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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投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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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束良跪在地上,两股鲜血从眼眶里流出,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在祠堂内的青石地板上,他忽想起儿时曾因和齐缜玩闹,被师爷罚跪了三天三夜的祠堂,就是在脚下的这方砖上。那也是个盛夏,太阳比平时的更大更圆,齐缜送一碗绿豆汤过去,何束良来不及喝上一口,就被师爷发现了,齐缜和陪着他在酷暑中多跪了一天。
今日也是被罚跪,他想再等来一碗绿豆汤,哪怕再喝不到嘴里也没关系。
青色的衣摆浸透了血液,变成暗紫色,已是三更时刻,窗外几只飞鸽匆匆划过长空,带着一封封书子落在房梁上,四周安静的可怕,偶尔有几声鸽子抖动翅膀的声音,连只活虫的动静都听不见。漆黑的夜空中零散点缀着两颗皎星,今夜银辉如练。
祠堂外,月光浸透了一个修长身影,为他齐腰的黑发渡上了一层模糊的白雾。这人腰间束着一条革带,从身后看去,大有蜂腰猿背之相。身影的主人是个半大的少年人,他紧捏着衣角,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
“你快逃吧,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
声音落了空,没进了漆黑的夜空中,在空旷的山间回荡着。他攥着衣角的指尖越发用力了,指关节扭成了白色,几乎快要断掉了。
“逃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
声音越喊越小,说道“回来”两字时,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一阵马蹄声传来,在安静的骇人的夜里,显得越发清晰,一队队人马顺着群山间的小路向祠堂涌来,他们手中的火把组成了一条条火龙,蜿蜒盘旋在山中,照亮了原本漆黑的一片的山谷。
没有人言语,只有佩剑和护甲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在不断回荡着,少年回过头来,看着面前顷刻间聚集起的千百号人马,像一群从地府来到人间的鬼差,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脸上。
天空忽然响起一声惊雷,豆大的雨滴纷沓而至,随着“唰”得一声,所有人一齐下马,缓缓向少年人靠近·······
这座千年祠堂不复白日巍峨雄焕,此刻在风雨中摇曳,大有破败零落之象。
后世有说书人云道这夜:
说得那是一阵风吹雨打,五门师爷携弟子聚首何家祠堂,灭狗贼何三,此人身为五门少提督,狂傲之极,擅自从千秋坡中带回一家老小十二口尸鬼,妄图摧害人间,实在是罪大恶极,应当诛之!十二口尸鬼皆被五门术士杀尽,此刻他身边只剩一青衣少年,众人可知那是何许人也?
【拍案】没错!正是常安门齐小师爷!此人是长公主和骠骑将军的独子,自幼拜师常安门下,那时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被何三这个狗贼蒙了双眼,一心跟着他胡作非为。
齐小师爷独面千军万马,拦众术士于祠堂外,众人不敢妄动皇亲国戚,只好视而不见,一齐冲进祠堂内。客官您猜那何狗贼怎么了?他此刻已经走火入魔,浑身法术皆废,自己戳瞎了自己的一双眼。众人将他擒了去,这时齐小师爷却转了性,亲手将他押入莫关山,打进千秋坡,遭万鬼啃咬去了。
“好!罪有应得!”台下零零碎碎坐着五六个庄稼汉,齐声叫好。
说书得讨了几个赏钱,点头哈腰地给众人接着往下讲。
不远处的茶棚里坐着两个人,一个黑衣的小胖子和同伴说道
“你相信少提督会贻害百姓吗?”
“我也不知道。”
他对面坐着一位形象清癯的白衣人,捧着一个粗瓷碗,正喝着茶。
“哎,说起来,明天去我舅舅府上,你想好怎么说了吗?”黑衣人又问。
“没有,他不留我,我就自己往南边走。”
“可别呀我的祖爷爷,我可不是这意思,这次来投他,就是指望我们能呆在一起,你要是走了,我以后找谁打鸟去?”
“你也会打鸟?”
