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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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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庭那天,温染穿了一身非常正式的套装,给自己细细的画了一个妆。
程父程母前一天就赶到了,也都换上了非常正式的衣服,温染挽着程母的胳膊,踩着尖细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走进法院,鞋跟敲在地上,发出清脆有力的声音,一行三人,步履缓慢却异常坚定,今天,他们来迎接的是等待了两千多个日夜的结果。
“2011年7月23号晚,被告人徐文利违反交通运输管理法规,酒后驾驶汽车重创被害人并在造成二次伤害致使被害人死亡,事后逃逸,负事故的全部责任,情节特别恶劣,其行为已构成交通肇事罪;第一起事故发生后,被告人为逃避法律的制裁驾车加速逃逸,其行为已本身已对不特定多数人的生命、健康和财产安全构成威胁,客观上导致三人重伤、公共财产受损的严重后果,其行为构成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且被告人当庭认罪态度不好,依法应予以严惩。法院二审判决,被告人徐文利犯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交通肇事罪,判处有期徒刑九年。本庭宣判,被告人徐文利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二十二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当场执行。”
按照有关规定,醉酒驾车判定是指驾驶人员饮酒后,血液中的乙醇含量大于或等于100mg/100ml。徐文利被扣押当晚的抽血鉴定结果,血液中的乙醇浓度为207mg/100ml,当初一审时,徐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抹去了徐文利的醉酒记录,并且买通三个受害者家属,对二次肇事的事情闭口不谈,一系列的暗箱操作下来,最后的结果是程亦然违反交通规则,为事故主要责任人,而真正的凶手仅仅被量刑两年,徐文利服刑的第三个月,就在陆景昭和徐家的帮助下假释。
法槌敲响的那一刻,徐文利脸色灰败,徐母当场昏厥,隔着七年的纷纷扰扰,法律终于还了这世道一个公正。
法律,予生者以希望;予死者以尊严。
程母拉着温染的手,喜极而泣,即使是向来寡言隐忍的程父,眼里也有泪花闪烁。
法院门口,陆景昭依靠在车前等着他们,判决书下来的那一刻,就有人将结果告诉了他,程亦然的生死定论,他没有任何参与的立场。但是七年前的种种,总有他的手笔,他欠程家一个道歉。
温染刚出来就看到了陆景昭,他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扶着程母,她毫不犹豫地向他走过去。
此时出现在法院门口,他的意思不言而喻,纵然生气懊恼,温染也没有将陆景昭的所作所为告诉程家,她解释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思,她只是知道,不管怎样,她没有办法在其他人面前说她半句不好,即使是已定的事实。
“伯父、伯母,这是陆景昭,这次能够开庭重审,他帮了不少忙。”温染实事求是。
程父握上陆景昭的手,表情动容:“我听染染说过了,醉酒的检验报告,还有那三个伤者的证词都是多亏了你,我们程家谢谢你。”
程母也一个劲的向他道谢。
陆景昭总是面无表情的脸有些松动,眼中酝酿的看不懂的情绪:“你们不用谢我,这些……都是我欠程家和染染的。”
程父程母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是疑问,他们又看向温染。
“伯父、伯母先上车,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陆景昭拉开车门,适时帮温染解了围。
上了车之后,谁都没有再说话。
等红绿灯时,遇见了徐家的车,隔着车窗玻璃,徐父脸色铁青的看着副驾驶上的温染,降下半扇玻璃,开口的瞬间,眼睛对上驾驶座上坐着的陆景昭,硬生生的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升起车窗,再不敢向这边看一眼。温染明白,徐康这是打算舍弃徐文利来保全徐家了。
城东的“印象”茶室是陆景昭名下的资产,他们到的时候,整个茶楼空无一人,陆景昭屏退了服务生,亲自为程父、程母斟上了上好的庐山云雾。
半盏茶之后,陆景昭开始了讲述七年前的原委:徐家老爷子年轻时是陆景昭爷爷的警卫,曾经为了救被绑架的陆老爷子废了一条腿,落下了终身残疾,陆老爷子感念他的恩情,即使徐老爷子早已过世,对徐家也是处处照拂,七年前陆景昭刚刚接手陆氏,陆家老一辈的对他处处制肘,陆老爷子也不肯放权。没过多久,徐文利出事,徐家求到陆老爷子跟前,陆老爷子直接交给了陆景昭处理,对于陆家而言,这不过一桩小事,陆景昭没想到他后来会遇到温染,更没有想到,这将是会成为他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事,甚至让他差点失去终身最爱。
程父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面前的男人,一双丹凤眼,却不显得阴柔,高挺的鼻梁,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弧线,凌厉的下颌线,要是亦然还在,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也是这样年轻有为的模样,不同的是,亦然是江南小桥烟雨里长大的孩子,眉眼间藏着的都是青木远山,笑起来都是雨露阳光。
