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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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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海银鼍】
(十)
潮湿闷热的地底走廊蜿蜒而下,通往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一人身着月色衣袍和雨过天青的外披,沿台阶缓缓而下,洁净的衣摆迤逦在潮湿的地面上,丝毫不染尘埃。
这人正是润玉。
走廊之上湿滑闷热,越往下越是连呼吸都觉得滞碍,但他却像是从雪地走来,身边隐有清凉寒气,脸上仍是如冷玉一般,无半点汗珠热气。
此时他手上拿着一支状似银星海棠的花木,朵朵花苞看起来绯红亮丽,却并非花瓣而是一团团菌盖,这些菌盖蜷缩卷起,与花苞相似,开合处有点点银色星芒散落,这些星芒离开母体后却不落地,只汇聚成一线,往一个方向而去。
这便是飞云芝了。看似花草,实为菌芝,除了母芝能千里追踪灵孢的去向之外,到是并无其他效用。
但这也足够了。
飞云芝灵孢寄生在蝁噬武新生的手臂中,他来过这里,润玉自然就能通过母芝寻到此处。
这里靠近海中火泉,是以闷热异常,但观其修建手法,到更像是地牢一类的地方。只是沿途却没有几个守卫,不知是被调去行宫那边围剿天帝一行,还是这银鼍国的人口本来就有极大的疑点。
润玉走在地牢的阶梯上,看似闲庭信步,实则速度极快,一路上未见阻碍,不多时便到了最底部。
此地果然是一处牢狱,未见牢门,先闻阵阵哀嚎。
这哀嚎声此起彼伏、忽远忽近,又夹杂了某些邪恶的喘息和呻吟,真如众合地狱一般。
这里空间极大,不大不小的牢房并列在两旁,中间为过道,偶有几个看守也是躺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润玉走过此处,神色却并不轻松,因为每一间牢房里都关押着水族女子。
这些女子不论种族年纪,小到幼童,大到老妪,几人挤在一间,身上未着寸缕,却有饱受凌辱的痕迹。她们被抓来经历了什么,可想而知。
越是往前,牢中关押的女子越是年轻,也越接近生育年龄,直到看到更里面一些的房中关押的女子个个腹大如盆,甚至牢房角落还有丢弃的死婴,润玉再也无法压制怒火,脚下每踏出一步,都有地板应声而裂。
这些衣不蔽体的孕妇大多表情麻木,有些甚至已经如死人一般,只有腹部微微的蠕动可看出仍然活着。
然而这般活着与死了也并无区别。
深处更加幽暗,之前听到的喘息与呻吟声在这里也越发刺耳。
这里的牢门紧锁,里面的情况却与之前看到的大不一样,这里关押的大多是男性,有银鼍龙,也有血脉混杂的普通鼍龙,这些男人有的面目痴呆,有的相貌奇丑,更有些肢体畸形,唯一的共通点大概是这些男人身上多多少少有那么点银鼍族的特征。
然而最让人恶心的却是,每间牢房里的男人们都正围着一两名女子施那禽兽不如的暴行。
男人邪恶的喘息和女子凄惨的哀叫此起彼伏,润玉停下脚步,面罩寒霜,手中运起灵力法阵,一道术法使出,整座牢狱空气激荡,那些正在施展恶行的男性鼍龙被这灵力一震,纷纷晕了过去,倒在地上与死尸无异。只有受害的水族女子幸免,此时没了施暴的恶人,稍有体力的纷纷爬起来自救。
只是她们大概都被银鼍王施加了束缚咒法,若无外力帮助,绝无办法逃出,但性命已经无碍,也不用再受那些折磨,此时留在原地反而安全,毕竟谁也不知在这牢狱之外银鼍王还留了哪些后手。
飞云芝的追寻灵孢的丝线还在延续,渐渐飞往更幽深、更黑暗的地方。
这里必定关押着银鼍王最大的秘密。
又是一段极长的甬道,但是却寂静无声,待到终于有点亮色,可见一处特制的牢房,这间牢房几乎通体精钢所铸,嵌了一半在深黑的山石之中,明显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术法将牢房和整座岛屿连在一起,想要破坏牢房逃出是绝无可能。
这间牢房看起来比外面的更严密,附近的木架上还挂了用途难辨的刑具。一切看起来既寻常又不寻常,若是关押普通水族女子,似乎不必用嵌入山内的牢房,若是关押修为高强的大妖,这点手段又显然不够看。
真正让润玉意外的是牢房门口正站着一个人,身量不高,怀中抱着一物,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然而对于润玉来说却再熟悉不过。
这人正是本该在踏月舟上被众多天兵严密看管的太湖君白念!
