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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神秘 ...

  •   齐王府没有主子住,空养着一群下人,骠骑大将军早逝,长公主搬回宫和太后同住康宁宫去了,齐王长在宫中议政,近日来又忙于“莫关山匪变”一事,已有小半年没回府了。

      转眼间,两人已进府十多日,整日除了被大小老婆子们训斥,就是给大丫鬟们端茶倒水,雪斋成天不言不语,刚开始还有些丫鬟瞧他生得俊,跟他主动搭话,他也只是笑笑了事,时间长了,就没人过问了。淮安闷得不得了,闲时跟着马叔学修马车。

      丫鬟里有个小桃娘,年方十六,俏丽调皮的很,整日捉弄二人。今儿说帕子不见了,叫淮安去花园里寻,明儿又说头花不合适了,让雪斋拿去和别的丫鬟换。

      雪斋不知什么时候学了一手雕花的功夫,绢花在他手里一握,就小了一寸,变得正好合适,可高兴坏了小桃娘。这丫头也是善心,就把厨房里的点心偷给他,淮安也跟着混了个饱肚。

      府内没什么要紧的事,雪斋就在后花园里呆坐,淮安跟着他一起呆坐。

      听闻长公主爱好江南风光,齐王便请来工匠,栽杨种柳,府中其他植被花卉也都是仿照江南,其间亭台楼阁,玉宇轩缘,上好的太湖石堆砌重叠,水榭暖阁一应俱全,华丽却不入俗气,一草一木,都有古人的做派风韵。

      淮安陪他呆坐了几天,一身乡土气息一扫而空,看着眼前美景,张口就要吟诗诵幅,尽做些狗屁不通的诗句来给雪斋听。

      正是春桃初绽的好时节,后花园临水栽的几颗桃树已冒了红,柳条嫩绿,时而随风扫过镜子似的水面,激起一串涟漪来。一日,赵雪斋靠着一棵桃树闲坐,清晨的露珠从花苞上滴下,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赵大哥,这是昨日孙员外送来得点心,我趁着管家婆不在,拿几块给你尝尝。”

      桃娘从树后钻出来,递给雪斋一个粉红色的帕子,顺手弹掉了他肩上的花瓣。

      帕子里包着小巧玲珑的三块云山酥。雪斋道了谢,递给桃娘一块,收起来一块,自己拿着一块细细品着。

      桃娘坐在她身边,两人的倒影在水中随波抖动,桃娘梳着两个髻,鬓边簪着两朵绢花,身着一件墨裙,外套小白袄。

      “赵大哥,你还没有见过王爷吧。”
      桃娘四下看了看,放低声音说道

      “王爷人很凶的,午门外成天拿菜刀斩人,听说他生得大鼻子眯眯眼,络腮胡子耷拉嘴,身长五尺,力大如牛。总之你们书房当差的一定要小心!”

      雪斋听完笑笑,问道

      “桃姑娘曾见过王爷?”
      桃娘支支吾吾地说

      “我只远远见过一次,王爷不常回来,半年才回来一趟,也只是走个过场,料理料理院子里的桃树。”

      雪斋刚好吃完了一个云山糕,用拇指沾了沾嘴角。

      “真要谢谢桃姑娘,我许久未曾吃过云山糕了。 ”

      “不知赵大哥有多久未曾吃过?”

      雪斋不以为然地说道,

      “十四年。”

      “这么久?赵大哥,是你娘不做给你吃吗?一个人怎么能忍着那么长时间不吃云山糕,云山糕多好吃啊。”
      “母亲早逝,我是个愚笨之人,只吃不做。”

      “唔,那杏花村连一个会做云山糕的女人都没有吗?我会做云山糕,我跟你回去,做给你吃!”

      雪斋笑了笑,眼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像桃姑娘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去了我家会被吃掉的。”

      桃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羞得满脸通红,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何束良·····”

      雪斋听到有人叫他,猛得一回头,原来是院墙外一个妇人再教训小孩子。

      “你要是再不好好念学堂,何束良就把你抓进千秋坡喂尸鬼吃。”

      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妇人继续训道

      “何束良小时候都比你听话,你这小子连那狗贼都不如。”

      ·········

      雪斋听了两耳朵,脸上留给桃娘的三分笑意下去了一半。

      墙外一个过路人问那妇人。

      “尸鬼是何物?”

