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风华》AIWA LIU

6、节之五 路易斯

　　我的弟弟杰克喜欢盛夏时节的向日葵，它们象征着生命与一年中万物最为蓬勃成长的时刻。当他还非常幼小的时候，我会抱着他坐在种满向日葵的庭院里，拥着他小小的身体感受那些夏日午后眼光洒在身体上的温馨。那时候小小的杰克会用他肉乎乎的小手抱着一只盛开的大个向日葵花，然后一一将葵花的种子从里面扒出来。葵花子还是柔软而青涩的，杰克总是一颗一颗地数着扒出来的葵花子，然后把他们放在我的手里，并且要求我为他记住种子的数量。有的时候，他记不得了，我也记不得了，他就会要我摊开手掌，用他自己的小手在我的掌心一粒粒地数种子的个数。数完后，他会把自己白白胖胖的小手覆上我的手掌，将自己的手指穿过我的指缝握住我的手指。我的弟弟杰克告诉我，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咒语，只要积攒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葵花子，并且虔诚的许愿，葵花之神就会满足你的愿望。

　　我全心全意地相信杰克的魔法，握住他的小手的时候，我虔诚地祈祷弟弟的愿望可以成为现实。我是那么地热爱我的弟弟，并且希望他能得到幸福

　　——那么地热爱……

　　可是在他十六岁的时候，我再也无法抱着他坐在充满向日葵的花园里，和他一起数着葵花的种子，那个我深爱的孩子，我的弟弟

　　——他成了一个精神病人……

　　我不顾父亲的阻止，把自己全部空闲的时间留在医院的病房里，杰克总是眼睛眨也不眨地对着我发呆，他有淡蓝色的眼睛和耀眼的金发，那是盛夏时节的天空和阳光的颜色。它们象征着一年之中最热情，最美好的时节，我的弟弟杰克就像阳光那样美好，如夏季一般地热情，曾经，他会甜蜜地搂着我的脖子，用他稚嫩的童声亲热地呼唤我的名字。

　　曾经，他会微笑和在我耳边呢喃最动听的语言。他像一个天使一样，是上天赐与我的最珍贵的礼物，他蓝天一样透彻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最柔和的光，他动听的笑声的挑动着我胸膛内最的温情的火焰。每一次，每一次他对我微笑，我就仿佛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天堂。

　　可是我的弟弟，我在这世界上最最深爱的人，他现在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像面对一堵墙壁一样的面无表情，他小小的脸显得那么苍白，像一个刚刚从墓穴里爬出的死人。他的手指是那么冰冷，无论我怎样紧紧抓住都不会有一丝温热的回应。

　　我将自己的嘴唇贴紧他的额头，我感觉到他细弱的手臂扶上我腰，然后，他推开我，抬起头来问我，你是谁？

　　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眼中流出的滚烫热泪，如果它们能冲刷干净此时我心中的绝望，我将毫不吝啬地付出身体里所有的水分，哪怕是我全身的血液，可是他们只能将我推向更加悲哀的深渊。我透过眼泪看着杰克的脸，它被扭曲，不复天使的容颜，那倾斜的嘴角仿佛是在嘲笑，嘲笑我这个愚昧之人的脆弱，嘲笑着我连自己深爱之人都无法拯救的无能。

　　我的弟弟杰克那时候对我说

　　[滚开，只有路易斯可以吻我，只有他……]

　　[……是我最爱的人。]

　　他表白得那样深情，对着不存在的虚无绽放出最为璀璨的笑容。而我却只能低下头，在他看不到的世界里

　　——泣不成声。

　　我的弟弟杰克再也看不见我了，是的，再也看不见了。他对着所有的人微笑，然后面无表情地从我的身旁经过。我坐在他的病房里不知所措，他却像看待一堵墙壁一样看待我。我在他的世界里，成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存在，这让我觉得疯掉的人并不是杰克，而是我自己

　　——是我，做了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

　　我的父亲站在我的身后，用那温热的大手扶住我颤抖的肩膀，在我童年的时候，他从不曾在我痛苦的时候将我遗弃，然而此时他有力的大手却再也不能驱散我心中惆怅的阴云。我转过头去看着父亲明亮的浅蓝色眼眸，它们就像杰克的眼睛一样闪烁着动人的，愉悦而温情的光芒，可是他不是杰克，他不是，同样是我最深爱的亲人，他们相差了那么多……

　　我听见他用最温存的语气重复着铁一般残酷的事实。

　　放弃吧，路易斯，杰克已经永远忘记你了，永远的忘记了，不管他爱上谁，他再也不会爱上你。

　　远处传来了玛莉雅甜美的笑声，它们像从地狱伸出的魔鬼的爪子，撕裂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