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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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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机原理考完,丁明洁崩溃大叫。
“怎么办怎么办,我要补考了,我怎么这么惨,都是那个臭齐越,我恨死他……”丁明洁扑倒在床头,双手握拳捶打被褥。
“不一定不过的,你把你答案告诉我,我来帮你算分数。”罗星坐到丁明洁床沿,把丁明洁身子板过来。
“我都不记得什么题了。”
“没关系,我记得。”罗星拉沮丧的丁明洁起身,到书桌前,拿纸笔讨论刚刚考试的题目。
“……嗯,加之前没有清标志位,要扣分,不过最后一道大题15分要扣掉5分的话,怎么算都会过60的。”
“你真的不是在安慰我?”
“我什么时候有开过玩笑?安心了,还有平时的成绩,几次大作业你都做得很好。”罗星望着丁明洁嘟起的嘴巴,“唉,你和齐越到底怎样了?”
“我要一个月不跟他讲话!”丁明洁气呼呼地说完,觉得不妥,“还是一个星期吧。”她沉吟半晌,看到罗星似笑非笑,她急道,“三天!至少三天!我三天都不要理那个讨厌鬼!”
会吗,三天?罗星笑,听到桌上电话响,随手拿起话筒,说声“喂”然后微笑,一会儿挂断电话:“某个人呢正在楼下等,你要不要下去?”
“我干嘛要去,说了不理他。”丁明洁噘嘴。
“他说见不到你他就不走。”罗星望望窗外,双手抱肩,“天好阴,会不会下雪呢?”
“那,他那么讨厌,我说过三天不跟他说话的。”
“是吗,我只听说你不跟他讲话三天,可没有听到他不可以跟你讲话的。就要放寒假了,你喜欢回家还不安心?”罗星故意打了一个寒噤,“听没听到外头的风声?你真舍得冻他?”
丁明洁眼睛瞪得圆圆,心里挣扎。
罗星拿了丁明洁的围巾外套过来,帮她围上围巾,穿好外套,替她做了决定:“好了,你尽可以不发一语,听他讲好了。”
“噗哧”一声丁明洁笑了出来:“罗星,吵架好没意思。”
“就为了一碗水煮肉片,是挺没意思。”罗星推丁明洁出门,“好了,快下去吧,某人快变成冰柱了。”
罗星关上门。这两个人,就因为一个爱吃辣,一个不能吃辣而吵。他们在一起也不过几个月,不了解对方的口味也是正常的吧。还好,她和赵思哲在喜好上都还蛮一致。
正想着某个人,电话响了,正是某人。
“好啊,你等我,我马上下去。”罗星穿好外套,围好围巾拿了背包出门,正巧看见丁明洁和齐越吵吵闹闹远去的背影。她四处张望,笑容敛去,她看到在等自己的人和……郑咏晴?
她似乎时时刻刻都那么美,罗星眼睛定格在郑咏晴身上。她长长的卷发扎成马尾,脸上绘着淡妆,穿粉色短款羽绒服,蓝色仔裤扎在咖啡色皮长靴里,帅气又女人味十足。
“囡囡?”赵思哲发现罗星,冲她挥手。
罗星犹疑地上前,听到郑咏晴对赵思哲道再见离开,甚至看到她回头瞪自己一眼。
“考得怎样?”赵思哲过来拉她的手。
“嗯。”她闷闷答,想起他说的难缠客户,“你呢?合同怎样了?”
“签了。”他手抚摸她脸颊,“这几天复习很辛苦?有黑眼圈了。”
“我哪有?怎么今天有空过来?”又不是周末。
“想带你吃好吃的。”他带她到路边的黑色车子前,打开车门,扶她的肩膀推她上车。
“思哲?”黑亮的车身可以看见人的反影,罗星愣,这样的车子自己以前从未坐过。
“借朋友的,”赵思哲绕过车身坐到驾驶位置,眉开眼笑,“想和你庆祝。放心,大三时我就拿到驾照了。”他帮她绑安全带,然后启动车子,“想吃什么?我饿得要命,本来同事要我请客,我想起你今天考试完,就过来了。”
“你说吧。”罗星瞪车前摆的□□熊玩偶,想起漂亮的郑咏晴。
“她是我同学表姐,只是我同学的表姐。”他猜出她心思,腾出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发,“大一那年我同学办生日会,我认识了她。”因为家境好,很大小姐脾气。
他说过,那位郑咏晴小姐对他没有意义,只是同学表姐?
