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呢》易璾晓

4、第二章：遇见最美的风景

　　在四月里的刺槐花落尽成八月的绿叶后，我终于离开了这里。
　　听到车站响起的检票提示声时，我如被关押在犯人栏里的犯人，在听到当庭释放的法槌声后，整个身心都舒成了一口气叹了出去。
　　终于可以离开了，终于可以去到一个谁也不知道我过去的地方，如一张白纸，在全新的环境里重头书写上文字。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一次的离别不再有归来，这一次的向前，就走到最前。
　　当我头也不回地将走进检票口时，听到了一直默默守在我身边的凌唯唯唯诺诺的呼唤。
　　“诶。”那短小的一个字音，连半秒钟的时间都不到。
　　我侧头回望着她，看着她似卑微的仆人，踌躇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请求道，“如果有时间的话，就回来一趟，反正也不远……要是真的不回来，抽个空，打个电话也好。”
　　我望着她，第一次这般清晰地望着她。记忆里那个被刻画成美若妲己的女人，其实，也不过是比普通的家庭妇女多了些美丽和恬淡的气质罢了，如一股温泉，刚好能暖和人的心。
　　“要是，要是，要是真的不行就算了！就算了。你放心吧，你的家，我会帮你打扫干净的。”
　　机械的提示声催促起来，我说“好啊”，如欲坠的水滴悬挂在瓦沿，很久，方才落下。
　　其实我并不相信我自己的回答，可心里的愧疚让我没有办法如往常般决绝。

　　入学的时候“兵荒马乱”，我站在陌生的校门口望着兴奋地提着大包小包和自己一样入学的新生们，觉得若能像他们那样子纯粹得开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望了很久，直到李筱晨朝我走来。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口卷起到胳膊肘下，搭配着深色的牛仔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久不见他了，记忆里那个安静在黄昏里有些沧桑的身影，在戴上无边框的眼镜后，仿如隐藏住了眸底的思绪，给角色换了一件“文质彬彬”的外衣，让我对他本就有些陌生的熟悉又陌生了几分，以至于无法在看到他走近时自然地微笑。
　　李筱晨在我身前停下，恰好的距离，不近不远，他眼底透过镜片溢出的温柔一如既往，落在我的身上。他朝我微笑着，用他那温柔的似乎含有故事的声音对我说，“好久不见！”只这四个字，就松懈了我一直紧绷的肩头。我莞尔，轻声应道：“好久不见。”
　　“想好了该怎么样‘重新开始’吗？”
　　我愣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想了无数次要“重新开始”，却不曾有一次真的开始过。我总在等着一个时机，等到我的过去都被清洗的时机，可却怎么都等不来，于是怎么都无法“重新开始”，拖着陈旧的躯壳，在这世间仿徨彳亍，如迷失在深夜海洋里的孤舟，找不到灯塔的方向。
　　李筱晨看着我沉思的样子，宽慰了我一句：“没关系，时间还长。”
　　他淡淡说出的这一句话让我觉得那其中还有什么深意，不过时间没有允许我多一秒疑虑。因为就在这下一秒，苏诺如跳跃在树叶间的阳光，搭着李筱晨的肩膀，闯进了我的世界，明亮了所有的色彩。

　　你可曾见过那样的景象：如电影里浪漫的情节，让你一时间遗忘了周围的一切。
　　我想我见到了：他逆着不刺眼的阳光而来，如幽谷里落入潭水的石子，惹起了不曾有过的涟漪。他洁白的内衬隐约在敞开的浅蓝色牛仔褂里，像极了这时没有阴郁的天空。
　　而在他静静凝望着我的眸子里，我彷如看到了昙花绽放时的心动，让我的心都想随之开出一朵花。

