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相思》游倩

57、肖莹初的番外

　　夜半时分，肖莹初不知怎么忽然醒了，窗外雨声淅沥，清寒透幕。她觉着有些冷，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旁边的丈夫觉出动静，迷迷糊糊地说：“你怎么了。”肖莹初答道：“下雨了。”韦公子道：“难怪冷了。”披衣起身掩上窗户。
　　肖莹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不是不好，只是不是想要的。韦公子钻进被窝，很快又睡着了。
　　滴滴答答的雨声清晰入耳，肖莹初忽然想起了多年前那个下午，因为下雨，天黑得像是晚上，她以为自己主演了一个故事的开始，而今才发觉，那其实是结尾。

　　和高家的婚事从小就定下了，父亲还未发达时，两家频频往来，所以和未婚夫高云苍常在一起玩，肖莹初那会儿年纪还小，根本不懂什么叫婚约，有次两人玩耍时，无意中听到高云苍父母调笑，高父说：“你太也大胆，什么都做主，都骑到我头上来了。”高母说：“我就骑到你头上，怎么了。”
　　肖莹初便和高云苍说：“你娘都骑到你爹头上了，以后我也要骑到你头上。”高云苍吃吃道：“这……”很是不情愿的样子。肖莹初当即赌气跑了，次日高云苍去找她，她还使性子不说话，高云苍只得说：“都听你的还不行吗。”肖莹初仍旧扭过头不理。
　　高云苍无可奈何，提笔写了个“芸”字给她：“你看这个字，上面是莹字的草头，下面是雲字的云，说明你永远压在我头上，行吗？”方把她哄得眉开眼笑。
　　后来高父病逝，肖父发迹，两家渐渐断了来往，肖莹初及筚之后，父母向她提起退婚之意：“高云苍虽中了秀才，却一直没有中举，女孩儿家经不起耽搁，不如早些退了婚，另寻良人。”肖莹初一直忘不了那个写芸字哄自己欢喜的玩伴，执意不肯，好不容易劝得父母再等三年。
　　然而高云苍那次还是没有中举，肖父已无耐性，拿定了主意要退婚，肖莹初无可奈何，只望高云苍执意不肯，早些上门行聘完婚。
　　说来也巧，那天肖莹初跟着母亲去寺里烧香，忽然天降暴雨，一时回不去，她在庙里闲逛时，忽然看见高云苍坐在一间偏房里写着什么。她打发走了跟在身边的贴身丫环，敲了下门，便走了进去。
　　两人虽然好几年不见，但容貌不脱旧时的影子，高云苍只愣了下，就认出了她：“莹，不，肖小姐，你怎么来了？”
　　“我陪母亲来上香。”肖莹初的目光落在桌子上，上面是用小楷抄写的经书，“高伯母还好吗？”
　　“还好。”高云苍生性体贴，却拙于言辞，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她的珠钗耀花了眼，垂下头盯着自己袍袖间的补丁。
　　他会再想当初那样，写一个芸字给我吗？肖莹初几乎贪婪地在经书上扫视，如果他再写这个字，还会和当初一样吗？
　　高云苍像是不堪忍受这静默，开口说：“我倒杯茶给你。”
　　肖莹初冲口而出：“我总是等你的。”高云苍一惊，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没说话，面容却像有春风拂过，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
　　肖莹初有些不好意思，忙接过茶杯喝了口水，杯子是粗瓷的，茶水也是苦涩难言，她并不渴，放下就不再动过。
　　“安素，你的才学一向是好的，等你中了举我爹一定不会阻挠我们的婚事，我等你金榜题名那天来娶我……”
　　肖莹初记得自己说了很多对将来的憧憬，而今想来，为什么戏文里总是唱私会千金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就是因为这样的事只会在戏文里发生，现实中，千金早已另嫁他人，落难公子也许一生都中不了状元。
　　从寺里回去后，肖莹初的心情一直很好，所以当父亲说：“高云苍无钱赶考，要了二十两银子退了婚。”她还傻傻地想，安素这次一定会中的，退婚也没关系，他中举后再来提亲就是了。
　　高云苍从此一去不回，他卖了祖屋，带走母亲，再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肖莹初寻死觅活不肯嫁人，她等了三年，高云苍仍旧没有回来，眼看青春就要逝去，她不得不依从父母，嫁给了江苏布政使韦放的儿子。
　　在金陵，大家都叫她的名字小雪，很少有人记得，其实她也有表字，她的表字叫莹初。
　　午夜梦回时，肖莹初会想到高云苍，想他为什么退婚，为什么杳无音信，为什么连一个交代都没留下，但她更清楚，也许这一生，都再不会相见了吧。

