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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半脸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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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束良冷不丁的笑出声来,尸鬼的舌头不甚能卷,因此在千秋坡这么多年,除了自己和沉枝外,许久没能发现一个说话不卡壳的,多年未和人吵架,真是寂寞。
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何束良感觉这句话夸自己了。
“城口的春香楼还在不在?他们最近打算开义堂吗?怎么把这些伺候嘴的东西都放出来了?”
何三装模作样的问淮安,那两人的拳头早已戳上来了,何三在门槛后一闪神,不失风雅的将险些摔倒的大娘推在地上,重重地摔了一跤。
两人气急败坏道,
“你娘才是表|子,表|子下的小崽儿你有什么好张狂的?!”
淮安反应过来何束良话里有话,春香楼不是技|院,而是京城内专门卖烤乳猪的名店,他搓搓手,嘿嘿一笑,
“二位有所不知,春香楼没别的,就是烤乳猪特别出名。”
“来人!给我把这表|子养的崽子抓出来!那个胖子也别放了!”
二人气急败坏,身后的黑汉一起上去抓人,何束良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拜托齐桓美法禁的方法。
自己在两个大汉抓住他时,用一点小法力,将这两人体内的蛮力化成法力,从而破法禁而出。
他说做就做,在两个大汉同时抓住他时,小指一勾,果不其然,出了法禁。
他本打算两下解决这几个废物,乔装改扮回到宫中去,但在他勾手运法的一刹那,突然瞥见一个大汉灰色的衣角有一摸鲜红,颜色和宫门地上的一模一样,何束脸瞳孔一缩,尸鬼瘟怕是已经传到民间来了。
赵家大娘和二娘将他们押回府去,赵老爷不愧是一方巨富,宅子造得富丽堂皇,但比起齐王府来,连一半都算不上。
赵府内到处挂满白色幔纱,成群的仆役跪倒在正庭前,放声干嚎着,眼角看不出一滴泪来,看见何束良的脸,越发嚎得用力了。
二娘派人将他们关在柴房里,放狠话说半天之内要是想不起来五百两去哪里了,就要在后院活烧死他们。
柴房内黑暗窄小,几乎不透一丝光亮,淮安靠着门,自言自语道
“我看你气势汹汹,还以为能打过他们呢,为什么还没等人家上手你就黏在地上一动不动?”
何束良没理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
淮安屏住呼吸,好一会儿才说,
“雪斋,别怪我话恨,你爹真不是个东西。我在桃花村的时候常听人说你爹娶小妾,都是好人家的女儿,就因为欠债卖给了他,这些年一连娶了五六个,可进了府就没有一个再出来过。人家都说你爹和那两个娘都是吃女人肉活的。”
何束良没说话,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淮安下意识的往他身边蹭了蹭,被何束良一掌推开。
“怎么了?你现在精神了?刚才死哪儿去了····我继续说,所以人们常说,赵府里半夜经常能听见鬼哭狼嚎,都是女人的声音,惨的狠哪,早有人想去报官了,但赵府实在是财大气粗,一般人不敢招惹。”
“你到底想说什么?”
“前些天,听说赵老爷在太平坡捡回来一个剩下一口气的宫女,长得美艳动人,好比神仙妃子,赵老爷也想尝尝帝王家的女人,就把她偷偷养在府里,可没过几天,这女子就死了。”
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淮安头皮发麻,声音有点哆嗦地补完了最后一句,
“听说,就是死在这间柴房里的····雪斋,你摸我肩膀干什么?”
何束良忽得拿起一个用地上的稻草编起来的小剑,双手举起给淮安看。
“看不出来,你手还挺巧的····喂!我刚才说这么多,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哎,等等····”
淮安心头突然一惊,看着何束良仍举在他面前的双手,颤颤巍巍地将头向左肩转去······
那这只手是谁的?
就见一只纤细白嫩的小手搭在他厚实的肩膀上,隔着一层衣料,淮安还是能感觉到她散发出的冰冷,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变成了“咯咯”的笑声。
淮安再也忍不住了,冷汗从尾巴骨窜到了头顶,“嗷”得一嗓子就躲在了何束良身边,和他排排坐着。
他这啊才看清,何束良举起的“稻草剑”的双手原来不是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他身后一个消瘦的红色身影。
那像是个女子,一手掩着面,一手还保持着将手搭在淮安肩上的状态,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说不出来诡异。
何束良早看见了这个东西,不用问,他闻着味儿就知道,那是只尸鬼,恐怕就是淮安说的小宫女了,赵老爷刚死,料想那两位奔波于遗产的夫人也没空给着女子收尸。
她应该是从宫中感染了尸鬼瘟,剩下一口气被抬到乱葬岗上,这才又让淫胆比天大的赵老爷捡了回来。
“去吧。”何束良一说完,稻草剑就直直插进了尸鬼的额头,从后脑跌落出来,一道黑血徐徐流出,这尸鬼的双臂一下子软绵绵的挂在肩头,漏出了真面目。
这是一张只有一半的女人脸,一双杏仁眼睁得又大又无辜,小巧的鼻头下,乃至整个下巴都是血肉的模糊的,它没有嘴唇,白森森的两把牙齿露在外面,好不骇人。
它像是要说什么,用尽全力抬起一只胳膊,在墙壁上徐徐写下一个“春”字。
第二次,“春”。
随后跪倒在何束良脚下,一动不动了。
何束良虽然换了人身,但仍旧保留着体内全部的灵力,此刻号令一只尸鬼,比捏死一只蚂蚁简单不了多少,淮安吓得直哆嗦,他张大嘴,指了指了黑暗处的一个瘦小身影,那身影摇摇晃晃,和方才的尸鬼体型差不多,见前者倒在何束良脚下,飞一般的移开柴堆,向外面奔去。
何束良大叫一声“不好。”恐怕赵老王八蛋不止捡了一只尸鬼回来,拽着惊魂未定的淮安,从正门冲出了柴房,那扇破门被踹得稀巴烂。
淮安大叫:“你有这个本事为什不早出来!”
