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无情有意 ...
-
宴上一片觥筹交错。
柳将军坐在座上,身旁坐着的正是萧臻,其父是正一品萧太师,其母是圣上的亲姐姐,长公主宇文如珂,坐在正位,名副其实。
宴席一开始,柳将军就朝着萧臻举杯,被萧臻拦下,直言自己是晚辈,万不敢受此礼,于是,莫流年就站在座下,举杯敬上,行止写意优雅,爽快的一仰头将一杯酒一干而尽,“谢过太师世子前来。”
萧臻抿了抿杯沿,就将酒杯放下。
座下一片道贺之声,只说郡主莫公子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又或者是乘龙快婿,白头偕老,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不知不觉中,许多人都喝了许多酒。酒喝多了,容易助兴,大家说话也就更放得开了。
楚侍郎坐在七王爷身边,自宴席开始,同其推杯换盏、讨好谄笑,将七王爷哄的异常高兴,说到户部尚书一职,只说自己一定会同皇兄力荐,楚侍郎腹有乾坤,才堪大用,不可埋没。况且,况且,两人从此以后,就会是亲上加亲,一脉同荣。
说到这里,七王爷阴骘的目光,带了点隐晦的□□,看向下方的楚玄恨。一时间颇有些沉迷,就看见站在自己面前敬酒的莫流年。举杯仰头的时候,透过垂落的长袖,莫流年看向七王爷的目光,锋利尖锐的直欲见血。
肮脏无比的杂碎,不管心中怎样的恶心,面上莫流年对七王爷又是老生常谈的乘龙快婿、天作之合的言论,还是恰到好处的红了脸,并且同郡主恰到好处的对视了一下。
第一轮见亲酒过后,柳将军召来了舞姬,活力热烈的鼓点响起,舞姬裸着赤足,扭动着雪白的腰身翩翩起舞,伴着醺醺然的酒意,许多人不自觉的昏昏沉沉,乐在其中。
玄恨躲过了他人的注意,来到了湖畔,却看到了在此处的莫流年。他还穿着玉白的长袍,脸上刚才被酒意熏染的粉色,已经变成了霜雪。
“恭贺你,离想要的又近了一步。”玄恨的口气十分熟稔,也确实是这样,两人从小时相识,到现在,已经有七八年。
只是初见的时候,一个尚且是舞姬所生的低贱庶子,一个还是楚家玉雪可爱的小姐,一年之间,已经天翻地覆,往事不可追。
“是啊,又近了一步。”莫流年拉着玄恨往高大的松树间掩了过去,没有形象的席地而坐,从衣袍里拿出来了一包甜点,正是梨花酥。
玄恨接过,小心的藏在衣袍里。
莫流年看她的动作,方才如何都郁结在心中的戾气都无端的消散了,朗笑出声,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之前,都是你偷偷的把点心给我,现在反过来了,终归还是我们两个人,挺好。”莫流年现在完全没有人前那副正经温文尔雅的样子,反倒有种狂放不羁的魅力在。
没有得到回答,莫流年也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又凑近了玄恨,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的说:“玄恨,你再等等,很快很快。只要你愿意,我就把你接过来,那些窥觑你的人,你再也不用害怕,还有念之,我会保护好你们两个。考虑下呗,我们两个只有彼此了。”
玄恨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远处出现的青色的衣袍,推了推莫流年:“你该回去了,被郡主看见,一切都功亏一篑。”
莫流年也看到那青色的衣袍,只觉得那无端的戾气又忽然的膨胀起来,“是啊,出卖色相去谋求前程的男人。万一被雇主厌弃了。”
玄恨拉住他的衣袍,纤长的手指在玉白色的衣袍上,颜色甚至还要更剔透一些,她眼中带着痛惜,“你走到如今,多么不容易,不要意气用事。”
莫流年凑的更近,紧紧的盯着她,不放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玄恨,你懂我正如我懂你一样,你要记住。”
说完细致的整理了衣服,已经又是那个写意优雅的贵公子模样。
湖边那抹青色,玄恨最后看了一眼,终究还是没有靠过去。
宴席散后,楚玄恨低着头,身边站着楚侍郎和七王爷,就像是一个乖巧的女儿等待着父亲同友人寒暄,不过,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玄儿,这是七王爷。”楚侍郎的嗓音带着不自觉的讨好,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把女儿推到已经可以当他父亲的人的怀抱里,没有一点点的不舍和心疼,反倒是有一种变态的快意。
玄恨施了一礼,七王爷伸着手就想把玄恨拉起来,中途被另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挡住。
萧臻扶起了玄恨,顺势直接把玄恨安置在自己的怀抱里,“七王叔,楚侍郎,过几日,臻自当去府上拜见。“
回府的马车上,楚夫人的目光一直在玄恨身上逡巡,颇有深意。萧世子的言行举止分明就表明了,他有意于玄恨,并且是,将要正式到府上拜见商讨,并且警示家主,不要动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也许,楚玄恨的价值需要重新掂量掂量了。
