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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三十九章 不被期待的孩子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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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夫人,老爷没去三姨娘那。“
我摸着孕肚微微颔首,自梁母寿宴不欢而散之后,我与梁晗似乎就此生分了。起先那几日,接连留宿在柳鸾玥那,我不想与他闹的太难堪,低三下气的候在他回府的时刻笑脸相迎,他只冷淡的暼了我一眼,事不过三,就此我也不再理会他。
孩子们觉察出父母之间微妙的气氛,天性使然,他们开始做起和事老,先是阿依出面,缠着梁晗又是撒娇又是闹腾,梁晗惯爱宠着她,便也没再去柳鸾玥那边,但也不来我这,因这事,柳鸾玥还特意过来嘲讽了我一下,我只不跟她一般见识。
阿依见梁晗不为所动便推着泽康上,泽康是一个可爱的小胖墩,虎头虎脑的很讨梁晗欢心,但梁晗只简单的敷衍了一下,他似乎看出孩子们的意图,余下两个就连敷衍的机会也不给。
泽铭因此闷闷不乐起来,瞧着他小小模样,我很是好笑:“你不乐什么。”
“母亲,我没有不乐。”泽凯立马否决,停下手中的毛笔,他现今十岁,已读完三年私塾学会习字作文,梁晗便带他认了一个师傅,专门跟着练武,算是永昌府的传统,等他年过十五便要参军,而后梁晗会通过家族的人脉将他从小兵一步一步调上来,至多十八岁,他会像梁晗那样领一份官职,然后娶妻生子,继续巩固家族的势力,将上层身份维系流传,形成阶级固化。
白日里他要外出跟着师傅去骑马射箭锻炼体能,直到申时才归家,趁着天光,我让他还要习文练字一小时,泽铭很有韧性,对此并无怨言,老老实实的候着我身旁学习。所有的孩子当中,他最是省心,因为他对我是全心全意的信任,我安排他做事,他从不问缘由便立马执行起来。
教育他很是省心,我随口换了一个话题:“泽铭,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泽铭听着,心道,这是您怀孕以来第五次问我了,母亲,您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呢?他抬头望向端坐在软榻上的女子,她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衣裙,单拿一枝金发簪将长发挽起,手中正在绣着小娃娃穿的衣服,泽铭将视线落在刺绣的那只蝴蝶上,是一朵绿紫相间的蝴蝶,很是独特,停落在一朵月季花上。
“母亲,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只要他健健康康降落,让您少受生产之苦,泽铭都是欢喜的。”
我对这样暖心的回答很是动容,继而道:“谢谢你,泽铭。”
泽铭突然觉得鼻尖一酸,一股酸楚油然而生,他在此刻意识道,母亲并不是想问他,母亲想问的是父亲,而父亲早已给出答案,可这个答案母亲并不满意,所以她才不停的追问。
倘若母亲生的是妹妹,那个眼里只有男孩的父亲会怎么样,他会像现在这样继续冷落母亲吗,倘若一直这样,母亲怎么办。
他强忍着眼泪低着头继续习字,此后他以一种惊人的隐忍快速成长着。
与他的隐忍相比,阿依则肆意多了,她并没有将父亲终日不归家的细节放在眼里,她更多苦恼的是随着年龄增长而加重的学业,这耽搁她太多玩乐的时间了,她也想去骑马去学剑术,像大哥那样威风凛凛。
但母亲拒绝了她的提议,这是第一次,母亲否决了她:“阿依,你在这里学骑马打仗是不行的。”
“为什么!阿母,为什么不行!”阿依握紧拳头质问着。
“阿依,有一点你要明白,你所身处的这个社会是以一种规律在运转的,既然是规律便有规矩,而在这女人是不被看重的,你可以挑战世俗的底线,但没有必要,为什么?”
