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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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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怀亭伤后困倦,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高老夫人留了个丫环守在旁边,领着儿子媳妇轻手轻脚地退出书房。
屋外阳光明媚,碧空如洗,高云苍抬起头,不禁微微眯了眯眼,低声道:“快中秋了啊。叫人买了东西回来做月饼吧。”高老夫人失笑道:“还有十多天呢,也忒早了些。你以前从来不操心这些,怎么今年倒先着急了?”高云苍笑了笑,并不言语。
顾永宁倒是兴致勃勃:“安素,月饼你喜欢什么味道的?甜的,咸的,还是肉馅的?”
孟怀亭醒来时,先是觉得眼前有什么影子晃来晃去,他心下一惊,仍装作睡着的样子,凝神细听周围的动静,除了外面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房里还有三个人的呼吸声,却不像身负武功的样子,略微放下了心:这是在高家啊,他们都不会武功。
孟怀亭骤然睁开眼,只见一身淡黄衣衫的少女正伏在桌上绣花,睫毛低垂,发簪上的流苏轻轻贴在了脸上,在她身后,夕阳余晖把院中梧桐的影子长长地映在窗纸上,整个景象说不出的宁静安逸,他胸口一痛,忍不住说:“你……”你不过是个天真无知的千金小姐,为什么看到你,总会想起早逝的母亲呢。
顾永宁听到声音,回头一看,顿时喜形于色:“你醒了?你下午发烧了,婆婆放心不下,一直在这里照顾你,刚才她出去看人煎药了,你等等,我去叫她。”把手里的绣工一扔就要走。
旁边一名丫环笑道:“我去叫就是了,郡主先陪二少爷说说话。”说着出去了。
顾永宁笑吟吟地凑过来说:“天也不早了,该吃晚饭了,二弟你想吃什么,我叫人做去,你是金陵人,给你做几道出名的江浙菜好不好,蜜汁火腿怎么样?”
孟怀亭的脸几乎扭曲:“你就想到吃吗?”顾永宁呆了呆,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生了病,家里人就给我□□吃的菜,说是多吃点好得快些,你,你的伤还疼不疼,我……”却发现孟怀亭怔怔出神,不由闭了嘴。
孟怀亭转眼瞧了瞧她,脑海里又响起记忆深处母亲和蔼的声音:“小炎,你爱吃什么娘给你做,多吃点,病也好得快些。”
世上真的有那样的栀子花吗,洁白不染尘埃,芳香淡淡悠远。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孟怀亭顿时回过神,一笑道:“你做的炒饭就好了。”顾永宁笑道:“我手艺不好,”又想了过来,“你明明认出我了,怎么还逗我?”孟怀亭笑道:“你悄悄摸到厨房,鬼鬼祟祟的样子哪里像郡主了,分明像饿极了去偷东西吃的丫环。”顾永宁笑过就罢,也不放在心上。
说话间,高老夫人兴冲冲地赶了过来,见孟怀亭醒了,大是宽慰:“正好药煎好了,饭前喝一次,睡前再喝一次,免得再发热。”顾永宁道:“空腹喝药对肠胃不好,先吃些点心垫垫吧。”孟怀亭自幼孤苦,哪来那么多讲究,不过毕竟一番好意,耐着性子吃了两块桂花糕,接过药一饮而尽,刚把碗递回丫环手上,面前骤然出现了一个小碟,他愕然抬头,对上顾永宁的笑脸:“杏仁,去苦味的。”不由怔住了。
高老夫人笑道:“他们男孩子怕是不爱吃甜的,云苍喝了药,就只用水漱漱,你别勉强了。”顾永宁有些失望,正想收回去,孟怀亭胡乱拿了一颗塞进嘴里,眼里似有泪光,忙扭过了头。
不过一枚杏仁而已,怎么他反应这么大?顾永宁不知所措地望向高老夫人,高老夫人略猜到几分,柔声道:“怀亭,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过了好一会儿,孟怀亭低声道:“小时候怕苦,每次生病喝药,我娘都会买杏仁哄我。”高老夫人默默地在被子上轻轻拍了拍。顾永宁脱口道:“以后我买杏仁哄你啊,二弟。”她在家中排行最末,总被人当小妹看待,难得做人姐姐,十分兴奋。
孟怀亭横了她一眼:“你比我还小,叫什么二弟。”顾永宁振振有词:“可我辈分比你大啊,俗话还说长嫂如母呢。”
孟怀亭道:“什么长嫂……”他在高家多日,早就暗中查探过,虽然明知顾永宁和高云苍是各室别居的名义夫妻,但这不应该是住外院的打杂小厮该知道的,改口说,“比我小就是比我小。”
顾永宁道:“可是安素比你大啊,不是说夫妻一体吗,他比你大就是我比你大。”不知怎么,孟怀亭直觉夫妻二字刺耳,讽刺道:“你说的是原未婚妻吗?”
