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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齐桓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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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出这个荒凉宫殿的一刹那,何束良瞥见了草丛里的一块牌匾,上面大书“春华宫”三个大字。
春华宫原是先帝爷给犯错的嫔妃设下的冷宫,先帝爷是一代明君圣主,更是个难得怜香惜玉的帝王,春华宫修的与平常宫殿无疑,甚至多排了几个宫女,生怕有罪妃自戕。
所以先帝在位四十年,春化宫内从未枉死过一个人,更别谈有什么阴气了。只是在先帝驾鹤西去后,春华宫内的罪妃一夜之间都消失不见了,是一桩奇事!那时太子殿下正准备登基,何束良正在和谣言搏斗,也没顾得上去问问太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也不清楚成元帝为什么要在春华宫外扩修景兰宫,景兰宫主又是何方神圣?
康宁宫院内。
齐王爷向太后和长公主请安后,正准备前往成元帝那里。
这位少主当太子时和他的这位“表哥”齐王,当然还有何少提督亲密无间,登基后为了避人耳目,就不常召见齐王入宫,但逢年过节,番邦进贡都是成车往齐王府送的。
成元帝虽年少,但却是个明君胚子,太后给他张罗了一个兰妃,他却一日没在兰妃处歇过,还故意将景兰宫建到偏僻的春华宫外,太后气的不得了,成元帝为了扶平母亲心中对子嗣的忧患,这两日多去景兰宫走了几趟,还随便封了一个小女官。
前几月有人发现宫人之间竟在私自销售一种“佛陀水”,说是女人吃了之后会容光焕发,太监吃了之后会长出来该长的东西。
成元帝本无心理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养心殿里既然中毒死了一个太监,衣兜里搜出来这种“佛陀水”。成元帝坐不住了,下令让齐王彻查此事。
齐王抓了几个私藏佛陀水的太监,他们交代是从景兰处的一个宫女那里买来的,齐王顺藤摸瓜追查到了景兰宫,为了不打草惊蛇,亲自在春华宫旧殿上候着,候来了两个女子·····其中一女子,也就是何束良,如何命令尸鬼自戕,他都看在眼里,加之这“女子”起身向他袭来,一举一动间都透露出一股野劲儿,不是个简单的练家子,而是个术士。
五门术士在第二次尸鬼瘟过后声名狼藉,不过几年就流散了,常安门更是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只有齐缜一人活了下来。
现在这女术士进宫是为了什么?她是谁?为什么能命令尸鬼自戕?殿内又是为何藏有一只尸鬼?
难道千秋坡的阵法破了?尸鬼瘟再次流散人间?
不可能,千秋坡莫关山附近有重军把守,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上报朝廷,也就是说,有人私藏了尸鬼,放瘟与宫中。
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儿戏。
齐桓美正欲派人追查“女术士”的下落,何束良就自己撞在了康宁宫门口。
齐桓美眉头微促,一挥手,几个太监就冲上来擒住了他,何束良暗叫:说曹操到曹操就到。
淮安拿着茶盘从阁子里出来,碰巧看见此情此景,慌忙扔了茶盘,跑到齐王面前跪下,
“大人饶命,我和这兄弟是齐王府的杂役,今日奉命进宫补缺,他脑子不太清楚,不知他哪里得罪了您,还求您大人有大量,放了他吧!”
淮安全然连自家主子齐王都不认识,也不怪他,进府这么长时间,只见过齐王的一个影子。
何束良有能力挣脱这几个瘦弱瘟鸡的太监,但他懒得动弹。
淮安正欲教育一番何束良,两条细缝眼瞧见他一身粉红色的宫女装,只恨得眼睛不够大。
“你是谁呀,我有个哥哥在齐王府里当差,但没见过你这号人。”
何束良尖声尖气的说,淮安不知道他是在出什么幺蛾子,但也不是傻子,没有再出声。
“把这个胖子带回府去,这个女子是谁宫里的?”齐王开口。
几个太监压住了淮安,看着何束良面面相觑。
“奴才们也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去内务府挂上她的名字,人我带走了。”
何束良思量了片刻,说道,
“我叫赵雪纯。”
齐王独自走出宫去了,见他还没有跟上来,站住脚步,问道
“腿断了吗?”
何束良将裙边一抖,还真有几滴血珠落了地。
淮安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形,
“奶奶的,你是哪里来的活神仙?”
何束良朝他一笑,见齐桓美转过身来,就收住了笑容,蹙起眉头来。
齐桓美站在宫墙下,夕阳照在他半边脸颊上,略微上挑的眉梢上蹭了几分暖色,他快步走上前来,道一声“得罪了。”将何束良横抱起,消失在拐弯去。
淮安被束着双手,说道,
“公公们能否帮小的揉一下眼睛。”
几个小太监看着齐王远去的身影,呆滞了几秒,小声嘀咕道。
“齐王爷不是避女人如蛇蝎吗?”
·······
皂靴一下下落地,在宫道里回荡着清脆的响声,齐桓美快步向景兰宫走去,他身上的玉佩硌着何束良腰疼,何束良是个禁不起一刻难受的人,扭了几下身子,就被齐桓美斥道。
“别乱动,不成体统。”
他乖乖照做,看着齐桓美的几乎完美的下颚线和那双神色冷峻的眸子,发现自己在那将他和树下扔菜刀的齐缜联系起来。
似乎,多了点什么,又少了点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良久,齐桓美开口。
何束良神色自如地撒谎,
“小女子乃是白鹿门旧人,奉命进宫追查尸鬼瘟。”
五门众人习惯了有什么屎盆子就往白鹿门上扣,这个风尚儒弱的门派,不知从前是如何在五门中立足的。
这谎显然撒得不够充分,但齐桓美并没有再问,何束良继续说,
“深知王爷也曾是常安门旧人,此次大约是奉圣命追查宫中尸鬼瘟吧?”
