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尸鬼行》公渡

3、兰女词

　　齐缜这厮他是最了解不过的，何三过去成天笑他是个小气鬼，火气大得狠，要是别人动了他的东西，他非得把那人手打折了才罢休。

　　刚入常安门的时候，人都笑齐缜是个呆子，整日下了课还要在课室里静修，不声不响不与任何人交谈。常安门在五门内功课极严，对弟子的要求也是最高的，法术和剑术一样也不能缺，不像剩下的四门，白鹿和秋鸣偏向剑术，万香专于法术，檀云弟子一心修佛，副业才去练练剑·····

　　整个白天都有课业要做，不但考验耐力和勤奋，更考验得是天赋，时常有弟子因为接受不了苦练或是天资愚笨，被逐出山门，也有人自己请愿下山。常安十年招一百位弟子，十年过后，能留下十人就已经是大数目了。

　　何三在那一批弟子里一直是佼佼者，小小年纪聚了一身野劲儿，成日下了课就在课室外里上蹿下跳，东跑西撞，不稳重得很，师父兰老为此可没少打他。

　　齐缜与他法术相当，甚至略胜一筹，只是剑法上略有逊色，他因为天生力道怪异，任何剑在他手中都像是一杆竹子，挥舞不出力气不说，还笨得像火叉棍

　　他平时对谁都是一副“你欠了我银子”的样子，因此没人敢轻易和他说话。对他这个不省事的师兄何三也是一样，何三还偏偏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一有空就以捉弄齐缜这个“老古板”为乐。

　　奈何齐缜对何三不能还手，更要规规矩矩地叫一声“师兄，只能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一条条青筋在手背上抽动，目光冷得让人害怕，像是要冒出寒冬大雪一样。

　　有次何三偷了长公主命人捎给他的上好的狼毫笔，拿到别的事兄弟面前炫耀，齐缜实在是气急了，手头找不到家伙，直接冲去伙房抄起两把菜刀，追着何三满山跑。

　　常安门师爷们担心弟子年轻气盛，随身带着兵器会出事，所以每次一下课，就把他们的佩剑都收了起来。何三自然没有防备的武器，在一棵歪脖子老树上挂了三天，齐缜就在树下等了他三天。

　　月光瑟瑟，何三一手环着树干，一手还不老实的向树下招去：

　　“嗨！齐缜，我在这儿呢，你有种上来砍我啊？”

　　那是二人十几岁的时候，齐缜不像何三整日在外面野逛，对山间的地形熟悉的不得了，他在荆草丛生的树林里跌了不知多少个跟头，才追上了何三，此时正在树下抬头看着他，光滑细腻的额上起了一层密密的汗珠，白色的领口上落了几块灰尘。

　　两把菜刀在他手里翻了个，雪白的刀刃在如练的月光下闪出两道寒光来。他还是不说话，把菜刀劈进了树里，一脚蹬地，眼瞧着就要上树了。何三慌忙开口：
　　“齐缜，常安门弟子怎么可以随便上树？多有失名士风范啊，你难不成要学我这等’野人’？”

　　齐缜的动作果然有所迟缓，何三见有效，接着说道：

　　“再说了，像你这样的皇亲贵胄，大半夜不来学里挑灯夜读，出来跟我瞎较劲，多丢长公主的脸啊。”

　　齐缜双眸一斜，

　　“要你管。”

　　“怎么就不要我管了，我可是你的师兄，你的哥哥。”何三看他认真地可笑，继续说道。

　　不想他动了真气，从树干里抽出一把菜刀来，向何三直直劈过去。

　　刀刃和空气快速摩擦的声音刺人心肺，惊起来树上几只孤鸟。

　　这把菜刀准准地嵌进了树干里，何三睁大了眼睛，好在他反应快，躲过一劫，只有一缕青丝削落。何三已被惊出一身冷汗，暗道小师弟果然功夫了的，黑灯瞎火这么老远还可以扔得这么准，随口还不忘打趣道：

　　“哎呦喂，你还有两下子，那跟着我们练什么剑啊？菜刀玩这么好，以后就去练菜刀吧。”

　　齐缜接住了那缕青丝，将另一把菜刀甩上去，这次故意甩错了位，何三又一惊，这才闭了嘴。

　　齐缜在树下静静站着，月光穿过树叶，被打散成一片镂空的影子，歪歪斜斜地落在他五官分明的脸上，一股戾气在眉眼上下流窜，冲破了本来显得有些女相的皮相。

　　此后齐缜还真练起了菜刀，何三看着他一张阴沉沉的脸在那里挥舞菜刀的模样，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师兄弟们因此也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菜刀阎王”。

　　······

　　此刻何束良摸着耳畔的桃花，心头一颤，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他砍人的毛病改没改。

　　窗外响起了几阵脚步声，何束良起身将桃花随手塞进了一本书里，却抖出来一张信笺。

　　“烂女词”两个字大大书在信封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药香味，何束良的瞳孔迅速收缩，紧盯着那三个字。

　　·········

　　正午十分，太医院外驶进来一辆马车，赶车的是杂役王老六，他是山上的草药贩子，这车药材是上好的茯苓，是城北赵老爷卖给太医院的，他从赵老爷那里拿了太医院的令牌，今天来进宫送药材。