　　“嗨~我叫苏诺。”
　　他傻傻地和我打着招呼，有些木讷的样子显得可爱，我不禁笑了一下。
　　在习惯性低下目光的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这一个微笑不是演绎，而是从心底泛出漫溢至唇角的笑意，即使我落下了目光，都舍不得放下。
　　“你找我干嘛？”
　　一旁的李筱晨平静地打破了这暧昧的梦幻感。我收回了笑容，低落着目光，听着似乎还未完全回过神的苏诺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哦没什么，就是看到你想打个招呼。”
　　然后，在我低落的目光里，我看到了一双运动鞋闯进了我的视线，携着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盯着靠近我的苏诺，有些惶恐，有些紧张。
　　“你是新生吧，你叫什么名字？”
　　他凝望着我的目光热切如绽放在夜空中的烟花，能轻易让人沉醉。我极速地避开了目光，偷偷偏了偏身子，靠向李筱晨。
　　李筱晨心领神会地拉了一下苏诺的胳膊，说到：“你不是应该帮忙去接新生吗！怎么还在这儿？”
　　苏诺不知是不是没有听出李筱晨话里的“逐客令”，望都不望他一眼，直接推开了他的手，匆匆敷衍着，“我这不就是准备帮你吗！”话音还未落，便越过李筱晨的身侧，伸手过来殷勤地想帮我拎箱子。
　　“我来帮你拎行李吧！”
　　我没有反应过来，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被他伸过来的手轻微碰到，一时间如同被针刺了一下，我慌忙缩开了手，行李箱就自然地被他拖了过去。
　　我望了一眼自作多情地要接我进校的苏诺，又望了一眼站在一旁微笑看着的李筱晨，慌忙追了上去。
　　“那个那个那个，我，我，你可不可以把行李箱给我啊？”
　　大概是因为这种情况我在坐车来之前完全没有想过，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说起话来就只有结结巴巴了。
　　苏诺以为我只是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宽慰我：“没事儿！这点小事就让我来好了。”
　　我略带苦涩地笑着，死盯着行李箱，想找机会把它拿回来。其实是可以发火的，可愤怒不知怎么，就逃去无踪，剩下的我，像个怯弱的孩子。
　　“不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了，不用麻烦你的！”
　　“不麻烦真的一点都不麻烦！”
　　苏诺还是那么热情，像是捡到宝物似的乐滋滋地拖着我的行李箱。
　　我不是害怕麻烦他，我只是不喜欢别人在没经过我的允许下动我的东西。我知道苏诺是好意，但是这种好意我真的不需要。
　　我知道这个世界有这样一些人，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喜不喜欢，都会自作多情地去付出所谓的帮助，但要是对方因为无法接受而发了怒，就会背上“白眼狼”、“忘恩负义”的罪名。我不想再承受，至少不想在这四年的日子还没开始就提前承受，所以哪怕我拉住了行李箱拉杆的侧边，脑子里起了要一把抢过来或是拉住行李箱，将拉杆狠狠砸下的念头，都只是轻握着不敢用力。
　　苏诺感觉到异样，停下了脚步，回头关切地望着我，脸上挂着的笑容，一直都不曾安稳的心忽然感觉到了平静。
　　他明澈的眼眸，如幽谷里的清泉，点点闪烁的光芒似翩跹的蝴蝶，映衬着他干净阳光的笑容，真的，很好看。
　　我不太懂得去形容别人的笑容，或许是因为自己曾经和“笑”没怎么打好关系。若是真要说些什么，我只觉得那笑容干净、让人感觉舒服，它还仿佛有一种魔力，能让人很容易就忘却了烦恼，跟着一起扬起唇角的弧度。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按下某一个键，把这抹微笑永远保存着，即使我忘却了所有，都不将它遗忘。
　　只可惜，这并不是故事，没有那么浪漫的时光让人沉浸其中。
　　我依旧握着拉杆，只是一点点地从边侧移向握手处。

　　“苏诺，把行李箱还给她吧。”
　　我听见一直安静地跟在身后的李筱晨终于开了口。他的这句话真的起了作用，即使苏诺仍有些不情愿，还是松开了手。
　　我欣喜之余，还听见他委屈地嘟囔了句，“那好吧。”
　　“还有，你是要去帮沐秋吧！再不去，她要是发火，我可不管啊！”李筱晨紧跟着又加了一句，而且还是给苏诺下了一道他不得不走的“逐客令”。
　　苏诺听了李筱晨的话宛如大祸临头般慌慌张张地就往校外跑，不过没跑几步又折回来叮嘱李筱晨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一定要打电话给他。
　　我看着他火速飞奔的身影，心底的哀伤又开始呻吟。
　　喔，原来还有一个人，只要有可能发火，就会让这个人立刻飞奔过去啊。原来愤怒并不是在每个人身上都是罪名啊。

