倾听着他们低低的话语。这样的生活,就叫作幸福?他心头疑惑。
      “木板床睡不惯?”
      赵思哲一愣,看见东屋灯已灭,何志伟坐在台阶上,身旁放着空的盘和筷子。
      赵思哲坐直身子:“不是,只是想在外头坐一会儿。”
      “哦。”何志伟深呼吸,嗅到妻子种的花草的香气,突兀地说,“她搬走了。”
      “我知道。”赵思哲明白表弟说的是谁。
      “都好几年了,走的时候房子都卖了,反正她家一个亲戚也没了。”她搬家那天他想去帮忙,她却狠狠瞪他。她肯定恨死了他们这家人。“也不知道她们搬哪儿了,镇上的人都没再见过她和她妈妈。”
      “是吗?”她说不等他,这些年过去,她也许有了好的工作,已经结婚,接了她的妈妈出去,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或许,她早已忘记食言的赵思哲。
      “我想不通你,当初你跟我说,以后会跟她结婚,还不到一年,你就出国跟她掰了。”
      “她要分的。”他有想过天长地久,那些决绝的话,是她说的。
      “她要分?”何志伟讥笑,“你明知道她爸爸一走就不要她们母女,你都跟人走了,她能不跟你分?姑姑的坟你也上了,明天还有什么要做的?”
      “我下火车买了明天回北京的票。”都赶人了,他没有脸皮厚到要留下来。
      “以后呢?”
      “这几年会留在北京。”
      “婚呢?”
      “暂时没想过。”他还没结婚的欲望。
      “哼。”何志伟不再说话。
      “小孩子生了给我打电话。”
      何志伟没说话,站起身来:“我去睡了,你愿意坐就坐着吧。”
      赵思哲苦笑,他原来这么顾人怨,连自己的表弟都不谅解。做错了吗?后悔了吗?不,当年出国没有想要离开她,他只是想抓住机会。
      这个决定,他从不后悔。

      “先设置好参数值,把CPU指针指到这儿……”
      机房里,罗星对着电脑,移动着鼠标,轻言细语地向新同事夏阳介绍如何做软件测试。
      “断点设到这儿?”夏阳俯身,手指向液晶屏。
      “对,设到子程序的出口,然后运行程序,看实测值是不是和期望值一致……”
      “每个子程序都要这么测?”
      “是啊,要把每个分支每条语句都测到,根据不同的参数值设定。”罗星起身,让出位子,“你来做一下。”
      “谢谢组长。”夏阳坐了下来,看到门口另一组的叶小菲对着他们招手,“组长,是不是找你?”
      “哦,那你再熟悉一下测试软件,有什么问题再找我。”罗星说完,向门口走去。
      夏阳应着。他二十五岁,刚刚硕士研究生毕业。他帅气斯文,甫进公司就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尤其是来自女性方面的关注。
      “你们那个夏阳挺帅的哦。”叶小菲拉罗星到门外,顺便看了一眼埋头计算机前的夏阳。
      “听说没有女朋友,喜欢可以追追看。”罗星鼓励她。小菲大夏阳一岁,不过现在姐弟恋也不足为奇。
      “我对倒追才不感冒。”叶小菲玩自己洁白的手指。
      “知道你仰慕者多。”长相娇柔的叶小菲不乏追求者,罗星笑,“找我什么事?”
      “软件顺利交付,又是周末,上头说今晚犒劳大家,去吃自助餐唱歌,叫我通知你们组下班了一起去。”她又探头看了一眼夏阳,“越看越帅,放过会不会太可惜?”
      “知道可惜就应该抓住机会啊。好了,我们组今晚应该都能过去,等一下我问问,确定了就告诉你。”罗星转过叶小菲的肩,“好了,别老盯着帅哥看,回去工作了。”
      夏阳过来不过一个星期,已经有两个女生对他表现兴趣了。唉,父母生了一身好皮囊,幸事也!
      “夏阳,今晚同事一起吃饭唱歌,你也来,一定要来哦。”公司的女同事应该都盼夏阳去吧。她一向成人之美。

      晚上,KTV。
      音乐轰鸣,灯光摇曳,冷气房里,烟雾缭绕,同事又闹又疯,又笑又叫,拿啤酒当水灌,男男女女,唱着变了调的爱情:你爱我,我爱他,他不爱我……
      “罗星,来唱一个!”
