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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4月末5月初,本来是一个很尴尬的时节。自从国际劳动节从七天长假改成三天小长假,这个节日在各大学生心中便失去了旧时的光环。更何况6月将近,对于不同年龄段的学生而言,6月都是一个充满大考小考的月份。李乔立在竞赛和月考中勉强找到平衡点,即使是周末也埋头在题海中,偶尔按着僵直的脖子走出房门的那一次,却正好碰上父母从卧室出来,身上都穿着外出的衣服,他还没来得及问爸妈要去哪里,就被李妈妈心疼地拉着手,嘟囔着眼底下的黑眼圈怎么这么肿,还有这熬再多的补品都补不了发青的脸色……李爸爸正在玄关穿鞋,闻言,大手一挥,说道,那就把阿立带上吧,反正也就一天也耽误不了学习,让他放松一下吧。
      于是,本来只是想上个厕所就回房间继续做题的李乔立,被推着坐上了车后排。他实在是很累,前一晚凌晨才关上台灯,今天早上依然没有抵过生物钟,早早地醒了。现在终于有机会离开练习题,他是很想靠着车窗小睡一会儿,但在父母压抑的讨论声中始终无法静下心,更何况两人的讨论已经大有向争吵方向发展的趋势。
      李乔立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从小到大,父母都是这样的相处方式。两个大忙人,碰上面就是交换社交信息,讨论交集的朋友圈,偶尔还会讨论家长里短,只是每每谈到这个方面,总会从讨论变为“大声讨论”,然后颇有默契地躲进房间里继续大声讨论,也许是不想在唯一的儿子面前留下不好的记忆,却忘了极少拥有父母陪伴的李乔立,在他们躲进房间争吵时,唯一做的就是坐在沙发上,牢牢盯着被甩上的房门,期待父母能够在下一秒亲密地携手出门,给他一分钟的陪伴。只可惜,他等到的永远都是无止境的压低声音的争执。
      如今在狭小的车厢中,李家父母无处可躲,李乔立也得以不需要在头痛欲裂的情况下,再竖起耳朵收集信息。从父母来往的言语中,他已经知道这趟匆匆回老家荔镇的原因:小叔和小婶闹起了离婚。

      荔镇上的孟家如今却是一派安稳。今天是孟家老太太的生日,只可惜她的一双儿女如今只有儿子全家陪在身侧,而女儿远嫁,这不年不节的时候,却是没有办法回来给老人家庆生了。只能在大白天的时候,趁着老人家精神尚足的时候,开了视频聊天,一家三口通过摄像头向老人家贺生辰。孟妈妈与小姑子一家打过招呼之后,悄悄离开了满室笑声的一层楼,轻轻地敲开了孟斐尔的房门。
      孟斐尔正埋头做作业。楼层与楼层之间的隔音做得太好,以致于她完全没有听到楼下的响声,依然专心致志地钻研习题,就连母亲靠在门框上看她许久都不知道,还是孟妈妈忍不住轻咳一声才回过神来。
      “在做什么作业呢?这么入神。”孟妈妈走过去,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头顶,“姑姑打电话回家了,现在正跟你奶奶视频聊天呢,快下去跟姑姑他们打个招呼。”
      “好,等我算出来这个数就去。”孟斐尔说着,手上不停地在演算纸上写着,神情专注而认真。孟妈妈觉得有些欣慰也有些心疼。夫妻俩对女儿一直都是抱着“快乐成长”的态度,对于学习成绩从来没有很高的要求,反而很鼓励女儿发展兴趣,而孟斐尔也的确在艺术方面表现出很出众的天赋,一手画画一手书法,已经足够惊艳。自从去年国庆认识了隔壁家的小孩,女儿在学习上认真了不少,只是之前的基础打得并不扎实,如今想要提高成绩总是要受点累。孟斐尔似乎真的把“考一中”这个想法放在了心上,从上个学期的期末考到这个学期的期中考,成绩稳步上升,孟妈妈看着女儿眼底下的淡淡乌黑,感慨自己的宝贝女儿真的长大了。
