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江湖之长歌行》烟雨百合

4、青梅与竹马的相遇

　　血在滴。还在滴。
　　雨却已住了。
　　翠翠头顶上的一截树枝上赫然挂着一个人，不，坦白说应该是一具尸体。
　　无论是谁被对折起来挂在树枝上，这个人就算还活着，他也很快就会成为一具尸体。
　　不就是一具尸体么，翠翠见得多了。
　　她很小就开始玩刀，她有时甚至杀人……
　　那晚她与一个嗜酒如命的男孩子比喝酒，结果赌输了，不得不去玲珑王府盗取玲珑王妃的夜壶和她新解的琼浆。
　　那晚的月亮圆得象玉盘，但玲珑王府却一片漆黑，只因玲珑王从皇宫出来就黑着一张脸，大家都猜测肯定是这位胆大的王爷又与皇帝怼上了，所以王府的下人们都不敢掌灯。
　　王府虽然守卫森严，但翠翠趁着夜色还是混进了王府，但偌大的王府精舍几百间，王妃的宿舍又频频更换，下人们对这位神秘的王妃也是一头雾水，要盗取她的夜壶又谈何容易。
　　但翠翠总算头脑机警，观察敏锐，用不了好久就精准地找到了王妃。
　　她不但找到了王妃，也找到了王妃的秘密。
　　一间密室内，红烛高燃，帷帐流苏，玲珑王妃却正与她的姘头偷欢。翠翠本也不愿打扰别人的好事，但为了赌约，无奈下冒了次险。
　　她以此为要挟，向玲珑王妃索取需盗之物，本以为这桩交易双方都不吃亏，堪称皆大欢喜。岂知那玲珑王妃心思慎密，待那姘头潜逃之后，反口义正严辞擒拿刺客。
　　那时她眼看行盗失败即将身陷重围，便欲“扯呼”了事，可那王妃却死死抱住她，以命相搏。她匆忙之中，拔刀一刺。
　　只一刺，就结束了玲珑王妃的性命。
　　这一刺，却掀起了江湖数年的腥风血雨，直至一个男人用一柄剑刺破了玲珑王的咽喉方告结束。
　　那个男人从此成了她此生的牵绊。
　　那一年她刚满十三岁。
　　但今年她已经三十三岁。
　　这二十年来她见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事，也见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人，这世上能令她动颜的东西已不多。
　　她忽然发现附近大大小小的十几棵树，每棵树上都挂着一具尸体，每具尸体的心肝都被挖走。若是旁人见到这种场面，只怕要吓得连路都走不好，可她不是旁人，她是翠翠。
　　血继续滴。滴到她的脸上，滴在她的心里，她的心里仿佛也要滴出血来。
　　尸体还在滴血，这说明人刚死不久，可凶手呢，凶手在哪里？
　　可现在她只想呕吐，吐干胃里面的酸水，吐空肠子里面的粪。
　　她没有吐出来。老天没有给她吐出来的时间。
　　夜色茫茫。
　　茫茫夜色里，一个小女孩被倒吊在一棵树上，她本已放弃了挣扎，发现有人前来却又嘶哑地喊道：“救命，救命，救我……”
　　绳子绑得很紧，几乎已陷进肉里。
　　她是多么无助，多么可怜。
　　翠翠目光闪动，总算有一个活的。
　　翠翠远远喊道：“喂，小妹妹，你为什么要吊在树上呢？好好玩哟！”
　　小女孩神情慌张，道：“有鬼，有鬼，是个女鬼，她吃人心肝，她要吃我……”
　　翠翠道：“哦，莫非你在说我，我也是只女鬼，我也吃人心肝。”
　　小女孩急道：“姐姐莫吓我，快放我下来！”
　　翠翠道：“好，我便放你下来！”
　　她下马向前走出两步，却忽又停下脚步，微微一笑道：“你还是吊着吧，吊着比较舒服！”
　　她瞪着眼看着小女孩笑，真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可怜的孩子啊!你就自认倒霉吧！
　　小女孩道：“你，你不是人！”
　　翠翠道：“我本来就不是人，我是只女鬼，吃人心肝的女鬼。”
　　小女孩忽然狰狞地一笑，身子如麻花般一扭，绳子即刻断得四分五裂，她的人却化作一道光幕向翠翠飞过来。
　　翠翠笑道：“来的好，老娘等的就是你。”
　　她鸳鸯双刀早已手中在握，见此情景，左手刀横挥而出，右手刀竖斩而下。双刀齐出，端得凌厉至极。
　　却听小女孩惊喋喋笑道：“鸳鸯刀，十字斩，居然是个硬茬子。”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人却已站在了树梢上的一根嫩枝上。风吹枝动，她的人却象纸鹤一般随风摆动。
　　这下轮到翠翠惊讶了，今晚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
　　翠翠见那小女孩高高在上，身法怪异，自己与她纠缠多半讨不了便宜，便飞身上马，欲行离去。
　　但见那小女孩足下枝条轻弹，人却乘风而下，犹如一片落叶。
　　好一片落叶！
　　缓缓而降的身影中忽地伸出一双手，十指箕张，直掏翠翠心窝。
　　翠翠早有防备，待时机成熟，左刀护胸，右刀带势反旋，便去削其手指。
　　时机已然成熟，刀锋犀利，触指即断，只怕又是血淋淋的一片。
　　只听“当”的一声，刀指相接，这手指偏偏没有断。非但没有断，仿佛比刀锋更加坚硬。
　　自然是保命要紧，翠翠已顾不得这许多，她身子后仰，已翻身下马。
　　是摔下马。
　　她的人虽然下了马，可马儿却遭了殃。