　　然而命运总喜欢在人遂不及防的时候捉弄你，就在她快死心断念时，贵夫人们传开了一个笑话：新任知府的夫人是个大醋坛子，在京城时闯到别人家里去打陪丈夫喝酒的歌姬。那个倒霉的新任知府，就叫做高云苍。

　　曾经压在心里的许多个为什么在叫嚣，她真真切切地不甘心，为什么你弃我不顾，反而娶了那个离兰心慧质十万八千里的顾永宁，我有哪一点比不上她？
　　答案让肖莹初惊诧，高云苍一直未娶，出京前才成婚，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他在京城独身五年，都不曾回四川看一眼呢？
　　肖莹初找了很多机会去高家，最后终于明白究竟。

　　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肖莹初从那天起就懒洋洋地没有精神，连门都不大出，这天，她照旧在窗下有一针没一针地绣着荷包，韦夫人忽然气冲冲地走了进来，脸色阴沉得可怕，她惊得站了起来：“婆婆。”
　　韦夫人也不理她，手一挥：“给我搜。”身后闪出几个婆子来，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肖莹初忙赔笑道：“婆婆找什么东西，我来吧。”
　　没等韦夫人答话，一个婆子叫道：“找到了。”捧了张手帕过来，帕子上绣着两片绿叶。韦夫人冷笑道：“这不像你的绣工，咱们家的丫环也没哪个绣这个吧，你是在哪里得来的？”
　　肖莹初心下忐忑，强作无事：“是高夫人给的。”韦夫人冷笑一声：“是高夫人的夫君给的吧。”肖莹初大吃一惊，连忙双膝跪下：“婆婆明鉴，陈老夫人大寿那次，我不慎伤了高夫人的手，就用我的手绢给她包扎了，后来她又把自己的手帕给我用，回来我还念着洗了还给她，一忙就忘了，与高大人绝无半点干系。”
　　韦夫人身子微微发抖，压抑般道：“小兰，你过来，你告诉她你看见什么了。”一名丫环战战兢兢地说：“我看见高大人身上的荷包，荷包像是少夫人前些天绣的那个。”肖莹初惊道：“那是我给高夫人绣的，也许是她给了高大人，请婆婆明鉴。”
　　韦夫人怒极：“荷包是绣了给高夫人的，帕子是高夫人的，什么都是高夫人的，可偏偏都在高大人身上，世上也有这么巧的事？他们跟我说我还不信，你……你把韦家的脸都丢尽了，你做的好事啊。”
　　肖莹初哀声道：“谁对婆婆嚼舌根了，我行得正坐得端，叫他来跟我当面对质，媳妇虽然驽钝，绝不会做这种不要脸的事。”
　　“姓肖名雪，小字莹初，原来你就是和高云苍定过婚的肖莹初，”韦夫人铁青着脸，缓缓念了一遍，厌恶般看了眼那张手帕，“我们韦家不计较你当初许过人，你反倒不守妇德，旧情难忘恬不知耻，连私通的丑事都做了出来……”
　　肖莹初跌坐在地上，心知自己百口难辨，泪水纵横，仰头凄然道：“儿媳贞洁，天地可知，情愿一死为证。”横下一条心，纵身往刷得雪白的墙面扑去，脑子里嗡的一响，却不觉得痛，耳边隐约听到一声惊呼，意识渐渐漂浮起来。

　　芸，是一种香花，世上香味扑鼻的花有很多，肖莹初错过了最初的那朵，后来得到的虽然也很美，终究意难平。

作者有话说

　　最近家里有点事，心情很不好，不过按计划也该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