      那妇人倒是个嘴碎心善的,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

      “客人年岁一定不大,上了年纪的人都听说过那东西。咱们大梁十几年前爆发了一场大瘟,得者先是神智不清、疯疯癫癫,随后七孔流血,遍身脓包烂疮,等肉烂出骨头来,人也不死,反而变成了吃人的怪物,人不人鬼不鬼的,人们就叫他’尸鬼’。一旦被尸鬼碰着了,皮肉马上就会烂透了,接着化成尸鬼。”

      “那这东西后来是怎么灭掉的。”

      “大梁一半的人都化成了尸鬼,军队镇压也不起任何作用,当时先皇已是束手无策。多亏民间五个门派术士自发联手,灭了一半的尸鬼,将剩下的镇压在了莫关山千秋坡当中。”

      “现在千秋坡中可还有这东西?”

      “那就不知道了,传闻五门提督在那里设下屏障,任何生灵之可进不可出,朝廷和五门也常把一些重犯打入千秋坡,现在里面是个什么样,清楚得也不是人。”

      “何束良又是何人?”
      “这个狗贼原是金陵何员外独子,自幼天资聪慧,拜师常安门下,少时随五门师爷平定尸鬼瘟有功,成为了名镇四方的术士,被朝廷加封五门少提督,如果不是那件事,他就是下一任提督,统领天下术士,斩妖除魔,护国安民。”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甚清楚····听说,好像···是打破了千秋坡的封印,放了几只尸鬼出来,天下人为之愤慨。总之最后沦落成一个瞎眼残废,被他师弟亲手打入千秋坡,遭万鬼啃食去了,此刻早已化成了肉泥,我拿他吓唬孩子,客官不要见笑。”

      “啧啧,少年英雄,有几个成事的?什么少提督,也不过如此。”

      ·········

      何束良折了一朵花,簪在了自己耳旁。

      世人都笑他。

      他有多少说不清的冤屈,昔日万人敬仰,一朝跌下神坛,也就是顷刻一念间的事。

      他自那日坠下山后,就染了瘟,意味着在人间被彻底除名了,连地府的花名册上也不会留他的名。从此后独立于世间,非人非鬼永生永世处于一团漆黑中,嗅着腥臭向前方走去,耳闻皆是皮肉撕裂,指尖稠血粘腻,这才叫万劫不复。

      何束良刚开始也不习惯,总想着冲破阵法,先去斩了五门的师爷们,再去扇齐缜那个小王八蛋一个巴掌,可几次下来被阵法伤得头破血流,险些脑浆迸裂。

      后来也就习惯了,他作为尸鬼里为数不多尚有“智”存的,在昏天黑地里,吃最鲜的腐肉,喝最烈的脓血,险些忘了山外的恩怨情仇,将千秋坡活成了世外桃源。

      后来何束良想,哪怕齐缜和师父跪着请他出来、为他伸冤,他都不会抬头。

      偏偏天不如人愿。

      他一日饱食一顿,躺在树下晒月亮,再醒来时,就出了千秋坡的阵法,躺在杏花村的一张木床上,旁边跪着一个痛哭流涕的胖子······

      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昔日头破血流难以迈出千秋坡一步,而今却轻轻松松地出来了。眼也不瞎了,法力也在慢慢恢复,跟着这个胖子一路北上,过了两天人的日子,倒也觉得挺新鲜。

      何束良想着自己要是能找到齐缜,扇他一巴掌就跑回千秋坡,让他捂着脸恨得牙痒痒。这不,天由人愿,卖身到齐王府上了。

      “赵雪斋!你这是偷什么懒呢?王爷晚膳后要回府,还不赶快滚去书房候着!”

      管家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树后窜了出来,这是个四十多岁的泼妇,脸上的皱纹一圈一圈的,向湖面上的波纹,成天穿红戴绿,比桃娘那群小丫鬟还爱打扮自己,一张嘴刀子似得不饶人,何束良这几日可没少受她的委屈。

      她一把揪住何束良的耳朵,将他从地上揪起来。

      何束良手背上的青筋隐隐鼓起,两刻又平复下去。

      “您教训的是。”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和我放香屁,快去准备伺候。”

      说完,还随手拿起一根树枝往何束良的小腿上狠抽了一下。何束良吃痛,小跑着去了。

      ········

      一顶青蓝色的轿子落在齐王府门口,前后跟着四匹骏马,上面各坐着四名带刀侍卫,衣着皆是暗青色的蜀绣锦缎,这是皇上的亲兵,负责保护皇亲贵族,也负责监视他们。

      两个小厮低头掀开轿帘,一只粉底皂靴先落了地,那人身着一袭绛色官袍,腰间束金玉百合带,坠着一个精巧的香囊,披着一条墨黑斗篷,看不清面庞,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斗篷后若隐若现。

      管家同管家婆二人跪在阶梯下,小桃娘和几个长相整齐的丫鬟跪在正门两侧,齐声道

      “恭迎王爷回府。”