此时白念正在苦苦哀求牢中之人,他本是少年身量,开口却是沉稳的男性声音,分明是被修为更高的人用元灵控制了躯体。
“阿菱,你出来让我看看你好吗?你到底怎么了?你还好吗?”这声音哀婉而又落寞,隐隐中还有些熟悉,润玉本是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人,只是他五感受损,听力也大为衰退,必须以灵力灌注听觉之上,才能听到周围的声音。
牢中之人没有回应,白念叹道:“一别多年,你不愿意见我也是正常,可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愿见了吗?”
他手中怀抱的正是洞庭湖捡来的小银鼍龙,受润玉点化,此时已化作周岁女童的模样,穿着孩童的衣服,梳着小髻,甚是乖巧可爱。
牢中那人似是有所触动,伸了半截手臂到光亮处,又像是惧怕什么,迅速缩了回去。
这手臂纤细白皙,像是名女子。只是布满伤痕污迹,一看就知发生了什么。
白念也不强求,又道:“当年你与那人两情相悦,远嫁西海,这么多年来音讯全无,我只当西海遥远,往来多有不便,谁知你竟受到如此非人的折磨!若早知如此,我当年就该……!”
“别说了……”牢中传来一个衰弱暗哑的女声,颤颤巍巍,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
白念道:“你别怕,我既然来了,定会救你出去。这牢锁上的阵法我无力破解,但此行陛下也来了,我定会央求他救你出来!”
“陛下?”那个暗哑女声冷笑道,“他又怎会管我们这些闲事,当年他辱我姨母,毁她姻缘,又灭她全族,如此无情无义之人,怎会关心我们这些蝼蚁的死活!”
白念忙道:“不!现在的天帝不是以前那位!你……你大约在西海太久,并不清楚天界的事,现在这位天帝,正是你姨母的儿子!”
听到这里,润玉已经不愿再听下去,他显了身形,走到牢门前,对那女子道:“你是陵鱼族后人?”
白念见润玉突然出现,大惊失色连忙跪下。
润玉瞥了他一眼,并未管他,仍是问牢中女子:“数万年前陵鱼族本在訾陬国繁衍生息,后来訾陬国覆灭,訾娵氏遗族不远万里迁徙至太湖定居,与龙鱼族互有联姻,又改姓为‘訾’,这才躲避强敌生存下去。可惜后来卷入鸟族与龙鱼族的争斗,族人大多死于天后手中,想必你就是当年陵鱼族的幸存者了?”
牢中女子似乎有所震动,响起一阵锁链摩擦之声,那女子挣扎着站起来,往光亮处走了几步,露出半截未着衣物的肩膀和大腿,又缩了回去,想必也是跟之前牢中的水族女子一样,身无寸缕,不愿被人见到。
那女子道:“你是谁?为什么知道陵鱼族?”
跪在一旁的白念忙道:“陛下,求您救救她吧!”
润玉看了他一眼道:“洞庭君,你以元神附身于白念身上,可知需面临何等罪愆?”
这人竟是洞庭君濂壶!
元神附体之术只能是修为高深之人施加于修为低弱之人身上,且对自身元神消耗极大,万没想到濂壶竟不远万里蛰伏在白念身上,只为了找出牢中女子的下落。
濂壶道:“小仙自知罪孽,甘愿接受惩罚。只是阿菱她与这牢中众多女子一样,经年累月受银鼍族折磨,苦难万分,唯有陛下能拯救她们!”
润玉沉默片刻,又对牢中女子道:“你可将事情原由都告知本座,若当真银鼍族犯下罪行,本座决不轻饶!”
