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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不用太乙真人说,润玉也知道希滢怕是回天乏术了。

      芙蓉榭里挤满了各路仙家,只是各怀心思,面面相觑,没人敢先开口说话,生怕触了天帝陛下的霉头。

      “既然今早希滢仙子就身体不适,为何隐瞒不报?”润玉打量着容佩和素心,低声喝道。

      容佩素心二人连忙下跪断断续续地解释道:“请陛下恕罪,此事是仙子的意思,说是不愿用这样的小事叨扰陛下。而且我们看仙子自入天界以来一直脸色苍白,以为是顽疾,也就没有太在意。”

      小事?都这般严重了还说是小事?

      “陛下不必为此二人动气,她们也是依吩咐办事。”采英款款上前,低声劝道。

      润玉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眼前人眼熟,却不记得名字,便也没有接话。

      采英自觉尴尬,在一旁寻了个位置坐下了。

      寝殿里,月下仙人来回踱步,却苦于没有丝毫办法。

      “丹朱,你这般来来回回是想不出什么办法的,精力都用在走路上了。”一直沉默的缘机仙子开口道。

      “缘机,你也帮我想想。”月下仙人赶忙坐到缘机仙子前催促道。

      缘机仙子不急不慌的放下茶杯,道:“在座的各位都没有什么好办法,我一个门外人就不添乱了。”

      “你,缘机,没想到你竟然这般冷情冷性。”月下仙人急得直跺脚。

      缘机并未因月下的指责而不快,反而有些奇怪的看着月下,说:“你这是局内人关心则乱。其实依我我看啊,希滢仙子就应如此才对。”

      “缘机,你这是何意?”润玉起身问道。

      寝殿众仙家也齐齐看向缘机仙子。

      “这位希滢仙子没有命格命数,犹如一座孤岛,与世间万物都没有半点缘分,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活物?自她踏上大殿的那一刻起,缘机就知道她命不久矣。”缘机仙子不慌不忙道,“陛下如若不信,可以去三生石看看。三生石记天下姻缘,除非刻意抹去,天下人之名皆在。现下希滢仙子一息尚存,三生石上该是有她的名字才是。”

      “月下,你去三生石处看看。”润玉微微阖眼仰头,长叹了一口气道,“其余人若无事,就先退下吧。容佩和素心留下。”

      是了,他关心则乱,这件事从头至尾这么多枝枝节节,他却只在乎希滢的生死,连造成她如今这般模样的原因都无暇去追究。坐在希滢的床头,润玉在心里盘算着。

      一盏茶的功夫,月下也就回来了,神色悲伤:“三生石上确实没有希滢仙子的名字。”

      像是在预料中一般,润玉点点头,“你们都先退下吧。”顿了一下,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四处望了望,“妙仪仙子呢?”

      “只是我这个做徒弟的觉得凄凉,师傅决意要走的时候,身边只有我一人。”

      不知为何,润玉猛然想起希滢说这句话的神情,浅浅的笑着,还带着一分害怕恐惧,害怕自己要离开时,身边没有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和采倩一样,躲在自己宫中了吧。毕竟朋友身受重伤,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缘机仙子接道。

      “不会的,妙仪这丫头不是个胆小怕事的。我去找她。”月下仙人不着痕迹的抹去眼角的湿意。

      月下的突然到访让恨水很是慌乱。过了好一会他才打开宫门,放月下仙人进来。

      月下也不愿意多耽搁,直接道:“恨水仙上,不知妙仪仙子现在在何处?”

      恨水眼神飘忽,想了半刻,答道:“你说妙仪啊,她呀,去九遥山了,想去找找有什么法子可以救希滢。”

      月下看他眼眶红了一圈,想来恨水心里也该是不好过,也后悔平日里的对希滢苛责,可他此刻又如惊弓之鸟,行为古怪,只是如今时间紧迫,不好多追究,道了别就匆匆回去复命了。

      “妙仪仙子回九遥山了?”润玉背对着月下,低声道,”不知道还能不能及时赶回来。“

      “或许九遥山真的有法子救希滢。润玉,我们何不,何不也派人过去瞧瞧。“月下心急的都忘了尊称。

      “不必了,上次去九遥山本座就已知晓,九遥山的结界非九遥山之人不得进,妙仪仙子此去怕是一场空,连山都上不得。“说到这里,润玉才觉出不对劲来,自己一次就觉察出的事情,妙仪与希滢几千年的来往情谊又怎会不知?