      “姑姑好,姑父好,表哥好!”孟斐尔人还在楼梯上,声音已经传到手机话筒里。孟家姑姑显然很喜爱这个活泼的侄女,脸上马上笑开了花,只有一旁的孟家表哥头疼地皱了皱眉。孟斐尔向表哥吐吐舌头,双手搭在孟奶奶肩上,笑盈盈地加入了长辈的聊天中。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李乔立一家刚刚把车停在院子里,拉开车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嘶声力竭的吼叫声。李乔立父母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不料,他们还没有走到门口,大门就突然被拉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他们眼前一晃而过。屋里屋外五个大人都愣在了原地,只有李乔立反应过来,匆匆地说了一句“我会看着妹妹”就往外跑,在堂妹伊伊跑出视线范围之前一把抓住就往怀里带。伊伊情绪激动,双颊通红,两手挥舞着要挣扎开来,已经开始窜高的李乔立已经颇有小大人的风范,但是依然有些招架不住,一边柔声细语地安慰,一边下意识地抬头张望,试图寻求帮助。
      于是孟斐尔便如仙女一样出现在他眼前。
      本来孟斐尔的确在屋里跟长辈们聊天,可是小女孩又尖又细的叫喊声依然被她灵敏地捕捉到。她有些担心也有些好奇,悄悄撇下众人往门外走,却意外发现是李乔立正手忙脚乱地在哄一个小女孩,脸上尽是无措。
      李乔立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兄妹俩正堵在人家院子门口,尽管有些尴尬,但他还是向孟斐尔投去求助的眼神。孟斐尔把他们俩带到院子的背面,一个雨棚之下桌子椅子俱全,看得出来是一家人玩乐的地方。安顿兄妹俩坐下之后,孟斐尔摸了摸还在抽泣的伊伊,小声跟李乔立说:“我进去跟我爸妈说一声,顺便给你拿点喝的。”李乔立正抓着纸巾胡乱地给小堂妹擦眼泪,闻言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谢谢你。”

      孟斐尔跟妈妈报备完,又在冰箱里拿了饮料,再出来时,李乔立还在给伊伊擦眼泪,简直令人怀疑小女孩越来越多的眼泪是不是因为李乔立下手太重。李乔立看到孟斐尔出来,马上长舒一口气,急忙给伊伊介绍:“伊伊,这个姐姐是哥哥的朋友。”又接过孟斐尔手上的饮料瓶和杯子,为伊伊倒上一杯满满的橙汁,用来堵住她源源不断的泪水。
      伊伊捧着橙汁小口地啜着,孟斐尔在一旁轻声问李乔立,“这是你妹妹?她怎么了?”
      李乔立点点头,“我堂妹。她爸妈闹离婚。”孟斐尔了然地点点头,不再追问下去。可是“离婚”两个字还是飘进了伊伊的耳朵,本来稍停的眼泪又开始哗啦啦地掉,泪水掉进橙汁里溅起了花。李乔立有些慌张,忙问道:“怎么了伊伊?”你怎么又哭了!
      “哥哥,我害怕。”伊伊眼泪汪汪地往李乔立身上靠,断断续续地说:“以后没有人要我了怎么办?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都说不要我,我以后是不是没有饭吃,也不能上学了?可是我舍不得我的同学和朋友们,他们都对我特别好,老师们也是……”
      李乔立发现原来“思维发散”这个特点是家族遗传的。在伊伊想得越来越远,越哭越凶之前,慌忙地打断了她:“怎么会呢?叔叔婶婶只是在说气话而已,伊伊这么可爱怎么会不要伊伊呢?”