“不是,我本是奉旨追查宫中’佛陀水’一事,意外发现了那具尸鬼。”
“佛陀水?”
·······
半刻过后,何束良搞清楚了来龙去脉,隐隐觉得此事和那位兰妃娘娘脱不了干系。
齐桓美亲自将他安置回府,就一声不吭的离开了,何束良想重新回宫去会会那位娘娘,但奈何齐桓美这个老狐狸早就在府内设下了“法禁”,这是一种可以将人困在一定范围内的小把戏,几乎每个术士都会,也十分易解,但奈何何束良现在周身法力并不稳定,不敢贸然破解。
他闷坐在后花园里,将粉红宫装变成了一套白襟袍,齐桓美这几年不知道吃了哪门子的野人疯,竟然将院子里显眼的地方都中了桃树,他刚进府的时候就这么想。
何束良少时一个糙“小爷们儿”,却独独都桃花情有独钟,但他一碰到那花就打喷嚏,常常是耳边别着花,鼻尖透着红。
齐桓美那时还是个“小狐狸”,何束良欺负他,他表面不会还手,但私下里不少使阴招。他将山门内的所有桃花都采来,一副假惺惺的样子要送给他师兄,何束良又有几分呆气在里面,不好意思不收,把花放在了屋里,当夜山门内此起彼伏着何束良的喷嚏声。
听同门师兄弟说,那天晚上齐缜一边练菜刀一边笑,他本来长了一张让人温醉的脸,却因为长时间不笑增添了几分阴郁,突然又开始笑了,就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
何三听别人转述时,都能想象到他在场那颗浓荫如盖的桑树下,埋在阴影里的脸隐隐微笑·······何三不寒而栗,至此之后,对这个小师弟就多了几分忌惮,齐缜也想是终于找到了他的软肋,亲手在自己屋前栽了一颗桃树,唬得何三再也不敢进去偷东西。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恨自己恨成什么样?
明知道他那个小师兄已经化成了尸鬼肚子里的渣,还要在齐王府种一片桃树,护得跟宝贝似的,生怕他午夜回魂后每个敌对的武器。
何束良冷笑一声,要是他真死了,并且能午夜回魂,第一件事就是来掐死这个混蛋。
好在他换成赵雪斋的身体后,就再也没有因桃花而打过喷嚏了。
院子里有点冷清,自打桃娘走了之后,少了个蹦蹦跳跳的粉色身影。
何束良这个人就不能感觉自己没事情做,因为事情永远会找到他。
淮安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跑了一头豆大的汗珠,没顾上问他和王爷说了什么干了什么,盯着何束良的脸,结结巴巴的说,
“不好了雪斋,你家大娘二娘在齐王府的小侧门找你!”
“什么?我家?”
何束良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是赵雪斋的家人,继续说,
“他们来做什么?”
“要债!说你从赵家走的时候带走了他们五百两银子,昨日你爹赵老爷突发急病死了,她们这是急着分家!”
何束良对这具身体的身世没有一丁点了解,也不想了解,他原以为赵雪斋只是一个平常的庄稼少年,看来还身世复杂,于是引着淮安给他解释,
“我不是住在桃花村吗?我的爹娘为什么在城里?”
淮安看他是到死到临头了还再犯痴傻,一拍他那滚圆的大腿,叫道,
”哎!你这是怎么了!你难道都忘了吗?你原本就是城里大户赵老爷的庶子,你娘是他的第三个小妾,生下你就死了,你大娘和二娘虽然还没有孩子但是不想让你活着,七岁的时候就把你扔到了杏花村自生自灭,被李老太太捡着你,这才一口粥一口米的喂大了。
她们现在根本就是在无理取闹,你被扔的时候才七岁,连五百两银子重都没有,更别提偷了···你快想想现在怎么办吧,她们带了一两个家丁来,说给不了银子就把你的腿打断,就算你会点石成金的法术也一时半会变不出来这么多。”
何束良“哦”了一声,“这里是齐王府,她们不至于太岁头上动土吧。”
“你真是傻透了,王爷他老人家一年到头不回来,就今日这么一次,下次回来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这齐王府空的跟地府一样,就门口几个老弱病残守着,人家把你抓走了又如何?有多少人在乎一个小厮的死活?”
“那我就跟他们走吧,你帮我跟马叔说一声,让他通融通融管家大人,放我三天假。”
“不行!我也跟你去,就你这个小身板,会让她们打成残废的!”
何束良想讲他劝住,又想起来这小胖子提起少提督时的神情,叹了口气,
“那你也跟马叔说一声吧。”
二人来到小侧门,就见门外站着两个穿得姹紫嫣红的女人,一个瘦高,窄脸,一个矮胖,大圆脸。两人脸上的褶皱就像是一层层堆在一起的绸缎。
她们身后还跟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皮肤黝黑,满脸横肉。
淮安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那个更老些的,面相像是大娘的女人骂道,
“你个小兔崽子,当年自己离家出走害老娘好找,没想到还能活到今天,快把银子还回来!”
她猩红的嘴唇一张一合,两颊的肥肉随着每一个字的吐出向耳边拱去,活像肥鱼吐泡泡。
两句话就把前因后果颠了个遍,窄脸的两腮涂得像一个营养不良的猴屁股,两手插起,一副要骂街的姿态。
骂街,她们今天可算遇到对手了。
当年常安门谁不知道,少提督骂人有多可怕,何三不说话也就不说了,一旦要骂起人来,那才真是有如黄河泛滥,滔滔不绝,而且骂得极有水平,一个脏字没有,就让对方想羞愤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