“在你之前,我的感情世界是空白的。”他淡淡道。
他没有说谎。初高中时,他只顾念书,从未想过恋爱,上了大学,要学习的东西太多,没有时间去恋爱。或者说,从没有一个女孩儿走进过他的心里,包括郑咏晴。
“空白的?”郑咏晴喜欢他,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平心而论,他们其实是很相似的人,都优秀,都骄傲,都外貌出众。而罗星,只是普通人。
“还不开心?”
“我,又没说什么。”她抱紧手中的背包,觉得自己可笑,看到他眼下颜色暗沉,人也憔悴不少,她叫,“你还说我有黑眼圈,你还是少熬夜吧,身体最重要。”
他一定很看重这次的成功吧,一直以来他都是从容淡定的,很少见到他如此兴奋。
他笑笑,没说话。没办法,趁年轻,必须去拼。他想成功,渴盼成功,他也一定会成功。
下午,他们驱车去长城。
登到高处,在烽火台上,他把她裹进他的外套里,挡住山上的冷风,他在她耳边低语:“我想有一天,我可以成功,我们结婚,买大房子,接你的妈妈过来一起住,我们开车带她逛北京城,她将会是那个镇上最幸福的老人……”
罗星感动,以为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
“我一定会做到。”他坚定地。
风在耳边呼啸,她不觉得冷,只是眼眸起雾。
寒假里,他和她一起回家乡。
“小丫头可真听话,真找了帅哥回来。”张书婷调侃罗星。
“老师……”罗星呐呐地脸红。
“你妈一定乐坏了。”张书婷由衷地为自己学生高兴。
母亲的确很开心,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对赵思哲殷勤慈爱。这个没有读过多少书的乡下女人,只要女儿喜欢的,她便会无条件地、百分之百地接受。
走在小镇的街道上,他们都觉得人生如戏。
“变化很大。”赵思哲看到新铺的柏油路,路两旁家家户户的新房子,小学校里新起的校舍,还有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孩儿。
“是啊,大家生活好很多了。”罗星接口。
以前,镇上的人大多是土里刨食,现在有想法的人越来越多,做生意的人也越来越多,有钱的人越来越多了。所以,才有了平整的新路,有了宽敞的新房子,有了干净明亮的教室。
以前,因为受欺侮,因为那些刺人的话,她不喜欢这小镇。而今归来,人们变和善了,思想开阔了。这个时代,离婚也不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不上是否值得庆幸的事)。
“人也变好了。”赵思哲看到表弟向他们走来。
“哥,家去吧。”何志伟面对眼前两人,高兴、尴尬又无措,“那个,嫂子,一块儿家去吧。”
嫂子?轰!罗星脸爆红。
幼时嫌隙仿佛云烟,被冬日寒风吹走,消失不见。
最美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吧。每一日,他们一起打扫房间,一起写春联,一起购买年货,一起参加张老师的婚礼。
看着新人成双,他们觉得世间美好,生活如意。
镇上的习俗,大年三十的下午要去上坟。
每年的这天,都是母亲和罗星来祭拜爷爷奶奶,每次看到别的人家都是一家大小,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罗星总是为爷爷奶奶心酸。
这次,她和母亲烧完纸钱,燃放完鞭炮,在爷爷奶奶合葬的坟前磕了头要回家时,她意外地在十来米外的田间看到赵思哲。
“我妈葬在这里。”冬日午后煦暖的阳光里,赵思哲对着没有墓碑的坟头,神情阴郁,“她去世都十五年了。”
十五年了,长大后自己只来拜过两次,而父亲,去了上海之后,一次也没有。
“原来阿姨和我爷爷奶奶是邻居呢。”她看着爷爷奶奶坟前飞飞扬扬的纸灰,“他们一定经常聊天,他们认识一定比我们早。”
“是啊,”她的说辞逗乐了他,“他们一定是很好的邻居。”
他蹲下身,拿枯树枝翻动燃烧的纸钱,口中念念有词,眼中隐隐有泪光。
“阿姨,思哲他现在很好,阿姨您一定会保佑思哲一生平安的,是不是?”罗星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坟茔说话。
依家乡的习俗,赵思哲最后点燃鞭炮,为母亲的坟培了新土,最后跪下磕头。
“妈妈,以后我们每年都会回来看你。”他起身,握住罗星微凉的手指,“囡囡,我也去跟爷爷奶奶请个安吧。”
看到她重重点头,白皙的脸被灿烂的阳光点亮,他心喜悦。
阳光透明,风和煦,空气中有了暖的气息,被消融雪水滋润过的麦田生机盎然,田边柳树枯枝上几只麻雀在蹦蹦跳跳,不远处轻烟飞扬,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不绝于耳。
春天要来了吧?