“因为,你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大到甚至威胁你生命的程度,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之下,你可以放手一搏,但现在你有选择,既然有选择,就要选对自己生存更有利的一面。”
母亲挺着孕肚从座位上走了下来,她缓缓走近,居高临下的道:“我仅仅只是否决你,但我并没有阻止你,阿依,要阻止你的人不是我。”
阿依有点退缩了,她慌张的移开视线,在此刻她忽然明白了,她是不同的,她与男孩是不同的,即便她受着梁晗的宠爱,那也是不同,她是没有——选择权的。
但她还小,浑身充满倔强:“我不管我就要去学!”说完她跑开了。
要直到很久,她才能明白母亲那句话的含义。
要阻止你的人不是她。
二
月份越足,我越觉得力不从心,一日夜更是噩梦连连,惊醒之后,我摸着腹中的胎儿落下清泪,我已经极力平衡各方给我的压力,但是心底空落落的毫无支撑点,这个孩子,我有预感,她只怕是...........
不愿多想,我披衣夜起,想散散步排解一下心中的苦闷,宅院很小,转个弯儿便有回到原地,就如此刻我的命运,被禁锢着在这方寸之地。
忽然我看到侧院的库房,里面摆呈着我的陪嫁之礼,现如此已用的七七八八,还有几个箱子因着是他送的,我并没有拆开,思量着,我渡步上前。
取出钥匙开门开箱,摆在上面的是一个锦盒,轻巧的打开,里面是一个白玉花瓶,花瓶描画着一个仕女图,她依坐在圆凳上,身后是一个假山点缀着几处花草,膝盖放着一副琴,她左手轻捻着琴弦,右手放在下巴上,视线落在空处,漫不经心的,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相思,因为她腰间悬挂着半块玉珏,与之配对的一半并未出现在画景中。
我伸手摸着仕女发间的珠花,那是这个白玉花瓶唯一的色彩,一点翠绿。
【你颇爱青玉花珠】
【你戴着甚好看】
“元安,另一块玉在哪里。”指尖划到那半块玉,我喃喃自语。
“元安,你还是自私的。”
“你并不想我忘记你。”
“你反悔了。”
因为你在心跳即将停止的那一刻,明白了,心动是抑制不住的,哪怕濒死,当你脑海中再次闪过与她相关的画面,依旧颤巍巍的做出了最后一次跳动。
这是难以言喻的情愫。
我将装花瓶的锦盒抱了出来,再将箱子仔细锁好,走出库房的时候,忽的一笑,我很期待你接下来的礼物。
元安,你应该知道我会期待吧。
被埋在群山之间的人,他静默的躺在地下墓穴中,按照他生前的遗言,墓穴并没有多少金银财宝,只单放着几箱他用过的旧物,偌大的棺材里,他的遗体做了防腐处理,被丝缎层层包裹着,身着蚕丝锦服的腰间,挂着半块玉珏。
三
白玉花瓶被我仔细的放在我专门处理家务账本的房间,担心被人损坏,我特意为它打做了一个摆放台,四周竖着的木根刚好将它卡住,身后是垂挂着布帘,即便不甚扑倒也有一个缓冲。
我吩咐秋水替我更换当季花朵,年少时我总刻意保持固定的爱好来标杆自己,现今倒觉得自己无所偏爱,那青玉花珠我已很久没有佩戴,就是月季花,京城城北被一个宠爱妾室的官人特意栽培的半面山坡月季,我至今都没去看过,以前偏爱的耳坠也许久没有佩戴了,我只青衣素服,一枝发簪,清茶淡饭,毫无所乐。
我不再标杆自己,以为我意识道,那个会将视线落在你身上的人,会满心满眼欣赏你的人,是再也没有了。
而这就是不幸婚姻的最大特点。
我并不想承认这一点,因为早先我是讨好着梁晗的,我为他刻意维持着他喜爱的明艳。
但他,不爱我。
他即不爱我,我也毫无所恋他。
当将白玉花瓶捧出来的那一刻,我明白,我与梁晗就此情断了。
只是梁晗并未察觉到这一点,这儿的世俗社会给予男性过于高的社会保障,以至于令他将女人不视为人,只视为女人,何为女人——贤妻良母。
这一身份本身并没有错,可它标签化定向化甚至成为评价一个女人的标准,那它就是错的!