牢中女子沉默了一会儿,道:“小女子名为訾菱,本是訾陬国公主,当年举族迁徙到太湖,受龙鱼王照拂,才得以繁衍生息,我们两族互有联姻,按照辈分,我应当叫簌离公主一声姨母。”
这名为訾菱的女子娓娓道来,都是从未被记载的往事。
数千年前,龙鱼族尚在太湖之时,对于不远万里前来投靠的陵鱼族很是照拂,只因这两族虽原本不在一个地方,却各有特殊的能力。龙鱼族从古至今颇为清贵,并非他们有多强大,而是血脉之中自有能力,凡与龙族结合,必定诞下龙族,这对于繁衍艰难又龙生九子的龙族来说,可谓是极佳的联姻对象。但龙鱼族战力不算强大,与天帝一脉拉开关系反而是保全一族的方式,历来帝位争夺皆染满血腥,唯龙鱼族与世无争富甲一方。
而陵鱼族与之相似,又有所不同,陵鱼与他族联姻,女子诞下的子嗣必定为夫家血脉,男子娶妻诞下的子嗣则为陵鱼族血脉,这对于既要远离天家、又不愿血脉淡化的龙鱼族来说可谓是互惠双赢。
多年联姻下来,陵鱼族和龙鱼族的关系已经极为亲近,直到龙鱼公主簌离受太微引诱,毁了与钱塘世子的婚约,太湖水面以上被罚没给鸟族,陵鱼一族才跟着龙鱼族屈居湖底,再无往日风光。此事对訾菱影响极大,她本有位青梅竹马的好友,即是濂壶仙君,族长多次催她与濂壶定亲,訾菱却知朋友与爱人相差万里,若非两情相悦、真诚以待,绝不可轻易交付婚约。
正在此事僵持之时,簌离隐居笠泽、润玉应龙真身之事却意外暴露,很快天后带兵围剿,龙鱼全族覆灭,太湖水族受到牵连,陵鱼族也几乎全灭。兵荒马乱之中訾菱与濂壶等几位族人走散,虽保全了性命,家园却已成焦土,正在这四顾茫然不知何处安身之时,她遇到了来自西海的银鼍国世子蝁铄武。
这两人的相遇就如命中注定一般,异国世子搭救落难公主,若在太平盛世也可传为佳话,可惜訾菱心中记挂族人,并无心儿女私情。这位银鼍世子倒也古道热肠,虽不能赢得佳人芳心,却仍愿帮助她寻找幸存的族人。只是太湖水族覆灭后风声鹤唳,下界水族的一举一动都有天后耳目监视,寻找族人并不顺利。
又数百年后,訾菱终于放弃,但心中仍是闷闷不乐,此时银鼍世子带她游历六界散心,也正是在这途中她渐渐敞开心扉与世子相爱。或许冥冥中自有注定,早年遍寻不着的族人终于在游历六界时遇到,得知遗民安好,各自隐居,濂壶也为避风头闭关清修,她终于答应世子的求婚,留书于族人,与蝁铄武一同去了西海。
他们两情相悦,又相伴长久,早已对彼此非常了解,訾菱认为银鼍世子就是她此生最好的归宿。而回到银鼍国后也确实一片和睦,银鼍王与蝁铄武的两位兄弟对她的身份毫不介意,也不在乎开罪鸟族,欣然同意他们的婚事,只是当时天后势力正盛,婚礼只能在银鼍国内举行,且无法邀请其他仙家观礼。
这一切訾菱表示赞同,她也不愿因此连累银鼍国,就这般夫妻俩婚后过了一段非常美满的生活。
他们就如同寻常夫妻一样,互敬互爱,又彼此各有情调,只除了银鼍王三五不时的催着他们孕育子嗣。
关于此事,当时訾菱只以为银鼍王身为长辈,难免渴望儿孙满堂,她既嫁于蝁铄武,自然也是愿意为他生儿育女的,但蝁铄武对此事却十分抗拒,当时她虽不解,却也未细想,只当他不乐意孩子吵闹。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夫妻二人情投意合,即使诸多注意,訾菱也难以避免的有了身孕。她对此倒是不甚在意,若有了孩子,自然欣喜,也愿做个好母亲,银鼍王一家也是高兴非常,唯独蝁铄武惊恐失色,整日坐立难安。
当时颇为不解,此时想起来,却是噩梦的开端。
牢中暗处的訾菱声音哽咽,有些说不下去,仿佛回忆以往的甜蜜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润玉虽知她经历太多苦难,却不能在此地浪费太多时间,行宫处虽有苍钧墨烬拖延银鼍王围兵,但绝非长久之计。他思忖片刻,问道:“是因为你生下了纯血的小银鼍龙吗?”
牢中锁链响动,显然是訾菱心绪波动,她稳定了心神,道:“是的。我们陵鱼族女子诞下的子嗣可净化夫家血脉,银鼍王并非纯血银鼍,但我却产下了纯血的银鼍卵,我甚至怀疑……”
她有些说不下去,润玉接道:“你甚至怀疑,银鼍世子在太湖搭救你,就是为了娶你为妻,让你诞下纯血银鼍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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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zī] 陬[zōu]国的王族訾[zī] 娵[jū]氏,是非常古老的姓氏,两个字相似不相同,读音也不一样,为了方便阅读,就简化成訾[zī] 姓了~o(∩_∩)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