“……春天终于来了,大地渐渐变了颜色。春天带来的是生命,是欢乐,是花香,是鸟鸣,是温暖,是新绿,以及别的许多许多的东西。”丁明洁靠在长椅上,轻念着巴金的《春》,声音清脆悦耳。忽而,她戳戳罗星的胳膊,“罗星,你爸来了。”
呃?正在看《数字信号处理》的罗星抬头,一脸茫然,心思仍在周期序列的离散傅立叶级数的公式推导里转悠。
“你爸爸来了。”丁明洁指了指柳树下注视着罗星的驼背男人。三月阳光下,柳树枝条嫩绿,然而那男人仍穿着冬天的厚厚羽绒服,面容消瘦,额上皱纹深刻,鬓边白发丛生,样子竟然比半年前老了十岁。
罗星站起身,望着向她走来的孟一江,原本迷茫的神情变成冷凝。
“叔叔你好,你们聊吧,我有事先走了。”机灵的丁明洁拍拍罗星的肩,“罗星,再见。”
罗星目送丁明洁离开,没有说话。
“星星。”孟一江声音温和,带着大病初愈的虚软。
罗星抿着嘴,不说话,阳光照在她刷白的脸上,冷意依旧。
“我们坐下来吧。”孟一江坐到刚刚丁明洁的位置上,伸出手想拉罗星的衣袖,手到半空又迟疑,“或者,你想走一走?”
罗星坐回原位,手里抱着书本,一语不发,眼睛盯住不远处一株盛开的桃花。
“星星,你那天能来看我,爸爸很高兴。”孟一江看着女儿柔和的侧脸和冷漠的神情,还不满二十一岁的女孩子,不该有这样冷硬的性情。
罗星沉默。她曾经那么厌恶他,最终她还是去医院看了他。因为赵思哲在身旁,因为孟星宇来求她。星宇,他们的孩子,多奇怪,对那个鸠占鹊巢夺走她父爱的孟星宇,她居然不会排斥,居然想对他好。
“我知道是星宇来求你的,但不管怎样,你肯来看我,爸爸已经很开心。”孟一江脸上浮出微笑,女儿的态度让他无可奈何。“我现在好了,痊愈了,不过医生说,必须把烟戒掉,还要戒口,不能吃辛辣的东西,不能……”
他慢慢说着,不管罗星爱不爱听,也不管罗星有没有反应,他只是径直说着,说着说着心里窃喜,女儿心里的坚冰是不是已经融了一角?最起码,她现在不会避而不见,还会听他讲话……
他负女儿太多。她出生时,他正陷入热恋,爱得难以自拔,他抛弃发妻,违逆老父,只望轰轰烈烈的感情可以得到圆满,那时,他希望自己孑然一身,没有想到身为父亲的责任。直到星宇出生,他体会到作为父亲的心情,才想去补偿那个忽略已久的女儿,却发现已经失去机会——女儿恨他。
年轻的时候,可以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年纪大了,却只想善待家人,尤其是子女。今天,终于可以和女儿坐在一起,哪怕只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他觉得满足。
罗星默默坐着,神游太虚,孟一江说什么她其实没有听到,她想起这些年对他的抗拒,想起母亲说他是父亲,即使不叫他,他也是她的父亲。她想起十二岁的赵思哲对自己说,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她想起赵思哲说,要顺其自然,他说如果她无法视孟一江为陌路,既然无法对他不关心,那么她可以依从自己的心。
他们以后,会怎样呢?