      叶小菲递话筒过来,罗星来不及推开,只好接在手里,音乐响起,是刘若英的《一辈子的孤单》。
      “我想我会一直孤单,这一辈子都这么孤单……”只几句,罗星唱不下去,话筒被别的人抢了去,继续唱:“……当孤单已经变成一种习惯,习惯到我已经不再去想该怎么办,就算心烦意乱,就算没有人作伴……”
      是不是这一辈子,都会这么孤单?
      无来由地,心落寞,在欢快的人群里,反而更寂寞。
      “……因为我总会孤单,过着孤单的日子。”端起啤酒,她喝着发呆,好苦,这是孤单的感觉。
      晚上十点一刻,罗星溜出KTV,摇摇晃晃地走在人行道上,狼狈地吐出腹中酸水。
      “组长,喝水漱漱口吧。”
      呃?她抬头,看到一瓶水和好看的大男孩儿的脸。
      “谢、谢谢。”她口齿不清地道谢,接过他的水和纸巾。
      “你今天都没吃东西,空腹喝酒很伤身。”吃饭时他坐她旁边,记得她只喝了一杯果汁。
      抹了嘴巴和眼睛,她直起身,头好晕,脸很热。
      “我、我对海鲜过敏。”她找理由搪塞,觉得天在旋。
      “那,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前头有超市。”
      “我嘴巴很挑的,我不吃辣,不吃鱼虾,不吃羊肉,连鸡肉都不吃。呵呵。”罗星对着年轻男孩儿笑,一瞬间恍惚,眼前男孩高高的,穿白色衬衫浅蓝T恤和深蓝仔裤,有张白净的脸,微笑时颊边有浅浅酒窝。“是你?你回来了?”
      “组长?”夏阳莫名。
      “是不是赚大钱了?大房子,啊?大车,啊?还有,钢琴……”她仰着脸傻呵呵的笑,两只手拍着夏阳的脸颊。
      “你喝多少?”她似乎醉得不轻。
      夏阳无奈地拉开罗星的手,她站不稳,跌到他身上。
      “一杯,”她咧嘴笑,右手食指举起,在他眼前晃,“一杯,啤酒。”
      “没酒量,就不该喝酒。”他撑着她的胳膊,“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不回!”她大声嚷,猛地转身,“我要看星星!”
      “喂!”他急忙上前,扶住几乎要绊倒的她,到路旁广场的台阶上坐下。
      “星星好亮啊。”她大叫,头靠到他的肩膀上。
      “哪有星星?”夏阳咕哝着。平时温文尔雅说话细声细气的人喝了酒原来也这么恐怖,他头疼,几乎后悔不该跟她出来。
      “你看,那颗!”罗星突然举起胳膊,手打到夏阳的脸,她自己却浑然不觉。“那颗是奶奶,还有那颗,那颗是爷爷。”
      呵呵。路灯照耀,哪里看得见星星?夏阳苦笑。
      “看到没有?”她歪着头瞪他。
      “看见了看见了。”是不是该联系同事,好送醉鬼回家?
      “他们在看我,”她忽而安静了下来,嘴角仍带着笑意,“一直在保佑我,你说过的,夜空最亮的两颗星星,一颗是爷爷,一颗是奶奶,他们一直看着我,看我考上大学,看我辛苦念书,看我盖一间大大的房子,看我……”

      阳光刺眼。
      转头揉揉眼睛,望见蓝色天空。
      天花板怎么变蓝色了?我在做梦。她闭上眼睛。
      四周喧嚣,车辆喇叭声不绝于耳。再次睁眼,依然是蓝的天白的云。罗星心惶惶,忽然坐起,感觉浑身酸痛。天,这是哪儿?躺椅?广场?还有躺椅一头席地而坐抱着膝盖埋头打瞌睡的人,是——夏阳?
      拿开盖在身上的白衬衫,她记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醒了。”夏阳醒了,站起身,腿酸麻,“你现在感觉怎样?头疼吗?你昨天喝醉了。”
      “喝醉……”怎么会喝醉?她,没失态吧?