高老夫人和顾永宁一起变了脸色,孟怀亭自知失言,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高老夫人叹道:“连你都知道这件事了吗?”孟怀亭垂着头,老老实实地说:“我是听牢头他们闲聊,说韦大人恼怒儿媳不忘旧情,和以前的未婚夫婿勾……勾搭上了,要先治死高大人,再收拾门风。郡主,你别介意,我就说着玩玩,高大人虽然判案不大公正,但这些事上一向很正经。”俗语说众口铄金,他故意火上添油,就是想引得顾永宁大闹一场,却不想她关注的完全是另一回事:“安素判案怎么不公正了,你又没去打过官司。”
孟怀亭冷笑一声:“我虽没打官司,倒看别人打官司了。翟丘是我老家街坊,在谭家签了长契做下人,叫姓谭的打了,回家当夜就死了。翟家的孤儿寡母告上衙门,高大人只判了谭显殴伤下人,赔了三百两银子,翟丘虽伤,实是旧疾发作致死,与谭某无关。翟丘年不过四十,一向身强体壮,哪里来的旧疾?难道这案子断得公正吗?对,是鲁学廉要他这么判的,他乌纱要紧嘛。鲁学廉贪赃枉法,坏事做尽,高云苍也不见得就是好人。”
顾永宁登时哑口无言,强辩道:“也许别有内情你不知道呢,安素不是那种人。”孟怀亭嘲讽道:“你又知道他是哪种人?”顾永宁一急,说话反倒顺畅起来:“安素以前做刑部尚书的时候都清廉无私,如今做知府反倒贪了吗?他若要贪,怎么位高权重的时候不贪,现在才贪?”孟怀亭道:“也许他想开了,不贪白不贪。”顾永宁还要再说,高老夫人开了口:“怀亭,你说的事,回头我问问云苍,自有分晓。”
孟怀亭道:“老夫人,您待我如若亲生,做您的义子我求之不得,不过高大人么,恕我不敢高攀。”显然不信任高云苍。高老夫人只是笑了笑,并不在意,她最清楚儿子的为人,日久见人心,孟怀亭必定会心甘情愿认了这个大哥。
高老夫人看着孟怀亭吃了晚饭,喝完药睡下才领着顾永宁离去,其时天已朦胧,值夜的小厮点了盏灯放在桌上,自去吃饭了。
在昏黄的灯光里,孟怀亭睁开了眼,今天的戏演得很成功,因一颗杏仁怀念母亲的孤独落寞,刺杀贪官污吏的行侠仗义,还带着小小的择善固执,很合乎一个刚出江湖的侠义少年,那么,赢得高家所有人的信任,让他们家破人亡身败名裂也为期不远吧。
烛火在风中颤抖,孟怀亭伸出手,掌心是一颗杏核,杏仁的丝丝甘甜似乎还残留在唇间。
高云苍忙了一下午,这才回来,恰好遇见高老夫人和顾永宁从书房出来,迎上去说:“二弟的伤势如何了?”高老夫人道:“已经退烧了,没有大碍。你跟我来,正好有事问你。”高云苍应了一声,却见顾永宁在一旁拼命使眼色,不禁有些愕然。
顾永宁急道:“翟丘的案子。”她怕婆婆听到,把声音压得极低,连说了几遍高云苍都听不清,眼看着快到花厅,一着急,垫起脚凑到高云苍的耳边:“翟丘……”她情急之下用力过猛,嘴唇碰到了高云苍的耳垂,脸登时红了,再也接不下去。
高云苍似乎也被惊到了,抬起手像是要去摸耳朵,迟疑着又放下了,正想说我没听清,忽然看见后面跟着的白苏瞪大了眼睛,乌梅低头捂嘴而笑,咳了一声,道:“郡主,咱们进去吧。”
顾永宁头也不敢抬,就那么魂不守舍地往走,到了门口,连门栏也没看见,高云苍连忙一把拉住:“小心。”顾永宁下意识回头,颊上飞红,然而她的眼里有羞涩,有崇敬,有敬佩,唯独没有情意。
原本在高云苍胸口涌动的那股奇异的灼热霎时冰凉下来,他久历世事,早已忘却少年情怀,心底只隐隐觉得失望,却连失望的原因都说不出来。
花厅里早已点了灯,明明暗暗的光影间,高老夫人脸上的笑意十分奇特:“云苍,你是不是审过翟丘的案子。”
高云苍一怔,顿时醒悟刚才意乱情迷时没有听清的是什么,答道:“不是我审的,是张大人审的。”见顾永宁释然一笑,又接了一句,“不过也是我的意思。”
高老夫人正色道:“翟丘不是谭家打死的么?”高云苍道:“仵作验尸后说,翟丘身有青紫,确系遭人殴打,耳后有淤血,应是死因。”高老夫人奇道:“这么说,翟丘是被谭家打死了。”高云苍道:“是。”
这个是字一出,不要说高老夫人横眉怒目,连顾永宁也惊愕地看着他,高云苍却神色自如,
端了茶在手上喝了起来。
高老夫人大怒,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张张合合,就是说不出话来。顾永宁忙一把扶住,劝道:“婆婆,你别急,不是说是鲁学廉逼安素的吗,或许安素已经另递了折子翻案呢?”
高云苍有些失望,他不想要顾永宁的崇敬,也无须她的敬佩,就像人信仰神,但绝不会爱上神,开口道:“上次听母亲说要请个在厨房帮忙的,翟丘的遗孀生计无着,不如明天就叫她来吧。这个案子,你们问她吧。”
高老夫人半信半疑地点了头。顾永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连刚才在门口的事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