不知道,不知道……她摇头。还是,顺其自然吧。母亲和赵思哲话,她愿意听。
她没有在听吧。孟一江闭了口,看到罗星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神情温柔地凝视着前方一树的粉粉白白,目不转睛。他不再说话,安静地望着女儿的小脸,静静地享受阳光,沐浴着阳春三月的风,他感动,几乎要掉眼泪。
“星星,中午了,一起吃饭吧?”可以借机跟女儿多亲近点吧,他把自己姿态放得好低。
突放在罗星肩上的手惊得她霍然起身,她有些嫌恶地看着那只有些狼狈的手掌——她不习惯这样的亲昵,尤其来自于孟一江。
“我中午有事。”
她没说谎,中午约了赵思哲,他昨天打电话过来说要一起吃饭。
“真的,有事?”还是不肯接纳他吧?孟一江眼色黯了下去。
“真的有事。”她瞄了他一眼,又迅速把视线移开。
“那,下周呢?”
“再说吧。”她口上敷衍着,瞥到他鬓边的白发和秃顶,她没有说再见,抱着书跑开。
春去夏来。
七月十四日,正午阳光如火,罗星的生日,赵思哲拉罗星逛街。商场里冷气十足,赵思哲兴冲冲塞一个盒子给她。
罗星撕开包装纸,打开盒子却愣住:“思哲?”
“呐,有了这个,就随时可以找到你了。”
“可是,思哲……”这手机,要两千多块吧,明洁一个月前买了一个样子差不多的。
他拿出自己手机,拨了个号码,悦耳铃声响起,是那首《Vincent》:“喜欢吗?”
“哦。”这么贵的东西,她第一次用。
“钱赚了就是要花的,走吧,去看衣服。”今天她生日,他想看她打扮地漂亮。他开心,不仅因为女友生日,还因为他即将升职加薪。
各式的衣裙,一排排,五颜六色,罗星看得咂舌。
“这件裙子,嗯,你穿一定好看,去试试看。”他拿走她背包,塞一条裙子到她怀里,推她到试衣间。
试衣间里,罗星看到轻薄衣料吊牌上的数字,吓了一跳,一条裙子抵她差不多两个月的生活费。
“思哲,我不喜欢这个颜色……”她穿了裙子出来,故意皱眉。
“那,这个蓝色的,你不是喜欢蓝色?”他把一条蓝裙塞给她。
“呃,这个样子不太适合我……”
“那,这件黄色的,这件可爱。”
“裙子好短,我穿不惯……”
“这件T恤挺好看。”
“还好而已了……思哲,你怎么了?”
赵思哲怒瞪罗星,有哪个男朋友陪女友买衣服,被这样挑三拣四。
“思哲,我的衣服够穿了。”罗星小小声,讨好地,“我们不买衣服了,我们回去,我做菜给你吃,我会很快很快的,好不好?”
如果是别的女孩子,一定会兴高采烈地接受男友的心意吧,赵思哲阴沉着脸。
可罗星不是别的女孩子,她太知道赚钱的辛苦,知道世上的艰辛。
“好吧。”赵思哲不情愿地说。
商场门口,人流穿梭,阳光毒辣。
“咱们打车回去吧。”公交车站,赵思哲抹掉下巴上的汗水,只五分钟,他就出了一身汗。
“打车啊,还是——”罗星陪笑,“坐公交车吧,又没有多远,好嘛好嘛?”
正说着,公交车来了,罗星拉赵思哲上车。
热,晒了一上午的公车像蒸笼,人又多,空气浑浊,混杂着人身上的体味,实在不是好味道。
“为什么一定要坐公交车?”他早上没吃饭,这时候觉得头晕,胸口酝酿着怒气。
“就快到了嘛,两站就到了。”他看起来很不高兴,罗星陪着小心。
车子终于到站,赵思哲冷着一张脸下车,他的白色T恤汗湿,白色运动长裤上印着不知道哪个的鞋印子。
“思哲。”
罗星唤他,他也不理,径直走回租住的地方。
“你生气了?”罗星跟他进屋,轻轻关上门。
“生气?我生什么气?我有什么气好生?”赵思哲转身冲她咧咧嘴,哼了一声过去打开空调,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对不起。”罗星跟过去,蹲下身子,讨好地看他。
“你做错了什么,要道歉?”
“思哲,你别这样好不好?”是啊,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替男朋友省钱,这样也有错吗?