      “我不知道你住哪儿,联系叶小菲他们也联系不到,最后就在这里睡着了。”夏阳微笑,他不会告诉他窥见她的秘密。
      “哦,呵呵,不好意思。”罗星尴尬,笑,“谢谢你。”
      “我们去吃早饭吧,我请你。”他温文道。
      “还是我请你吧。”天哪,平生第一次喝醉,对不熟悉的人撒酒疯,她可真是疯了。
      他们去附近的永和豆浆,喝豆浆,吃油条。
      “那个,人鱼小姐是谁?”吃饱要分手的时候,夏阳突然问。
      人鱼小姐?罗星哑然失笑:“哦,那是一部韩剧,名字叫《人鱼小姐》,女主角自喻为人鱼小姐,是说——”见鬼,她跟他解释什么人鱼小姐。“没什么了,只是一部很婆婆妈妈的电视剧,大男生肯定不感冒。”
      “那个人,他和我很像吗?”
      “你说谁?”罗星皱眉。
      “赵思哲。”
      “谁啊?不认识。”她平静,脸不红,心不跳,“没听过这名字。”
      夏阳怔住。
      “好了,快回家休息吧,昨晚不好意思。”罗星笑,拍拍夏阳的肩,转身离开。
      原来,自己还是失态了,罗星懊恼。
      都跟夏阳说了些什么?罗星摇摇头。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夏阳怎么会提那个名字呢?那个人,已经有太多年没再想起,以为自己早已忘记。
      周末清晨的公共汽车上,人不多。空荡荡的车厢里,罗星眼睛微闭,双手合十:赵思哲是谁?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我不知道。我忘记他了,我忘记他了,我真的忘记他了,如果不是醉酒,如果不是夏阳提起,我是真的真的已经忘记他了……
      “叮~~”
      手机响了,她拿出看,是一条短信。
      “姐姐,我快放假了,就快回北京。今天周末,姐姐不忙的话,可不可以回家看看爸爸,一年多都没见你,他很想你……”
      短信是孟星宇发的,没有看完,罗星按下删除键。
      回家?那是她的家吗?她冷笑。如果孟一江当她是家人,二十七年前去干什么了?
      电话又响。
      “姐姐,收到了回我消息,我……”
      删掉。
      或者应该去换个号。她面无表情地想。
      如果不是今天早上夏阳提起一个名字,也许她不会这么冷硬,这么不想理人,只是因为今天头疼,因为今天阳光亮得谄媚,天太蓝,云太白……是了,是了,肯定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只是今天格外地不想去想那些人那些事,只是今天……
      关掉手机,她舒口气,仿佛关掉所有的心烦意乱。

      “在哪儿?”
      “超市。”赵思哲从货架上拿切片面包放进购物车,“时差倒过来了?”
      “嗯,可是还想睡。”女友慵懒地叹息,“晚上我们一起晚餐?”
      “好啊,去哪里?”赵思哲心不在焉地答应,眼睛在搜索着还需要添置哪些日用品,不经意看到一包包大白兔奶糖。
      “日本料理韩国料理,你要吃哪个?”女友问,可过半天,那边没回应,只听到喧闹的音乐,“思哲?思哲?”
      “呃?你说什么?这边很吵,我没听清。”抚摸包装袋,赵思哲想起大白兔浓甜的奶香。大白兔奶糖,多少年未吃过了?
      “你晚上来接我。”
      “好。”赵思哲心神恍惚,拽着大白兔的袋子,拿起又放下。
      “叔叔,你买不买?”
      赵思哲低头,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一双眼睛大大,清澈明亮。
      “哦,对不起。”赵思哲微笑,推车让开,看小女孩儿踮脚拿到大白兔,兴冲冲地跑回她家人身边。
      “……思哲,你有没有听人家讲话?”那头,女友发现自己对着空气讲了半天。
      “哦,对不起。”这两天太忙,忙着工作进入轨道,都没睡好。
      “思哲你……”女友犹豫。
      “什么?”
      “你回来,有没有想起你的前女友?”女友小心翼翼试探他。
      “能胡思乱想,表示你已经休息够了,请尽快投诸工作。我晚上七点半去接你去吃湖南菜,就这样,再见!”
      赵思哲挂断电话,无来由心情沮丧,拿一包大白兔抛进车子,去收银台结帐,拎着东西走出超市。
      商场广播里,m2m的The Day You Went Away播完,马上开始新的一首,一句“Starry starry night”让他跌进回忆里。

      “嗨,发什么呆!”
      下午三点,商场里叶小菲从试衣间出来,看到同事面无表情,对她视而不见。
      “没有了。”罗星揉揉被打疼的肩膀,心神被熟悉的旋律牵动。这首歌,多少年未听过?