　　两个碗口大的窟窿中，血已喷出老远，“希聿聿”的叫声中马儿已经瘫下。
　　马一瘫下，就再也没有动弹。
　　于是肠子肚子一股脑儿流将出来。
　　夜色凄迷。
　　翠翠已经开始呕吐。不住地呕吐。
　　在这凄迷的夜色里，到处挂着死尸，到处流淌着鲜血，这俨然已是非人类世界。
　　她是人，还是妖？
　　如果是人，这世上又怎会有如此残忍的人？如果是妖，这世上又怎么会真的有妖？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连那如鬼魅又如金刚般的十指悄然伸向她的胸前她也不知道。
　　夜真的很静，真的，真的，……
　　一粒小小的石子悠然间从黑暗中弹出来，弹在那伸出的魔爪上。
　　连刀锋都不能断的十指，一粒小小的石子又有什么用。
　　但那双魔爪已经缩了回去。
　　一个青衣童子从黑暗中走出来，走到翠翠的面前，他在看着翠翠笑。
　　翠翠却没有笑。她笑不出。
　　小童笑道：“我说过，你还是过来的好，你总该信了。”
　　翠翠白了他一眼，终于恢复了她那淡淡们微笑。她道：“我现在也很好，简直好的不得了。”
　　小女孩气得直跺脚，道：“你很好，我却不好了。”
　　她双目圆睁，瞪向青衣童子道：“竹马，我便吃她，与你何干？”
　　青衣童子道：“青梅，你既胜不了我，就休想吃得了她！”
　　这二位小童，一人叫青梅一人叫竹马，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翠翠忍不住笑出声来。
　　青梅与竹马同时望向她，异口同声地问道：“你笑什么？”
　　翠翠道：“再过十年二位若能结成连理，便能羡煞旁人了。”
　　青梅与竹马却又同声道：“那是自然。”
　　青梅却忽又反口道：“又憨又傻，谁要嫁他？”
　　竹马也道：“又凶又丑，哪个娶她。”
　　青梅闻言，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她哭得好伤心！仿佛天底下所有不幸的遭遇都落到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她一边哭一边指着翠翠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是不是见她模样儿比我俊俏，看上她了。”
　　竹马傲然道：“是又怎样！”
　　青梅一擦眼泪，忽然凶光毕露，站将起身，道：“我便杀了她！”
　　竹马道：“你敢！”
　　这二人忽然动起手来，一个爪影如鬼魅般飘忽，一个樱枪如寒茫般闪动，迅捷之至，看得翠翠眼花缭乱。
　　她忽然间又想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这二人若与他狭路相逢又当如何。
　　这个他自然就是她魂牵梦绕难以忘却的那个人。
　　其实她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他是不可战胜的，是神一般的存在，她相信他就象相信春天花会开冬天雪会落一样。
　　但他为什么又会想起这么无聊的问题，那是因为她希望他胜，却又不希望他胜，她的内心是矛盾的。她知道他手上沾染的血腥实在太多太多，尽管有些时候是身不由己的，是被逼无奈的，可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柳林长巷中他定然还是神一般的存在，但万一要是败了呢？
　　她在心底不断地告诉自己，他不会败！永远不会败！
　　可这世上怎么会有不败的人！
　　她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若是自己的夫君诸葛云冲与他们交手呢，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因为她从未见过她的夫君与人交过手，也就是既没有胜绩，也没有败绩。他也许是深藏不露的，也许是平淡无奇的。没有人能看透他，连她也不能。
　　眨眼间这二人已交手上百招，一个攻势凌厉，一个守势平稳，也不知何时能划出道来。
　　夜风习习。她打了个寒噤，只怕要着凉了。
　　她抖了抖身上的衣服，那衣服却还滴着水，穿在身上难受极了。若是洗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净舒适的衣服，那该多好。
　　那自然是好，可现在不好的事情又来了。
　　你听，远处传来了什么声音。
　　如杜鹃啼血。
　　如冤鬼夜哭。
　　近了，近了，一声接着一声。
　　每一声都要撕裂人的心肺。
　　翠翠尽量放松自己，可还是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那竹马小童听到这声音，也不淡定了，陡然反守为攻，逼退了青梅，伸手如幻影般一抓，手已搭在翠翠的肩头。
　　翠翠欲挣脱已是不能，被竹马象提小鸡一样提在手里，三五个起落便消失在林木间，消失在云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