      “是啊是啊,”一旁的孟斐尔也附和道,“我爸妈骂我的时候还说不让我吃饭呢,最后我还是吃上饭了呀。那都是气话呢。”
      “伊伊是爸爸妈妈的小宝贝,他们会一直爱你、保护你。伊伊就当做是爸爸妈妈向你发了一个小脾气,就像是你偶尔也会跟他们发脾气一样,爸爸妈妈会原谅你的任性,伊伊也原谅爸爸妈妈的任性,好不好?”孟斐尔蹲在伊伊面前,拿着纸巾温柔地擦着她脸上的泪水,小小声地说。
      伊伊委屈地点点头。“而且,伊伊的哥哥也会保护伊伊呀,是不是?”孟斐尔把话头递给李乔立,他忙不迭地接上:“是呀,哥哥也会保护伊伊。”
      孟斐尔顺势坐到伊伊身边,一手搂着她的肩,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逗趣的话,慢慢地把小女孩的心情平复下来,渐渐地打起了小呼噜。孟斐尔小心翼翼地把伊伊放平到自己的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她的后背,抬头就看到李乔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俩。
      被抓住的李乔立也丝毫不慌张,只是感叹地说道:“如果没有你,我真的搞不定她。”
      “哄小女孩应该还是女生更拿手一点。”孟斐尔俏皮地眨眨眼睛,“而且你们俩应该不熟吧。”
      “被你发现了。”李乔立听出来这是玩笑话,可是他满身的疲惫很希望能找到人来倾诉。“伊伊是我堂妹,她妈妈跟我妈妈的关系很一般,一般到说上两句话就差点要吵起来的程度。我们两个人在她们的压力下,很少有比较亲密的交往。”
      孟斐尔了然,她并不能对别人的家事评判太多,只能含糊地过去。可是李乔立在她面前总是会有莫名其妙的倾诉欲望。
      可能是她的脸圆圆的,给人一种能包容一切的感觉。李乔立心里想。
      “我是荔镇本地人,但是我从小不在这里长大。以前荔镇没有现在发展得好,我爸就去A市发展了,然后遇到我妈,然后有了我。”
      “我妈妈是A市人,虽然她嫁给了我爸,但是她总是嫌弃我爸家里环境不好。我爸听着也很憋屈,两个人就经常因为这点小事吵架。”
      “很难想象,一个优秀人民教师和一个政府领导,平时在家里竟然能吵得天翻地覆,互相扔东西,我的第一个小猪钱罐就是被他们在吵架的时候砸坏的。”
      孟斐尔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没事,我都习惯了。他们俩吵起来的时候根本就忘了旁边还有个儿子,我后来把小猪钱罐里的零钱都拿去买冰淇淋了,后来的一次次争吵我也都习惯了。”
      “荔镇开始发展之后,他们吵得更凶了。我爸总是想贴补一下在荔镇生活的叔叔,想给他一点本钱做生意。可是我妈不同意,因为荔镇的新房已经是我家出钱建起来的,她说叔叔平日里白住在我们的屋子里,凭什么还要问我们拿钱做生意。就因为这点事情又吵了一段时间。”
      “这次叔叔婶婶闹离婚也是因为这个。婶婶嫌弃叔叔没本事,眼见着荔镇已经发展起来了,但还是没能乘着这样的东风发财。也有可能是对我爸妈心里有怨气吧,所以就闹这么大了。大人吵架总是不管不顾地,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伊伊还那么小,平时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可能是第一次经历这些才被吓到了。”
      李乔立话里话外都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家的家事。孟斐尔却听得心惊胆战,她很想说:你也是叔叔阿姨唯一的孩子,你也应该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可是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怕,为什么……
      那么平静。
      她不知道这样的平静背后是有过多少次伤心和害怕,被述说的往事里又有过多少泪水。她似乎也不能对此作出任何评价,只能佯装成熟地拍拍他的肩,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勉强地笑了笑,当做是回应。眼眶里分明有亮晶晶的东西,再说起来也不是不伤心难过。
      孟斐尔觉得自己也应该交出一个秘密以作交换。可是她想了很久,却想不到有什么秘密在此情此景可以比他更要悲伤。最后只能蹦出一句话:“你上一次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李家大人把事情最终解决完才想起来两个在落日余晖中还未归家的孩子。寻到隔壁孟家,跟孟家人寒暄一番才在孟家后院找到三个人:伊伊挨在孟斐尔身边,捧着橙汁小口地啜着;李乔立手上拿着练习册絮絮地说着什么,旁边的孟斐尔边听边点头,时不时还指着题目说些什么。
      夕阳最后的光辉终于消散在云朵后面,孟家后院在下午曾经有过的饱满情绪也渐渐干瘪,消散在空中。少年曾经不知道如何处理情绪,一开始选择把它深埋心底,后来莽撞地倾诉于他人,再后来才发现成长的代价就是所有话都应该烂在心里。只是偶尔他也会庆幸,还好当年并没有所托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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