　　“只是拎个箱子而已，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帮一下呢？”李筱晨问我。
　　我还没有从暂时的哀伤中走出来，就随口回了一句，“我自己能做的事情，为什么要他帮呢？”
　　大概也只有在李筱晨面前，我不需要把每一句回答都千锤百炼，也不需要为随口而出的话而惶恐不安。
　　“因为有人帮忙，你可以轻松一点。”
　　我沉默了很久。我当然知道有人帮忙会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自己不必一个人去担包袱，也不必担起所有的包袱。
　　可是，我不能。我害怕会产生依赖，我害怕这种依赖无法长久，我害怕等到它失去的时候，我再没有能力去承担一切。
　　“因为不相信人吗？”
　　李筱晨冷不丁问我的这一句话，顷刻间化成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地刺进了我的心脏。
　　我回望了一眼他凝视着我的眸子，然后避了开来。暗暗祈求眼里藏匿的情绪没有被他察觉。
　　我随意地四处望着，故作轻松地调侃他：“我要是不信任人的话，会那么容易就和你认识吗！”
　　李筱晨没有回应，但我依旧能感觉到他一直注视着我的目光。我拖着箱子像逃也似的往前走着，头也不回催促着他，想将这一场戏就此谢幕。
　　李筱晨跟上了我，又换着话题问我，似乎是想让气氛轻松一下。
　　“大学的时候，有想过要谈恋爱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这是很多走进大学的人最大的愿望啊。”
　　最大的愿望。如果我真的能把这样简单的事情当成是自己最大的愿望，那该多好呀。或许我就不必再去纠结些什么，不必再去费心计谋着，不必再为了即将来临的明日而惶恐不安。可是呀……
　　我停下了脚步，仰头注视着他，许久，才问道，“我们耗费青春，苍白韶华，只是为了谈一场恋爱吗？如果人活这一生，就是为了一段看不到结局的爱情，值得吗？”
　　我想我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办法和别人很好的交流下去了。因为再简单的问题，我都要把它想到最深刻；再轻松的话题，我都要让它不愉快。
　　如果换做以往，这样的话题就会以对方心里的不自在画上句号，甚至再不会重新开启。但李筱晨回答了我，很认真地回答了我。
　　“但它是旅途里总要开出的一朵花。没有了它，生命会少了色彩。即使你走完最荆棘的路，你也会觉得缺少了什么。”
　　是吗？我偏仰着头，望着天空里悠闲地躺在流云椅里的太阳。八月里这一天的阳光没有那么强烈，刚好的温暖让我很想伸手触摸。
　　“但是这个时代的爱情，已经失去了美好啊。最初的憧憬，最后，都会害人害己。”
　　我本应该让这话只在心底低声呢喃的，可它就这么轻易地被叹了出来。
　　李筱晨并没有立即回答我，我用余光瞥见他深深地凝望着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周旁来往的人欢声笑语，偶尔瞥一眼我们，半秒的好奇又被自己的欣喜给替代。我突然在想，如果我所处的时光被凝固的话，又会有多少人记得这里站着一个我呢？
　　“……你现在是这样想，但或许过不了多久，你就会遇到你最憧憬的爱情，那时候，你便不会再害怕了。”
　　他说我不会再害怕，可我怎么会害怕呢，我只是不愿意为了那无法预计的结局浪费生命而已，我只是不想再重蹈一次覆辙，又害了另一个我而已。
　　“哈！我怎么会是害怕呢！我是太清楚自己不会去做这样的事而已！这对我来说太浪费时间了！”我笑着解释道。
　　“那如果，你真的遇到一个人，你会喜欢，会觉得不浪费时间呢？”
　　“我傻呀！电视里都说了，最先喜欢的那个人最惨。我才不会做这么不讨好处的事呢！”
　　“好。如果，他也喜欢你呢？可能，更喜欢你。”
　　我觉得李筱晨的话有些意味深长，不过，他说的这种事情，“那要真是这样，该是对我最大的惩罚吧。”我苦笑了一下。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喜欢一个人的资格。”
　　这话说得过于悲凉，像一个孩子，谈及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