      此时淮安和马叔正在后厨忙活,马叔烧着水,淮安在一旁整理茶叶,自言自语道。

      “白毫银针、黄山毛峰、洞庭碧螺、信阳毛针·······一个都不少,再点一遍,六片安瓜、武陵剑茶、鹿苑普洱······”

      马叔瞧见他圆乎乎的手此刻已经抖成了骰子盘,正巧何束良也踱步进来了,连声嘱咐:

      “你们二人别慌,我是见过王爷,没有他们说得那么骇人,王爷回一次府不易,你们也是第一次上前伺候,可不要做覆了茶盏打翻砚台的事,王爷要是不高兴了,当心你们的手脚!”
      淮安听到“手脚”二字,几乎要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马叔眼疾手快,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将他搀起来。不然他定要一屁股坐碎地上排排摆出的茶案。

      阳光直射进窗棱中,给昏暗的茶水间增添了几分光亮,光忽然抖动起来,几个人影从窗外闪过,何束良倚着门框,抱着双手,看淮安忙活。

      何束良闻到了茉莉香片的味道,想起齐缜六七岁去常安门拜师的时候,就带了这种茶,常安门坐落在莫关山麒麟峰上,群山环绕,峦叠重障,四周有阵法保护,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任凭你是天大的皇亲贵胄,哪怕是太子爷,只要拜师了常安门,就都和平常弟子一样,早出晚归、练剑修法。

      他还记得当初齐缜小小一只,身后跪着一群侍卫宫女,自己从轿子上跳下来,挣脱了长公主的怀抱,一摇一摇地向山门前的千阶梯爬去,千阶梯像一条白龙镶嵌在陡峭的石壁上,四周树木环绕,浓荫如盖,植被的根基交错纵横在石缝中······小孩子怎么爬得了?连摔了好几个跟头,手背上都磨破了皮,暗黄色的锦衣上沾满了灰尘。

      长公主看着他笨拙的一举一动,已是哭得梨花带雨,捂着帕子瞧着那个小包子似的人,一步步离她远去,最终变成了一个小黄点,消失在泪雾当中。

      十岁的何三背着一把小木剑和师父一起站在山门前,看着他一步步爬上来,长空湛蓝,偶尔有一两声莺啼划破天空。

      何三牵着齐小包子垮了门槛,小包子懂事的很,死活不愿意进重门,先从包袱里掏出茶叶来,踮着脚尖在茶案上泡了三盏茶,几个同门师兄站在门内,拿肩膀撞着对方,打趣道。

      “看谁先喝着这盏皇家御供茶?”

      何三站在师父身边默不作声,盯着这个小身影的一举一动。他把一盏茶泼向山门外,另两盏先后敬给了师父和何三。

      当齐小包子垂着一双清亮的眸子,双手托着茶盏,递向何三时。

      何三清楚的看见自己白底蓝边的衣衫倒影在水面中,一阵绵长幽远的茉莉茶香徐徐升起,浸润了齐缜的小圆脸,染了一股奶香,悄入他鼻腔。

      “我的祖宗,你当真是傻透了,有这功夫别看我笑话了,敢快回书房候着去吧!”淮安额头上急起了一层豆大的汗珠,何束良从怀中掏出一块云山糕,放在茶案上。

      “谢谢你啊,不过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吃云山糕?”
      何束良还是笑,说道

      “淮安,你泡茉莉香片吧,要是王爷不喜欢,算我的。”

      ··········

      何束良早几日就收拾出了笔墨纸砚,熟透了书房里的一桌一椅,只要齐王爷一声令下,他就能马上布置好桌台。此刻正百般无赖地趴在书房内的一口白瓷大缸前,看几尾红鱼戏水。

      夕阳西下,齐王爷还不见来书房,何束良在书房呆了整一个下午,都快要闲到生蛆了,好在小桃娘隔一会儿就跑来,跟他讲:

      “王爷进了东院门了!”
      “王爷进了后花园了!”

      “王爷在看桃树!”

      “王爷生气了!桃树被人折了!”
      何束良从缸边支起身子,看着桃娘鬓边的两朵粉红,和她说

      “那你赶快把鬓上的桃花都摘下来吧。”

      小桃娘摸不着头脑。

      “我头上哪里有什么真花,都是绢纱的。”

      “嗯?”何束良将双眼眯起,才看清那真是两朵绢花。

      那桃花是谁折的?

      他向水缸里撇了一眼,自己一袭白衣倒影在水中,耳边的一枝桃花格外显眼。
      ·········

      呀,是自己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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