      “邝露,你速去找破军,让他在七政殿等本座。“润玉又转身吩咐道,”芙蓉榭就暂且托付叔父了。“

      即便润玉知晓自己与叔父向来不和,但眼下却是最合适的人选。

      ——

      “到时,破军你就带兵在此处守着,待本座的指令。“润玉指着天界的一处关口,道。

      “为保证陛下安全,末将认为芙蓉榭此处的守军不能撤。“破军垂首坚持道。

      “不必再议此事。“润玉挥挥手,便急匆匆的赶回芙蓉榭。

      “希滢仙子如何了?“一进门,润玉就问道。

      “能怎么样,我,我先走了。“月下仙人嗓音涩涩的,闷头就出了寝殿。

      殿内只四支白烛,摇曳跳跃,昏黄黯淡。床幔后希滢静静的平躺着,双眼紧闭,烛光下,原本煞白的面色竟然还有了几分血色。润玉一抬手,寝殿内外的烛台尽数被点亮,芙蓉榭灯火通明,却更显空旷。

      寝殿内只留他一人在床边守着,容佩与素心静候在门外。

      “都这个时辰了,陛下还打算在里面死守着吗?”容佩轻声问道。

      已是深夜子时,润玉依然在寝殿内,门外听不见一点动静。按照太乙真人的诊断,子时一刻希滢仙子差不多就该断气了。

      素心捏了一下容佩的鼻子,提醒她不要多言。果不其然,寝殿的门开了,润玉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你们两个也下去休息吧。”

      容佩素心二人俱是一惊,匆匆行礼便也退下了。

      有水滴声,不自从何处传来,在子时的芙蓉榭显得尤为清晰。

      一滴——

      两滴——

      三滴——

      像是有个好心人,帮着希滢数着时辰,好按时接她平安离开。

      润玉望着不远处假山的石桌椅出了神。前一天晚上他还与希滢于此共赏美景,相谈甚欢。不过一日的光景,便物是人非。园内小溪石桥假山雏菊依旧,只是有闲情欣赏此景的人再没有了。

      殿内床幔轻摇,润玉回了神,关上寝殿的大门。一回首就看见希滢端坐在榻上,脸色惨白,头发凌乱,却眉眼弯弯,笑靥温柔,宛若琉璃雕刻的一般。

      “你怎么…”

      “没想到最后会是陛下您。”希滢的声音沙哑,像是一个年逾九十的老妪,“是回天。”

      回天,润玉讶然,此术他也只是有幸在书中看见过。凝结毕生修为,强迫自己在将死之时苏醒。因此法术没什么其他功效,还需耗近十年的时间参悟,鲜少有仙家愿意修习。

      回天,回天,无力回天,此术奏效就意味着施术者大限将至。

      希滢将食指竖在唇前,微笑着先一步道:“如果我醒来空无一人,还能够毫无顾虑的离开。陛下这样,倒让我有了牵挂。”她朝润玉伸出了右手。

      润玉像是受了蛊惑一般,走上前将自己的左手搭在希滢的右手上。

      希滢的手冰凉干燥,像是九瑶山上的千年寒冰。而润玉的手温凉,带着深夜冷风的湿润。

      希滢缓缓回握润玉,引他坐在床边,道:“陛下,希滢所剩时间不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您生而贵重不凡,天赋异禀,如今也恪尽职守,匡扶正道,成就大业。您不说,很多事情希滢是定然不会知晓。但有些事情是可以看到的。”希滢眉目含笑,“但我只是个外人,您不语,我自然也不便多言。现在倒是一个好机会。您看破也看透了往事,却依旧念念不忘。希滢见陛下的次数不多,也没见您笑过。这一日一日的愁眉苦脸,像是虐待自己似的。您是天帝,自是事务繁忙,但应该也不妨碍您结交一两个酒友,棋友。对吗?陛下,太上忘情,化天地,见众生。不要忘了你也是众生。”

      希滢出于礼节并未点破是何事,但润玉刻骨铭心,怀疑与背叛,算计与陷阱,痛苦与挣扎。生而贵重不凡,还从未有人这样说过身为私生子的他。天赋异禀?有谁会关注一个私生子的天赋?父亲最开始还会抽时间教他习字。可在有了旭凤和天后的挑拨之后,便也对他心生怀疑。即便现在六界太平,但诟病他造反夺权的仙家依旧不少。

      他这一生不易,却孤身一人。

      此时此刻,润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知道。

      她都知道。

      这个认知让润玉的心都为之颤抖,他尽力的用冷静掩饰自己。也就是这一瞬间,他明白了为什么白青与他不过数面之缘,白青却视他为此生唯一的知己。

      只是看见了,听见了,然后明白了。

      “陛下,是希滢逾矩了。”希滢松开了手,将碎发别在耳后,端坐在榻上。慢慢的,白色的荧光朝她聚拢,希滢像是由琉璃所雕刻,粼粼柔波,碎了深夜的寒冷。荧光慢慢的聚集,收拢,融合,却在子时一刻忽的四散开来。

