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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雨我独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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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吹着枯草,星月早已退去,天空乌云密布。
翠翠挥鞭,策马,枯草在马蹄下匍匐,就象曾经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少年。
那一个个年少多金的英姿少年,一个个放荡不羁的多情浪子,都已成了她生命中擦肩而遇的匆匆过客。
过客早已远遁,能存于心底,勾起回忆的又有几个?
她一口气奔出将近百里,夜已深了,她发觉后面并没有人追上来。
他为什么还不追上来?
如果他要追上来,她说不定就会留下,说不定就会跟他回去,说不定就会跟他厮守终生到白头,找一处红尘外的净土,在净土上置一份桃源,从此相夫教子,安身立命。
可是她知道他是不会追上来的!他永远是那么善解人意,那样为人着想。而他自己呢?又有谁为他想过?他又独自承受了多少委屈?在他那坚强的外表下,其实藏着的是一具肝肠欲断千疮百孔的躯体。
两行晶莹的泪珠不自觉地打湿了她的脸颊。
马也慢了。
她忽然发觉自己已经爱上了那个美妙绝伦的佳公子。
她不但对不起自己的孩子,更对不起自己的丈夫。
她恨自己,一个女人心里为什么能装下两个男人!她恨苍天,为什么让这世上同时存在两个如此完美的男人!为什么又偏偏让她遇到!
不知何时,天空已下起了雨。
远处的密林里一只寒鸦在雨中嘶叫。
难道寒鸦也有它道不出的心声!讲不明的原委。
寒鸦啊寒鸦,你我身处同一片迷途,却又不得不去找寻各自的去处。
雨更大了。
无情的雨珠如恶魔的鞭子一样狠狠地抽打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上火辣辣的。
她的衣衫已经湿透,冰凉的衣服贴在她那如缎子般光滑的皮肤上,她纤秀的身体在这秋风雨夜里瑟瑟发抖。
但她还是笑了笑,是那抹贯有的淡淡微笑。
她忽然想起了诸葛府邸里那辉煌的灯火,那宁静而又温暖的阁楼。
但这里没有辉煌的灯火,却有一点灯光。灯光就在不远处。
翠翠的眼晴亮了。
于是她催马疾驰。
灯火虽然黯淡,却足以照亮她心中的道路。
可是她又忽然发觉,不管自己怎样追赶,灯火始终与自己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难道那灯火也在赶路?
于是她勒马驻足。可那灯火也并不走远。
莫非是有人在为我引路?此人是谁?
她飞身上马,再行一阵 ,寻那灯火时却已不见了踪迹。
她摇了摇头。看来是多虑了。
此时大雨未歇,道路两旁密林恐怖,但闻各种虫声鸟声雨声夹杂在一起,当真声声如针刺耳。
正犹豫间,却见道旁一株大树也在行走。
岂止是行走,简直是在飞奔,速度可追快马。
大树也长了腿?这倒怪了!大树当然没有长腿,腿是长在人的身上。
翠翠下马走近,这下可瞧了个真切。只见一个赤发大汉臂肌横生,怀抱一株大树,赤足在地上飞奔。他双臂圈起,十指竟然不能相见,显见这树重何止千斤。
好汉子!想当年西楚霸王亦不过如此。
翠翠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问道:“好汉,树欲移到何处去?”
那大汉如若未闻,双足仍在地上飞奔,竟不理她,眨眼已将她远远甩在身后。
翠翠微微一笑,上马追去。
大汉不择大道,反觅小径,竟向那深山密林而去。
密林荆棘遍布,人行尚且艰难,马怎能至?
罢了,罢了,方郎身处险境,我莫非是糊涂了!
她正欲拨马调头,却听“呯”的一声巨震,见那大汉把树往地上一插,竟入土数尺,摇摇之下却稳立不倒。接着又听“呯”的一声,竟是大汉双膝跪地。
他不仅双膝跪地,而且五体拜伏。
这可是天大的礼节。天上地下,谁有这么大的架子?翠翠呐了闷。
她好奇心起,竟不忍离去。
林中忽地蹿出一只七彩灵猿,猱身一跃,居然上了大树,竟啃食起那大树上鲜嫩的枝叶。灵猿身后却又跟出一个青衣小童。
这小童头扎冲天小辫,脚踩绣花红鞋,身着一缕红肚兜,眉心点着颗朱纱红痣,右手挺一杆樱枪,左手撑着把油纸伞,漫步而来,直似西游记中的红孩儿。
大汉见了小童头便伏得更低,看也不敢看他。
只见小童老气横秋地走到大汉面前,便道:“百年紫荆,妙药灵丹,只是你这蠢物误了时辰,只怕大限将至。”
大汉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竟已泣不成声。
他这份伤心,怕是比死了爹娘更有甚之。
翠翠气不过,责问道:“你这娃儿,模样倒是粉雕玉啄,却又何故难为人家,作何道理?”
那娃儿也不理她,便指着大汉道:“罢了罢了,我同你讲话你也回答不了,你且随我走一趟,师傅他老人家与你有些交待。”
大汉甚喜,张口一阵“呜呜”之声,手中一通比划,也不知说些什么,便随那娃儿走向林中。
原来这大汉竟然是个哑巴。
翠翠细看那娃儿,更是吃惊异常,这娃儿走在那凹凸不平的泥泞里,非但如履平地,而且鞋子上毫泥未染,显见轻功之高绝,不知何人能及。
这二人一前一后,鱼贯入林,竟弃那大树与灵猿而不顾。
这二人走不许久,便停下脚步,小童转身道:“小姑娘,你不过来吗?”
小姑娘,哪里来的小姑娘?翠翠环目四顾,只见风大雨大,水流哗哗,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翠翠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就是那个小姑娘?”
小童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翠翠笑道:“大哥哥,我为什么要跟过去呢?”
小童道:“你便不跟过来,我也不能拿你怎样。”
翠翠道:“我便现在走了,大哥哥也不能拿我怎样。”
小童道:“自然。”
翠翠笑了。
小童道:“但你还是过来的好。”
翠翠走了,真的走了。
小童看着翠翠离去的背影,喃喃道:“女人,好有性格的女人!”
大雨荒道,翠翠打马急行。
树在滴水,翠翠的衣服也在滴水。
这一滴水正好滴在翠翠的脸上,流到翠翠的唇角,翠翠偶然间舔了舔,居然是咸的。
水怎么会是咸的?
水当然不会是咸的,咸的是血。翠翠用手擦了擦脸,指缝间流出的竟然是鲜红的血色。天色虽暗,她却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