何束良:“我想和她们玩,但现在不行了。”
那个小身影跑得极快,冲进了前厅跪拜的仆役当中,何束良顾不得淮安了,脚下一蹬,就上了房顶,几块青瓦被他踩下,仆役乱作一团,他们还尚未发现何束良,抄起棍棒来追着那女子的身影不放。
女子动作敏捷,三下五除二的功夫既然绕开了众人,从正门跑到了街市上。
何束良在房顶上跳来跳去,对她穷追不舍,时不时有飞瓦摔落人群中,砸晕了好几个路人。
淮安趁乱追了出去,看着那个房上矫健的身姿说道,
“他奶奶的,原来真有会飞檐走壁的。”
闹市中不知是谁看到了女子的正脸,大叫一声,
“不好啊,尸鬼瘟!”
这个十四年没有再出现过的词,犹如在百姓头顶炸开了一朵烟花,她们开始往街道两旁涌去,几匹马被惊脱了缰,街上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五门的!有没有五门的在这里?快去杀了前面那小丫头!”
人群中有几个声音喊道。
无论多少年过去了,提起尸鬼瘟,这群愚民还是想抱五门的大腿。
“ 也不看看这是何年何月,还有大腿给他们抱吗?”何束良心里这样想着,那个女子跑得太快,灵力一时间迁移不到那么远,所以才控制不住她,并非何束良无能。
突然,街市上一个杀猪的扔下屠刀,提起一把生锈的老剑就向女子的方向追去;接着,上一刻还在茶馆里贫嘴的,小食摊前颠勺的,一股脑的扔下手里的锅碗瓢盆,向那女子追去。
竟连翠熹楼上都跳下一位风姿卓卓的姑娘来,这回不是卖烤乳猪的。
众人跑过几条街,他们边跑边喊,
“是五门的兄弟就快点追啊!”
一旁小湖里打鱼的渔民都跳下水来,向岸边游来·····
这群穿着五颜六色,高矮胖瘦不一的“平民百姓”逆人流而上,有几个手里还挥舞着生锈的剑。
何束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早听说五门弟子流散民间,但也不至于是这副德行吧,他丝毫不能将这些人和当年威风凛凛的五门弟子联系在一起。
尸鬼是杀不死的,只有近距离靠“擒天咒”或者五门佩剑斩杀才可以,当然,个别法力高强的术士,如各门师爷,可以远距离运法杀尸鬼 ,当年少提督何某某,更是能“一指绽花”,向尸鬼所在处指上一下,除头外,浑身都会炸成一朵血花····
五门师爷又惧他又怕他,正提督是白鹿门的季师爷,懦弱地不堪一击,众人心中早将何三奉为正提督了,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护天下太平。
那女子跑了两步,就摔倒在地,再站起来的时候,不再跑了,反而向四周的人群扑过去。
好在街侧有一条小河,尸鬼不能过水,百姓纷纷跳河避难,街道一时间空了出来。
那女子茫然的站在街中央,她脸上捂着一块帕子,两只眼珠化成了灰白色,双手上皆是血脓,仿佛一触就会流出来脓浆来。
何束良站着不动,打算看这一群昔年的五门弟子,怎么灭掉这只尸鬼。
这一伙将近有五六十人之多,刚才第一个跳出来的杀猪汉开始念擒天咒,
“千千棋子有邪,万万桃李无邪·····”
突然停住了,有人问,
“怎么不念了?”
“我有点记不清了。”满面胡须的杀猪汉的羞了一脸红。
就见翠喜楼跳下来的那位半老徐娘白了他一眼,仍旧没被岁月蹉跎干净的脸上写满了嫌弃,
“你应该是万香的吧,那群娘娘腔当年就他|妈会念’紧箍咒’,节骨眼上还屁用不管!”
杀猪汉不服,大喊道,
“你是哪门的妖精?!”
“老娘是王师爷的大弟子!”
“狗屁!王师爷一共就俩大弟子,一个是死在千秋坡的少提督,一个是当今八面威风的齐王爷,你是哪一个啊?我看就是个常安门擦地的。”
“老徐娘”不理他,她从怀中掏出一把利剑来,两下闪到那女子身边,对着她砍去·····
不想却砍歪了,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手中的剑摔在地上。
身后众人憋着笑,一个卖混沌的小个子男人叹了口气,
“要是少提督大人还在就好了。”
五门之间的矛盾确实也不小,五门师爷当年都是万宗仙人的土地,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一个师傅麾下的五个徒弟,各个性情都不一样。
王青云才德兼备,创了门风森严的常安门。
季临懦弱无能,创了不堪一击的白鹿门。
云止孤僻暴躁,创了只有他一人的秋鸣门。
也修一心向佛,创了香火萦绕的檀云门。
宣成姬阴阳怪气,创了雌雄难分的万香门。
算起来,也只有常安门得了万宗仙人的真传,还像那么回事,其他人吟诗的吟诗,修佛的修佛,还有当“光杆师爷”、“狐媚妖妇”的。
何束良回过神来,伸出白皙的手掌,向那尸鬼的方向一指,就听“砰”的一声巨响,它就变成了一地碎末,一颗脑袋骨碌碌的从尚存的血雾中滚了出来。
众人齐向对面的房顶投去目光,上面站着一个形象清癯的少年人,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声,
“一指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