      “你不对劲哦,从昨天早上回来开始。前天晚上你和夏阳溜掉,别以为我不知道。”叶小菲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对一旁的售货员小姐说,“我自己试好了,有事再叫你。”看小姐走掉,她神秘兮兮地,“你都没告诉我,你一晚上去哪儿了,是不是和夏阳在一起?”
      夏阳?想起丢脸的事,罗星脸腾地红了。
      “你很热哦。”叶小菲似笑非笑地看同事冒汗的鼻尖。
      “哪有热!”商场里冷气充足,只是她管不住自己燥热的心。
      “真的和他在一起啊?坦白从宽哦。”叶小菲暧昧地顶顶罗星的肩,开始怪笑,“呵呵呵。”
      “呵呵什么,他比我小两岁,你忘了。” 她和夏阳,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她对比自己小的男生不感冒。或者说,她对哪个男的都不感冒。
      “喜欢就去追,姐弟恋不足为奇啊。”叶小菲拿她的话堵她。
      “好吧好吧,我招。前天晚上,我喝醉了撒酒疯,夏阳陪我在广场那边待了一夜,哪儿都没去。”她瞪了叶小菲一眼,“这么糗的事,我只对你说了,可不许说给第三个人听。”
      “真的?”叶小菲大笑,“你会撒酒疯?”
      “懒得跟你说,试你衣服去。”罗星拿出矿泉水,咕嘟咕嘟灌了两口,看到叶小菲盯着自己看,“怎么了?”
      “今天中午吃很咸吗,你喝好多水。”她没记错的话,她们午饭后她已经第三瓶了。
      “好了,好了,快试你的衣服吧。我觉得你穿紫色的好看,那个售货员,拿那条紫色的来,她要试。”
      “喂,我哪有说——”
      “快去试吧。”罗星把叶小菲推进试衣间,然后把售货员小姐拿来的紫色裙子递了进去。
      然后,她到一旁椅子上坐下,把手上的塑料袋放下,却怔住。袋子裂了一个大口,里头只剩下一本英文版的《简爱》,那本蓝皮的书不知何时不翼而飞。
      “小菲,我的书掉了。”她走到试衣间外,“我去找找看。”
      “别傻了,什么时候掉的都不知道,早被人捡走了,再买一本吧,也没多少钱。”叶小菲在里头叫。
      “我只是想碰碰运气。”罗星把《简爱》放进背包,“你继续试啊,多试两件,我一会儿就回来。”
      “喂!”叶小菲刚刚换下衣服,来不及出来阻止。
      是没多少钱,书打八折还不到十六块。但又怎样,刚买的书还没看完就丢了,总觉得不甘心。
      罗星沿着来时的路,仔细搜索着。
      “摔倒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能够重新站起来,不是件很好的事吗?摔倒的时候抬头仰望天空,蓝蓝的天空在上头,看起来那么广阔无垠……看得出它正在向你微笑吗?能活着,多好……”
      多么明亮的句子。能活着,真好,即使我的天空,一直都是灰色。
      《一公升的眼泪》,告诉人们亚也得了绝症都不曾轻易放弃。那是一本好书,她不想轻易地丢掉。
      “呀,我的书!”
      小菲曾经试过衣服的VERO MODA店门口,惊喜的罗星看到一个身穿蓝色休闲服男人向后背着的手里,握着一本蓝皮的书。
      “这个,是我的。”她站那人身后,眼睛盯着封面上的白裙女孩儿,失而复得的感觉真好。
      “我知道,”那人转过身,“我一直在等你。”
      罗星僵住,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子,无法抬头。一瞬间,广播里的音乐,人们的欢笑声,所有的嘈杂全部静音,只剩那人的声音:
      我一直在等你。
      多长时间过去,一秒?两秒?或者是长长的五年半?她觉得脑子昏乱,无数影像从眼前闪过,欢乐的,悲伤的……
      狠狠地,她咬了一下嘴唇,从那人手里抽回自己的书:“谢谢。”
      转身,她没看他一眼,向前走去。
      “囡囡!”那人在她身后喊道。
      我没听见,没听见……
      她不理,加快了脚步。
      “囡囡!”那人又叫。
      她站住,几秒后转身。
      男人走过来,表情激动。
      “先生,是不是捡到书也要报酬?多少,你说吧。”她双手抱着书,眼睛对上他的脸,一张久远记忆中的面孔。
      “囡囡,”赵思哲深吸口气,“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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