“当然了!你小子是傻了吧,咱们从小一起打到大,村里数我打得准。”
黑衣小胖子叫淮安,白衣少年人叫雪斋,他二人本是城外杏花村的村民,从小一起长大,铁□□一样的交情。前几天杏花村发洪水,半个村子的人都死光了,淮安外出割牛草躲过一劫,从死人堆里刨出了身子都凉透的雪斋。
淮安从小没爹没娘,就这么一个好兄弟,他守着雪斋哭得昏天黑地。大骂老天不公,他这个好兄弟命很苦,本是城里的赵老爷的庶子,被大娘二娘打着长到七岁,扔给杏花村里的一个老妇人养,成日里缺吃少穿,富人孩子的福,他是一天也没享过。
没想到这小子过了三天既然活了过来,除了脑子有点不太清晰之外,没有任何毛病,淮安高兴地一蹦三尺高,带着他上京城来投奔舅舅。
淮安从包袱里掏出几文铜钱放在木桌上,两人起身离了茶棚,在人声鼎沸的市头走着。才刚进京城,街市中便是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当真是盛世安康’热闹非凡。
淮安一阵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大屁股从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前拱到卖泥人的摊前,他对城里的一切都稀奇得不得了,就差去掀街上女人的裙子。
淮安拿起摊前的一个弹弓来,对雪斋说道
“兄弟,你看看这家伙,做得多精细呀!我要是有了这个,一弹子能射下来十只鸟来,咱就再也不愁吃穿了。”
雪斋撇了一眼他手中的木制弹弓,没搭腔。
淮安圆胖的手指在弹弓上摸了又摸,还是恋恋不舍的放回了摊子上。
“等我们见了舅舅,让他给咱们找个活干,不出几年别说弹弓了,老婆丫鬟都一应俱全了。”淮安双手放在头后,悠哉悠哉地走在前面。
“你舅舅不是做官的吗?”雪斋一本正经地问道。
淮安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祖宗,那是说给你听着玩得,你脑子是不是被大水刮坏了,你兄弟我穷了十七年,舅舅要是做官的,我用来村里放牛吗?他是齐王府的杂役,干了二十多年,在管家面前也有点名头,咱们去了肯定能有份活计干。”
雪斋没有应声,走了两步,突然伸手将淮安拦下。电光火石之间,一块玻璃子从淮安鼻梁前划过,原来是一个小童在道旁树上打鸟,看见险些打着人,赶忙下树一溜烟地跑了。
淮安的嘴张成了一个圆形,两条细缝眼努力睁大,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奶奶的腿,这个小兔崽子吓死老子了。你什么时候练了这一手的?有空教教我。”
雪斋笑了笑。
“教了你也学不会。”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
淮安心里打鼓,雪斋自从醒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过去是个大屁不放一个的主,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可这一场大水过后,虽然还是不爱说话,但行为举止间都透着三分怪气。还有,雪斋眼神很不好,三尺之外就看不清人畜了,可刚才却能察觉十尺开外的玻璃子,实在奇怪。
两人说话的功夫,齐王府的大门就立在了面前,两山诺大的朱门旁各立着一头昂首挺胸的石狮子,门前道边三步一杨、五步一柳,显有鸟雀鸣叫,一副庄严气派的模样。
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姑母,圣上自幼常在公主处玩耍,和齐王青梅竹马,一起在地上打滚挨罚,登基之后自然对齐王宠爱有加,齐王府的门面占了半条街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哇,这大门真气派啊,该是什么样的一位主子才能迈的?”淮安感叹。
淮安的舅舅早早在偏门候着他们了,那是一位年过半百的慈翁,围着一块白围裙,远远得向他二人招手。淮安拉起雪斋来,两步跑上前去。
“舅舅,我们村里发了大水,实在住不下去,才来找你讨个活路。我娘死了这么多年,我没爹没妈的过了十多年,眼前扒着指头数数,也就只有您着一位能靠得上得亲戚了·······”淮安越说越激动,泪珠已经在两个圆脸蛋上挂着了。
雪斋看着他的可怜模样,笑意在嘴角挂起。
淮安的舅舅注意到一直默不作声的雪斋,问道。
“你这小子,当着人家的面,别哭了!给我介绍介绍你这位小兄弟。”
“看我这脑子,他是我拜把子的兄弟,叫赵雪斋,原是城里赵老爷的小儿子。”
淮安又转身对雪斋说“这是我舅舅,你叫他马叔就好。”
雪斋言道
“此次前来,不胜叨扰马老,请您多担待。”
马叔看他气度不凡,笑回道
“不打扰,不打扰,淮安,你这位小友很知礼,你要多像人家学才是。”
淮安嘿嘿一笑,“他穷酸惯了,舅舅,这儿能给我们安排个杂役吗?”
“能倒是能,只怕委屈了你们做这些伺候人的苦差,齐王爷书房缺一个磨墨的,厨房少一个烧茶水的的。”
淮安第一个说道“我去给王爷磨墨!顺便看看王爷是个什么样子,四舍五入就和见了圣上一样。”
“嘘,你这小子可不敢瞎说,进了府里第一件事就是要小心谨慎,主子不开口,咱不能多说一句,多行一步,记住了吗?”
两人忙点头,马叔继续对淮安说道
“你还是太莽撞了,不能在王爷书房里做事,再说这么宽的一个身子,叫王爷看着心里也不舒服,还是到茶水间去吧。雪斋样子也生得好,就去书房磨墨吧。”
淮安看看雪斋一张白净匀称的脸,好一阵长吁短叹:
“王爷事情怎么这么多,选书童又不是选夫人,为什么尽要好看的?难不成磨出来得墨都不一样?”
“你懂什么,王爷书房进进出出得都是些贵客,书童就是一张王府的门面。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去请管家老爷来给你们写契据。”马叔说完,转身从一间小门进府了。
两人好一阵等,才等来了一个穿着蓝段衣的管家,手上戴着一个玉扳手,嘴里还镶着一颗金牙,说话时总要故意咧开嘴:
“听清楚了,也看仔细了,契据一立,你们就是自贱为奴,这辈子就是齐王府的人了,后代子孙也不可走仕途道路。”
淮安看他趾高气扬的模样,想自己以后恐怕要受这等人欺辱,但又结合一下现在的境况,犹豫了一下,还是画了押。雪斋却连眼睛都不眨,伸手就来。
淮安越发觉得他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