      琉璃易碎,当真是一点不错。

      白色的光点弥漫在床榻之上,像是山野榕树下的萤火虫,轻悄,飘忽。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追寻,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希滢这一生对于神仙而言是短暂了,可对于人来说确实太过漫长。她一直没什么选择的机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也很是知足,了无遗憾,再无牵挂。

      润玉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处,双目失神。

      他说过万事莫要强求,可曾经他强求的东西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身边,也强留不得。

      荧光渐渐褪去,殿内只留烛光摇曳。希滢消散了,这天地间在没有希滢。或许本该就是没有希滢。

      润玉起身,向着寝殿大门踱步。他没想到,从床榻到殿门竟是这样遥远。每走一步,身体就寒冷几分,到了殿门,如堕冰窖。他缓缓回头,抬手灭了寝殿内外的烛火。

      芙蓉榭几百只烛火灭了,黑漆漆的一片。

      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一般,芙蓉榭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

      黎明将至,几点红色聚拢,绘出了之前那个眼睛明亮少年。他小心翼翼的点燃一支蜡烛,从怀中掏出一颗透明的珠子,细心地护在手心,将其轻轻地放到了床榻上。

      那珠子一点一点的膨胀到原来的十倍大,从外面可以清晰的看见珠子里面是一朵八瓣金莲,只是这金莲生的有些奇怪,每一个花瓣上都绘有不同的血红色的符文。

      珠子破裂,金莲缓缓上升,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浅浅金色的微光。

      少年心里窃喜,刚回身,脖颈就传来一阵凉意。

      是一把剑,还是一把好剑,少年心里一边打着这把剑的注意,一边把剑往外推了两分,道:“哎哎,你小心点,你这样会伤到我的。”

      润玉移剑直抵要害,道:“阁下是红莲?来此处又是做什么?”在听了容佩和素心的禀报后,这事即便荒诞,但也容不得怀疑。

      “照你这么说,我还是她眉间的朱砂呢。”少年不在意的笑道,“其实都没必要告诉你,我是流云,初次见面。来此处的目的,告诉你还有什么意思呢。”

      两人争锋相对,流云竟然还虚着作了个揖。

      润玉眉头紧锁,逼问道:“阁下何故大殿刺杀希滢仙子?”

      流云挑眉,他没想到润玉会这样直接,却故作深沉道:“有死必有生,眼见不一定为实。”

      “那阁下的意思是你没有杀希滢仙子,反而是救她了?”润玉上前一步,剑又往里走了一分,却直接穿过了流云的身体,未伤到他分毫。

      又见流云的身子化成无数细小的点,在润玉剑下消散,又在他身后聚拢。

      “你伤不到我的,你外面的埋伏也伤不到我。”流云说这话的时候没有骄傲自得,却含着莫名伤感。

      润玉惊讶于自己的布置竟然全被流云所知,手腕一转,连使几招,流云都如同细沙般散了又聚,全然伤不到他一毫半分。流云暗喜自己无形,否则还真不是这天帝陛下的对手。

      见此情景,润玉心里暗自思忖,剑锋一转,直指在空中漂浮的金莲。

      这金莲着实奇怪,却也眼熟。只是突然间想不起来,尤其是每个花瓣上的符咒,尤为眼熟。

      是禁术。

      “阁下私学禁术?”润玉看着死守在金莲前的流云,即使剑刺穿了他的胸膛,“本座伤不了你,可这金莲还是可以轻松料理的。”

      流云气结,却仍旧维持着微笑,道:“私练这个禁术?只有蠢人才会做这等蠢事,我才不会干这种损己利人的事。”说着,他又往前一步,“至于这朵金莲…伤她的代价,可是由你自己来偿还。”

      此话意味不明,润玉微眯着双眼,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郎。

      金莲的光芒黯淡了,它缓缓下沉,缩小。

      流云眼疾手快,转身一把捞起金莲藏在怀中,散了身形。再看见他已经是在寝殿大门了:“今夜,不对,是今早多有打扰,感谢陛下与我相伴。”说罢,消失在原地。

      润玉站在原地,甚至没有追赶的意思,他笑了,在最后,他认出了那朵金莲。

      往生莲。

      招亡者之魂,重塑亡者之身。

      可往生莲本该是十六瓣,刚刚那一朵只有八瓣。

      最最让他在意的倒不是这些,往生莲这样的禁术,需施术者以命来祭,才能换回亡者的性命。到底是谁,愿意一命换一命,给了希滢一条生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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