“我今天本来很开心,我一早起来收拾房间洗澡换衣服,因为今天你生日,我想送你漂亮衣服,想一起吃顿好的,想回来窝在一起看看DVD,吃蛋糕吹生日蜡烛,想快快乐乐地过一天。”可她搞得他兴致全无,“我没想过要饿着肚子,挤着公交车一身脏兮兮满肚子气回来。”
“对不起,我破坏了你的好心情。”罗星咬着唇,站起身,脸色发白,“如果男朋友这样为自己庆祝生日,其他女孩儿一定很开心很感动,对不对?可你忘了,我是罗星,我只是一个从小镇上出来的、土气的乡下丫头。你认识我的时候就该知道,我不时髦,我保守,我小气吝啬。”
“我们又没有做什么奢侈的事,又没有花你的钱。”话甫出口,他就后悔。
“又没花我的钱。”她吸气,皱眉,“是啊,是我有问题,我多管闲事了。对不起,你怎么花钱是你的事,我没什么可说的,再见!”
她一转身,往门口走去。
“囡囡。”他起身,拉住她的手。
“你知不知道,我妈妈买一件十块钱的衣服都要犹豫再犹豫,她在家一个星期才会吃上一个鸡蛋……”她转身,敲打他的肩,满脸的泪。
“囡囡。”他最不想看到她流泪,却惹她哭了。
“我妈妈还不到四十五岁,看起来却像个老婆婆,一件衣服穿二十年,吃咸菜白饭……你让我怎么去穿六百五十九块的裙子?”
“对不起。”他闷声。
她吸吸鼻子,意识到自己的狼狈,转过身去,良久:“该我说对不起才对,让你不开心。思哲,谢谢你,为我做那么多。”
他上前抱住她纤细的腰肢,叹气:“对不起,我还是没有懂得你。”
生长环境的不同原来可以造就不同的人。第一次,罗星意识到她和赵思哲之间的差别。
他是她的王子,她却不是他的公主。
“啊——”
睡梦中罗星一声惊呼,醒了过来,同时惊醒和她对头睡的丁明洁。
“怎么了?怎么了?”丁明洁吓得腾地坐起,揉揉眼睛,看着黑乎乎的宿舍,慌乱地拍自己胸口,“着火了?地震了?”
罗星坐起身,急忙拉住要下地的丁明洁,怕吵醒宿舍里的其他人:“没,没着火,也没地震。对不起,明洁,我做恶梦了。”
“恶梦?”丁明洁迷迷糊糊地。
“对不起,吵醒你,没事了,快睡吧。”罗星扶丁明洁躺下,帮她掖好被角。
“你也睡吧。好冷,什么时候才送暖气?”丁明洁打了个呵欠,裹紧被子,见到罗星仍怔着,“还不睡吗?”
“哦。”罗星答应着,躺了下去。
十一月,夜凉如水,窗外冷风呼啸,从恶梦醒来的罗星已经毫无睡意,她瞪着天花板上黯淡的光影,想起梦中的画面。
“做什么恶梦了?”仿佛感应到她没睡,丁明洁强打起精神问。
“没什么,只是做梦,没什么特别。你明天不是还要和齐越一起复习,小心到时候没精神他凶你,快睡吧。”罗星故作轻快。
“唉,早知这样以前考试就认真点了,像你和齐越一样保研,也不用现在累得像条狗……”丁明洁嘟哝着,终于沉沉睡去。
可罗星睡不着,她摸到手机,一点二十四分,离天亮还早。
她想起他和她的第一次争执,因为一条裙子,因为坐公交车还是打车。以前她曾笑丁明洁齐越因为一份水煮肉片吵架,而她却为一条裙子执拗。
她翻身,蒙上被子,写手机短信:思哲,我做恶梦了,我想你,孟星宇问周末可不可以一起吃饭,如果你有空,我便不去……
然而,她发不出去,不想打扰到正在休息的他,尤其是在他的心情沮丧的时期。
可是一个多星期,他没约她,打电话时只略略提到工作不顺,会很忙。然后无意中,她知道他换了新上司,他被猜忌,身价由红转黑。
她是不懂办公室政治,但她知道他有多在乎他的前途。给他发短信打电话,他只是几句,便没了下文。也许她真的帮不到他什么,但出了事他的态度让她受伤。
“我所有事都会跟他说,为什么他?也许,我并没有我想象地那么了解他。”她抛开手机,掀开棉被,呼吸新鲜空气。
思哲。她念着他的名字,辗转反侧。
第二天,丁明洁想起罗星的恶梦。
“忘记了。”她淡淡道,读着丁明洁用来调节学习的《红与黑》,却看不下一个字。她其实梦见赵思哲决绝转身,只留给她背影,不再回头。
一连两个月,罗星郁郁寡欢,忙着复习考研的丁明洁没看出好友的异常,直到某个周末的早上,她说要放松心情拉的罗星逛街,看到在星巴克悠闲喝咖啡的赵思哲和郑咏晴。
“我、我眼睛没问题吧?”丁明洁揉揉眼睛,双目圆睁,不置信地看着谈笑晏晏的男女,返回头看到好友木然的眼神,“罗星?”