　　朱红的大门打开，从石阶上下来几个年轻小吏，正忙着盘点药材，王老六靠墙坐下，点了一支旱烟袋。

　　一个女人凄厉的惨叫划破天空，

　　“要出来了，要出来了！”

　　王老六忙回头望去，就见几个太监从内宫的方向走来，肩上扛着一床红锦缎的棉被，里面裹了个看不清脸的女人，在不停挣扎着，嘴里念念有词。

　　“放了我！快！你们快去把她挖出来！去晚了她就要自己出来！你们到时候都要死！”

　　几个太监又瘦又小，把她一路扛来也废了不上力气，此刻经不住她闹腾，竟任她逃了出来。

　　王老六这才看清，这是一个小女官，打扮得娇媚十分，头上原本挽着得髻松散开来，银钗细珠掉了一地，一边哆嗦，一边赤脚往宫外跑去：

　　“我要活命，她要出来，嘻嘻嘻我要活命，她要出来啦，从景兰宫出来啦！”

　　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双眼瞪着前方，一派疯态。

　　小太监们跑不迭，守宫门的乃是禁军守卫，即使是皇亲国戚，没有令牌擅闯宫门也是要处死的，更别说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官了。

　　果然，守卫拔刀就将那女官的头劈了下来，几乎是顷刻之间的事！血从腔子里涌了出来，溅了一地，女官穿着红锦纱的身子倒在血泊中，抖动了几下。

　　几个太监叹了口气，齐声道

　　“白忙活一场。”

　　太医院的一个小吏和其中的一个太监相熟，问道

　　“黄公公，这位小主子是怎么了？”

　　“哈···没什么，她是皇上前几天在兰妃娘娘宫里新看上的宫女姻眉，当着兰妃娘娘的面被封了女官，前天晚上一夜未归，第二日就疯疯癫癫的，满嘴鬼叫，吵得娘娘和景兰宫上下头疼，这不让我送来太医院了吗。也是个没福气的，自己折腾死自己。”

　　黄公公打了个哈欠，把那床裹姻眉来的红棉被扔到一旁，和一众太监去了。

　　太医院的人已点完了药，递给王老六一袋银子，他拉起车，匆匆看了一眼地上尸首分离的女子，暗道帝王家无情，这女子也是爹娘的女儿，就死得这样不清不楚，谁知道是不是被兰妃吓疯的，女人争风吃醋的事古来多见。

　　相见也是缘吧，王老六忽然想起自己的孙女小桃娘，和地上的女子也是一般年纪，他踌躇了一阵，看四下无人注意，竟将那床棉被抱到了车上，打算出去给这女子立个衣冠冢，一封信件从被角里飘了出来，他将信封慌忙捡起，见上面大书三个字

　　“烂女词”

　　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词牌名？

　　王老六将它揣在怀中，赶车远去了，消失在宫外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在他身后不远处，女尸的手指抽动了几下，眼珠在眼皮下不断的颤动。

　　这只是个开始，王老六在赵老爷家揽了半年的活，赵老爷病危，为了在死之前给窝囊废大儿子攒点钱，最近频繁和太医院打交道，王老六也就成天在宫门内外走动。

　　他常看见几个太监扛着一个或两个浑身抽搐的宫女、女官，刚开始还往太医院走，太医们也看不出什么病症，加上都是些举足轻重的人，他们就干脆把这些女子抬去城外给宫人准备的乱葬岗——太平坡上去了。

　　王老六嘴闲心善，也曾问过几个相熟的太医院小吏，他们皆是叹气摇头

　　“还能因为什么，疯得全是景兰宫里有姿色的，那位兰妃娘娘本事不小。”

　　“她就是自己长得丑，不得宠，也不能拿宫里的宫女开刀吧。”

　　“哪能怎么办，兰丞相家的女儿，要天是天要地是地，别说几个宫女了，明日咱们在她宫里伺候不好了，照样是一个下场。”

　　王老六插嘴道

　　“敢问各位爷，这位娘娘究竟有多大的本事，竟能将女子们都活活吓疯了？”

　　一个在景兰宫当过差的小吏“哎”了一声，说

　　“长得奇丑无比，满脸生疮，近看真能吓疯人。”

　　王老六砸了砸嘴，转身回家去了，半路上突然想起那份“烂女词”，往衣兜里掏掏，没想到还真找到了，他在车边昏黄的蜡灯下，颤巍巍地打开了信封。

　　····

　　··········

　　王老六头皮要炸开了，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此刻双膝跪地，嘴里念叨着

　　“满殿的神仙，满殿的佛呀，嘉兰菩萨，圣祖菩萨，开开眼吧。”

　　道上熙熙攘攘归家的人群，都停下了脚步，向他望去。

　　一架马车挂着“齐”字马车飞一样的从王老六面前驶过，卷起一阵尘土，呛得路人直咳嗽，怨声不断：

　　“齐王府的仆役是不长眼睛吗？”

　　王老六一个激灵，忙起身将信纸塞入怀中，一边上车赶马，一遍碎碎念叨着：
　　“桃娘，桃娘，接桃娘回家！”

　　随着前方那架马车，向齐王府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