回到楚家,玄恨净了面,脱下锦衣华服,换上粗制的衣裙,才真正的放松下来。
“哥哥,你看,梨花酥,快吃吧。”玄恨小心的拿出来还完好无缺,连梨花的形状都保留的精致漂亮的糕点,摆在简陋但干净的桌面上。
“阿玄,这是流年给你的?”楚念之坐到桌旁,看着精致的糕点,目中却有忧思。
玄恨摆放糕点的手顿了顿,复又把糕点往楚念之那里推了推,“是啊,莫大哥今天订亲,这是他的喜饼。”
楚念之握住玄恨的手,“阿玄,是哥哥没用,让你这样低头,这样遭人作践。”说着说着,呼吸有些急促,寒冷的天气里,额上竟冒出些许冷汗来。
玄恨知他现在是疼的厉害了,急忙倒些热茶水,捏了一块糕点塞进念之嘴里,“哥哥,你快吃吧,吃了就不会这么痛了。”
楚念之生了病,不,确切的说,是毒,是慢性毒,从楚家主手里出来的毒,每月需要一次金针入体,不然剧痛难忍,生不如死;平日里也会疼痛,按楚侍郎的话来说,我有的是法子,让你们知道,该不该听话,所以,平日里的疼,是要生生的挨过去的。
楚玄恨不忍看他日日受折磨,求了善心的老医师,开了舒缓的方子,自己又实在没有钱,就求到了莫流年处,他是她唯一能够想到的人了。于是每周一份梨花酥,也即是平日里的舒缓药剂,这份恩情,玄恨牢牢的记在心里。
吃了几块梨花酥,楚念之神情平静了许多,被疼痛击垮的样子不复存在。
“阿玄,咱们再去看看琼姨吧,说不定,说不定,以后就没有机会了。”玄恨点头,两个人一起去了西苑不远处的落梅亭。
整个西苑已经人际寥落,是楚府的废地,平日里连巡视的护卫都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看,就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偷懒去了。
现在已是傍晚,冬日的天总是夜更长些,现在外面已经是一片昏暗。
两人走到早已荒废的房间里,点了一根蜡烛,对着桌上的木板牌位,便跪了下来。
“琼姨,我带妹妹来看您了。”念之语气里有着追忆和感恩。
“您心善,自妹妹出生以来,便把她当亲女儿一样的疼爱,让她免受了6年的苦难,我感谢您。还有我,您待我如亲子,让我去国子监念学,点点滴滴,念之都记得。”
玄恨只是沉默的跪在地上,执着的看着那写着名字的简陋牌位。
“琼姨,若不是您,我和妹妹怕是早就已经不在了。在我们心中,您就是我们另外一个母亲。可是上天不仁,您身体欠佳,又为了我们的事情不得喜欢,在宅院之中多受排挤,念之愧对于您。”楚念之跪拜,行了一个大礼,已是情至深处。
“琼姨,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妹妹。这一次恐怕是我么最后一次来看您了,现在世事艰难,待我带着妹妹找到一处真正安身之所,再为琼姨您供奉长生牌位。”
玄恨亲呢的用洗的发白的衣袖,拭了拭上面沾染的些许灰尘,依恋的把脸颊靠在冰凉的牌位上,“琼姨,我好想你。”
依依惜别,二人最后把久无人居、破败萧索的房间又打扫了一遍,还是关上门,准备离开。
楚念之站在门口,朝着旁边挨着的房间静默了一会,还是拉着玄恨的手,“阿玄,咱们最后,再去看看母亲吧。”
玄恨没有回答,也看向那个房间,目光里没有楚念之眼中的怀念。“好。”
推门而入,楚念之跪在地上,拜了三拜,玄恨却站在一旁,静静的旁观。
楚念之拜完,看着妹妹冷淡、没有丝毫动容的神色,微微的叹了一口气,“阿玄,莫要恨母亲,她是个可怜的人,她过的很苦。”
确实是一个可怜人,确实过的很苦很苦。
玄恨的目光放在床帏一侧的墙壁上,之前她来过的一次,上面曾有一幅画,画中正是所谓的母亲,画中人,巧笑倩兮,眉目盼兮,流转多情,顾盼生姿,那样的温柔轻巧,和面前怒骂着自己的,根本不像是一个人,然而确实是。
确实是一个可怜人,生于江南的吴侬美人,嫁了一个丰神俊朗的夫君,婚后恩爱两不移,没多久又添了一个乖巧聪慧的儿子,生活过的像是在软水行船,摇摇荡荡的,似在做一场美梦。
天公从来多灾厄,见不得笑容若长青花永开。夫君因刚直不阿得罪了高位的官员,就那样不明不白的,身首异处。
美人去为夫君收尸,素手染血,也污了那颗一直温柔小意的心。面对夺爱之恨,非但无法手刃血敌,却因为自己这张同其故人相似的脸,被强掳做后院一支开败的花。
为了儿子,她想,一定要再忍耐一些;很快,美人发现自己怀了身孕,9月后诞下一女,忧思过度,早产极有可能。可美人恨极了,恨极了榻上的仇人,恨极了这个女儿。
终于她疯了,自尽前,忍不住自己滔天的恨意,口口声声,女儿根本不是早产,是自己与自己夫君的遗腹子,骂楚侍郎心比蛇蝎、狠辣不堪为人,到头来,却还是被欺骗一场。
然后美人看着楚侍郎暴怒的神色,满足的闭目而去,去忘川河上寻觅自己早亡的夫君,一丝一毫都想不起自己的一双儿女。
再然后,再然后,一切都变了,天翻地覆。
玄恨以为自己对她是无恨也无爱的,然而此刻站在空落落的房间里,眼中依稀还是往日寥寥数面间,病弱的女人倚榻看着她,又痛苦又仇恨的神色,有冰凉的泪水一显既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