也许,他们只是偶然碰到,要信任他,信任自己喜欢了十二年的人。可是,几个月来,他的心事重重,他的心不在焉,她看在眼里。
《红与黑》里怎么说的?
多么嘈杂的声音,多么忙碌的人群!二十岁的青年,脑子里有多少对未来的憧憬!又哪能专注于爱情!
“明洁,他很帅是不是?”他穿白色的毛衣,银灰色的西装裤,干净优雅,清俊逼人。在她眼里,他一直都是好看的男人。有只小虫,在悄悄啃噬她的心。
“我去问他!”丁明洁拳头握紧。
罗星一把抓住丁明洁的胳膊:“还是我来吧。”
她躲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拨他的手机。
“喂,思哲,你现在哪里?”她的语气平静,平静到自己都诧异。
“我在——在外面。”
远远地,她几乎能看到他眉头皱起。
“有事吗?”他问。
“周末呢,我们一起吃饭,你现在哪儿,来学校接我,或者我直接买菜去你那里煮?”
“呃,那个,我今天有事……”
“好吧,再见!”不待他说完,罗星挂掉电话,“啪”地合上手机。
骗子!没时间陪女朋友吃饭,却有时间陪别的女人喝咖啡!
那一头,赵思哲瞪手机瞪了好久:罗星从没这样挂过他的电话。
“今天,就说到这里吧,我还有事。”罗星的反常让赵思哲心神不定。
“女朋友打来的?”郑咏晴脸上微笑,心里却恨恨。那个罗星有什么好,脸蛋不漂亮,身材像个中学生,哪一点比得上自己?“那好吧,我先走了,我说的你仔细考虑一下。”
郑咏晴走了,赵思哲对着冷了的咖啡,心头怅惘。
在这个大都市里,他做到怎样的程度,才能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家?是否还上几十年贷款,才能买到一套小房子,穷极一生,也只能开廉价的小车子?
他心中有了决定,却在打开租房看到忧郁苍白的罗星时,仍是心有不忍。
“什么时候来的,吃过饭了吗?”他脱下大衣,坐到她对面。
白色的毛衣,银灰色的西装裤,玉树临风,看在罗星眼里却潇洒得刺目。
“你,工作怎样了?”她冷静地,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辞掉了。”
“然后呢?”
“然后什么?”他装傻。
“今天,我看见你和郑咏晴在一起。”她拿出手机,翻出一条短信给他,“然后,她发短信给我。”让她离开他。
他愣,随即恢复常态:“是,她和我商量去她大伯公司的事。”
意思是,辞职和出国,是真的了。
“真的,要走吗?”她殷切地望进他的眼。
“是的。”他眸子触到她的,瞥向别处。既然她都知道了,只好说清楚。
“不能,不走吗?”
“不能。”他硬起心肠。
“你有才华,有能力,为什么要走?现在工作又怎样了?即使换工作,在北京不好吗?在国内不行吗?”
“我不想这样生活。”他想起刚在街上看到的人,穿着臃肿样子普通。“我不想这样生活,我不想住按揭二十几年才属于自己不足一百平米的房子,不想贷款才开得起车子,不想为了装修的几个钱跟人脸红脖子粗,不想我的妻子整天挤公交车打个车都要下好大决心,不想将来为小孩买架钢琴要节衣缩食几年……我不想!”
“可是思哲,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住多小的房子,不在乎要还多少年的贷款,不在乎每天挤公交车,不在乎去菜市场跟人讨价还价,不在乎不流行的衣服一穿几年,我不在乎。”
“我在乎!我想告诉我爸爸,告诉我继母,我也可以成功,没有他们,我也可以拥有一切,拥有的比他们能想的还要多!”