“孩子,我们不怪你,你有你的立场,我们没有权利去责怪你什么,过了今天,你也不欠我们任何东西。年轻人,好好生活,以后多为社会做贡献。”即使隔了七年,即使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即使面对过权势带来的不公,程父还是一如温染初见那年的大方磊落。
程父程母放不下年仅四岁的楚然和年事已高的老爷子,订了当晚的机票回了T市,温染和陆景昭将他们送到机场,看着程父程母相携离开的背影,陆景昭突然就很羡慕程亦然,他虽然只活了短短二十二年,却拥有了他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
S市郊区有一家叫“念慈”的养老院,说是养老院,其实也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四合院,院里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院长,照顾着五个老人,这些老人都没了家人,国家养老政策再好,也总有顾及不到的边缘人群,李叔看他们可怜,就把他们接到自己家里亲自照料,这一照料就是将近十年之久。
温染从来到S市,每周风雨无阻,从市区坐接近两小时的大巴来这里看看老人,院里没有其他收入,全靠李叔微薄的养老金支撑,温染经常带些瓜果肉类给老人们改善伙食,顺道帮李叔打扫卫生,陪院里的老人聊聊天。
“刘奶奶。”温染刚走进四合院,就看到刘奶奶弯着腰,在给院子里的菜浇水。
听到温染的声音,刘奶奶立马走上前,看到温染手里提的大包小包,又开始了絮叨:“染染,你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你上次来买的零嘴,都还剩呐,我们人老了,嘴不馋,你省着钱,多给自己买几身衣服,小女孩就该好好打扮……”
“奶奶,买给你们解闷儿,打牌的时候吃着玩。”温染笑的开怀。
刘奶奶一边拉着温染进屋,一边朝屋里吆喝:“染染来了。”
小小的正厅里,剩下四个老人正在打桥牌,一看到温染,都放下了手里的牌,拉着她东扯西扯,温染也没有不耐烦,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她在院子里扯上绳,趁着阳光明媚,把老人们的被褥都搬出来:“王爷爷,把小桌子拿出来,大伙儿出来打牌,今天天气好。”
简单的打扫了屋子后,温染到厨房帮李叔的忙,李叔看着忙碌的身影,笑得开怀:“染染,平时都是周末过来,今天怎么有空了?不用上班?”
“嗯,我辞职了,最近也没什么事情做,”温染怕李叔担心,又加了一句,“我想休息一段时间,换个工作。”
李叔满脸的不认同,板着脸开始教训温染:“你原来的工作不是挺好的吗?年轻人要学会知足,咱可不能学那些个小青年眼高手低,你只要踏实任干,到哪里领导都会喜欢你……”
“李叔,我知道了,我保证,做社会的四好青年,”温染蹭过去抱着李叔的手臂撒娇,“锅里煮的什么?好香呀!”
李叔笑着打掉她要掀锅盖的手,“烫掉你的爪子,”,带着厚手套掀开了砂锅盖子,盛了一碗当归黄芪土鸡汤放在温染面前,“知道你要来,王爷爷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当归和黄芪,非得要给你炖汤,小心烫。”
白色的瓷碗里汤色金黄浓郁,里面静静的窝着一个鸡腿,入口清爽,一定是李叔怕她吃不了腻,把油花都提前撇掉了。
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心底柔软,你对他们哪怕只有一丝的好,他们也会掏心掏肺的对你。
吃完晚饭天色也不早了,温染白天不用上班,院子里也有空着的房间,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就临时决定在这里住一晚。
老人们作息规律,刚吃完饭就打着哈欠上床了。
余暑未消,还有些闷热,李叔摇着蒲扇和温染坐在院子里聊天,郊区的夜晚,星星一颗一颗的挂在天上,周围偶尔响起青蛙知了的叫声。
温柔想起小时候听山里的人说人死了,就会住到星星上,她看着满天繁星,心想她的亦然哥哥会住在那一颗?
这本来是用来骗小孩子的话,在这样一个夜里,温染却选择了相信,如果世道艰难,生活不尽如人意,偶尔沉醉在童话里也没有什么不好。
“李叔,”温染侧过头,眼里有细碎的星光,“亦然哥哥的案子翻案了。”
李叔摇着扇子的手猛地停了:“翻案了?好,好,好,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还了这孩子一个公道。”
李叔永远不能忘记,四年前的那个下午,风尘仆仆的女孩站在小厅里,看着墙上的照片,泪流满面。
过了很久,李叔才压下心里的震惊、激动、狂喜,蒲扇又慢慢悠悠的摇了起来,看着身边孩子平静的面容,李叔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不幸离开的人获得了公平,活着的人也终于能慢慢释怀了。
夏末秋初,郊区的蚊子还是很多,不过十来分钟,温染身上就被叮了好几个包,李叔进屋给她那花露水的间隙,大门被“咣咣”的拍响。
来人似乎很急,温染怕惊醒屋里睡着的老人,一边应声一边去开门。
门刚打开,温染就被纳进一个微凉的怀抱,清冽的烟草气息铺面而来,她挣了挣,没有挣开,索性也就不动了。
良久,她听到陆景昭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我以为,你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