我可不想成为他们眼中的“贤妻良母”,闲暇时,我端详摆在一侧的花瓶,那个仕女戴着青玉花珠,发间又插着一连串半开的栀子花,低垂着吐出花蕊,她身着立领斜襟长衫,下摆的衣裙勾勒出流畅的线条,一只绣鞋裸露出来,上面刺绣着山河图。
膝盖上的琴似乎似乎笨重,有点倾斜的摆着,左手手腕悬空,纤纤细指轻拨,抬起的右手轻点在下巴上,小巧的脸五官分明,只是双眼并未描画出眼珠的轮廓,但偏偏侧移的头显示出仕女的神态,像是在思索,但腰间佩戴的唯一一块玉珏却只半块,玉珏朝向右侧,按照男左女右的赐予方式,她应该戴的是右玉的,而不是朝向右侧的左玉,这似乎是画家描错的败笔。
但背景勾勒的假山花草,虽然画迹模糊却又隐约能看出向上盛开的木兰花,草木深处点缀着几束红豆,仕女脚旁堆叠着几朵折枝的芍药花。所有的花草均是十分潦草的笔迹,像是画家没有耐心又像是有所隐藏,若不是仔细辨别,均被这白玉色的表象所掩盖。
我读懂了齐荰的暗语,因此愉悦了许久,只要看着那个白玉花瓶,笑意便悄无声息的爬上我的嘴角。
泽铭第一个发现这一点,如同往常,他坐在桌子上练字习文,母亲坐着刺绣,写累时他错开视线去打量母亲,便见她眼带一种难以言喻的柔情看着旁侧的花瓶,他顺势望去,是一个新的花瓶,通体白色,在窗外一缕阳光的照射下显出玉清透的光泽感,上面插着一束粉红色的荷花,大开着散发出丝丝幽香。
他再往回母亲,她已经收回视线了,眉目恢复到往常的清冷,她不再笑了。
一回自己房间,他便将同房间的泽康抓着,泽康正兴致冲冲的回房间拿鞠球,阿依结束学业了,他们要一道去踢球玩。
“泽康。”泽铭厉声道。
被抓着手臂的泽康一脸疑惑的道:“大哥怎么了,我犯什么错事了!”
泽铭:“你可发现母亲书房里新摆的花瓶。”
泽康仰头想着:“发现了,是白色的。”
泽铭:“那是母亲最心爱的花瓶,不得有任何闪失,你明白吗?”
泽康额间滴着汗珠,闻此点头道:“我知道的,大哥!”
如此他又叮嘱了阿依和阿蝉,阿蝉很乖很听他话,他最是放心,阿依性格跳脱,但她知轻重,也可放心,泽康冒冒失失,只是他也发现新的花瓶说明心细着,也可放心,可府上还有一个孩子。
他偷偷的前往鸳鸯苑去打量那个孩子,好巧不巧撞见柳鸾玥的恶行,泽铭隐在灌木丛中,睁大眼睛看着少妇拿织布的梭子抽打着幼小的女童,女童卷缩在地本能的抱着头。
他背后惊出一身冷汗,看着少妇狰狞的面孔他吓的后退几步,而后转身往正宅跑去,他一路疾跑,气喘吁吁的来到母亲的门前,跨进门,妇人挺着孕肚背靠在榻上,身侧的丫鬟在给她轻柔额间,她右手还没放下沾墨的毛笔,案间是摆放的账本,于是所有的惊慌失措一步一步隐匿,等站在妇人面前,只剩一声问安。
他绝不允许有人在母亲怀孕之际增添麻烦,他要自己解决内宅这些恶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