“思哲?”这个男人,不是她认识的赵思哲。
“不要阻拦我,我会回来,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以后你不用为生活发愁,不用再工作,可以穿好衣服,可以住大房子开好车子,可以给你妈妈在镇上盖楼房盖别墅。请你相信我,说你支持我。”他抓住她的手。
我不稀罕。
屋子里暖气很热,罗星觉得自己身处荒漠遍体生寒。
“囡囡?”他眼神热切。承诺给出,只待回应。
她失神,思绪幽幽转转,回到二十多年前,回到镇子上。
“真的要去吗?“
“费那么大劲考上,当然要去。”
梳两条长辫子的年轻的罗秀娟,没有秃顶皱纹年轻的孟一江,他们在收拾行装。那个时候,他们全然不知他们的未来是什么模样。
“不能不走吗?就在镇子上过不好吗?”
“为什么?难道孟一江只能脸朝黄土背朝天做个农民?我孟一江比哪个差?凭什么他们可以当老师当工人吃公家饭,我就得下地一颗汗珠子摔八瓣?等我大学毕业了,分配了工作,就能接爹和你出去享享福,地也不用种了,我们买粮买菜,再不用受苦。”
“可是外头……”
“你怕什么?我们都结婚了,我明年就要当爸爸了,我不会抛下你,不会抛下孩子……”孟一江承诺。
……
不会抛下?到头来还不是抛下了,抛得彻彻底底!外头的世界多精彩!
“外头……”罗星无意识轻哼。
“外头怎么了?”
“外头有杨晓盈。”外头有太多的诱惑,即使结婚的男人可以抛妻弃子,那没有任何约束的男人又会怎样?
“谁?”赵思哲不懂。
“郑咏晴。”
“郑咏晴怎么了?不错,我是靠她才认识她大伯,但我被重用是因为我有真材实料,我会三门外语,我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我不喜欢郑咏晴。囡囡,我不会抛下你。”
“无论怎样还是要走?”二十多年前,孟一江也信誓旦旦不会抛弃罗秀娟。
他沉默。
她居然微笑。刚知道他要走的时候,她心中忐忑,怕所想成为现实,可现在,她反倒没了感觉。
“真的,没办法改变?”她再一次确认。
他点头。
“那么,”她掰开他手指,“我们分手。”
他愕然,遽尔冷冷道:“不要用这种方式逼我留下。”
“你错了,你铁心要走,我不会逼你留。就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她倔强地瞪着他。罗星绝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囡囡,你这样我不会开心。”他面容冷峻,以为她故作姿态。
都要分手的人,还管对方开不开心?她竟笑:“从此,一刀两断!”
她站起身,朝门口走去。门打开,冷气扑面而来,冰凉。
“囡囡!”他追过去,在门口拽住她的袖子。
“赵思哲,如果你想留下,你可以不放开我。”
他的手指犹豫,终于慢慢松开了她。
她不动,他也不动,他们视线胶着。冷风窜进屋子,肆无忌惮地吹掉桌上的纸张。
许久,她对他展颜一笑,笑得凄楚,笑得心灰意懒。
她下楼,脚步踉跄。他怔在原地,看她单薄的背影,转弯不见。
他们完了吗?
十二年的心意,一年的热恋,就这样划下句号?
她会哭吧?
赵思哲瘫坐在罗星坐过的地方,皮的沙发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我是赵思哲,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哭,不会再让人欺侮你,我会带你逃开孟一江,我会……”他喃喃地说着。
她现在一定在哭吧,到头来,他才是让她哭得最厉害的人。
如果……如果……
“男子汉大丈夫,整天多愁善感,能成什么事?”小的时候,他思念过世的母亲,被父亲训斥。
他想起继母势利的嘴脸,想起继母的女儿……
“Starry starry night……”
熟悉音乐响起,他看到桌上手机闪着蓝光。
“囡囡?”他迅速接起。她打给他是否表示舍不得他?
“是我。”她的嗓音沙哑破碎,“赵思哲,我打来跟你告别。”
“告别?你没事吧?”
“你放心,我说过,再艰难的境况,我都不会自杀。”他以为她想不开吗?她冷笑,声音被风吹散,“你,没有重要到那种程度。”
“囡囡,”他叹息,“我会离开,但我也一定会回来。”
“随便你。即使你有天回来,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绝不会等你。你记住,我绝不再见你!”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