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沐然》雪落匿声

2、第一章 轻谈 第二节 不请自来

　　天阙阁。
　　“建灵朝的慕云，已就任神策军主帅，这饵，是放还是不放呢？”紫衣男子轻拈一粒黑子，冷冷一笑，随手落子，叩出清脆的声响。
　　“眼前，可不就有个绝佳人选嘛。”白衣男子浅浅一笑，抿茶之际，落子。
　　白子胜。
　　“你约我弈棋，意不在此。”
　　紫衣男子把玩着茶盏，并不接话。
　　“那么堂堂天阙阁阁主，这次又看出什么端倪了？”白衣男子放下茶盏，斜倚于座。
　　“这十年来，边境战事不休，可一逢大战，若羌就打得极有章法，这绝不是那些蛮夷应有的本事。尤其是建灵三年腊月那一战，竟致神策军全军覆没——恐怕，都是我们那师兄的杰作。”
　　白衣男子听罢，起身离座，不置可否。
　　神策军营地。
　　誓于青山埋忠骨，怎奈忠魂葬残阳。“云”字旗孤独地飘着，一只离群之雁悲鸣着飞掠过苍穹，慕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自觉落了泪。
　　这是萧沐轩的战场，也是她的战场。
　　上灵阁。
　　“你给我老老实实坐居阵后，要是上阵杀敌，十个我都难留你性命。”白衣男子提醒道。
　　对面的人正仔细检查盔甲，并不答话。
　　“我会回来的。”
　　“此番你入神策军，是托了临州行台的人情。”
　　“临州？难怪你会答应。”
　　“所以……”未等白衣男子的话说完，那男子已策马而去。
　　就像是奔赴最后的约定。
　　神策军营。
　　“若羌要抵达我军驻地，必经祁灵峰，而其间险隘处众多，我军攻守皆占地利。无论那谋划之人是否还在若羌，都不会从祁灵峰走……”慕云正对着沙盘，与众将分析战情，斥候揭帐：“慕帅，先生已至。”
　　“请他进来。”
　　只见一人已卸下盔甲，缓步入账。
　　眉目清秀，面色却苍白如纸。
　　“莫羽拜见慕帅。”
　　慕云暗暗疑惑：如此病弱，怎会执意来神策军中？
　　神策军，肩负守卫大昀边疆之责，大昀二十三州，每州设一营，随时依边疆之需由兵部调配，而历任神策军主帅，均沿袭“治军以严”的原则。
　　因此，但凡是想安享荣华富贵的、经不起边陲试炼的人，都断不会来神策军中。
　　“先生请起。”
　　莫羽起身，温和一笑，心中却隐隐作痛。
　　他何曾想过，有一天这个冰冷的称谓，会加在他的身上。
　　他当时决定来，终归是太轻率了。
　　莫羽正想移步沙盘附近，却猛咳了起来。
　　慕云正想继续分析战情，闻声而止，见莫羽的情状，脱口问道：“先生，可是有气疾？”
　　莫羽掩住眼底闪过的一丝光亮：“不碍事。”说罢，便急急退出账外。
　　慕云有一刹那的迟疑。
　　她记得有一回，萧沐轩气疾发作又受了风寒，高烧不退，神志近于不清，她守了几天几夜，只听见他反复念叨着一句话。
　　“霖儿，我没事。”
　　慕云闺名紫霖，可萧沐轩不是叫她“霖儿”就是叫“云妹妹”，气得她只想捂他的嘴。
　　可还有谁会记得这些呢？
　　夜，静谧得只剩人声，莫羽斜倚在账外，望着手中的玉龙子。
　　永昌九年，慕云嫁入萧家时，年方十三，而他只长他一岁。
　　那样的纯净，衬于嫁衣之上，叫他有片刻的失神。
　　永昌九年冬，渭水河畔，凌云亭。
　　她浅笑着，将玉龙子交给他。
　　“二郎，只要他在你身边一天……”
　　“我就一定会回来。”
　　玉龙子，玉龙子……
　　似是下定了决心，他取出了一个小瓶，服下一粒。
　　服下不过片刻，副将慕林赶来：“先生，若羌深夜来犯！”
　　二人冲入议事帐时，慕云正在排兵布阵，一身银甲，眼中是说不出的果决，气势甚至压过众将几分。
　　“林煜，举战锋队；慕琅，坚守驻队；嬴寒，领骑兵；慕林、楚亦，分率骑兵从两翼侧击。战阵用朱雀阵。”
　　“得令！”
　　待众将退出账外，慕云侧过脸：“先生怎么看？”
　　“慕帅守中军？”
　　慕云点点头。
　　莫羽呼吸一滞：慕云口中的朱雀阵，实则是她将青龙阵结合朱雀阵两翼的打法得来，当年慕云与他在家中推演战阵时，他曾提出敌军一旦头尾并击，此阵的阵中极易断绝。
　　所以她才会亲自守着阵中，以防有失么？
　　“先生以为，此战阵如何？”慕云随口试探道。
　　莫羽并未回答慕云的问题：“我随将军共守中军。”
　　慕云颔首不语，二人出帐，飞身上马。
　　有他的妻来守中军，他虽不愿，却也无法劝阻。慕云的心性他再清楚不过，一旦下定决心，怎么劝都是徒劳。
　　长安。
　　“陛下，神策军中新添了位谋士，是经昭王推荐，主动参战的。”
　　墨城微怔。
　　昭王墨元礼是皇后窦氏所出的最幼子，平日里孝顺谦恭，虽未及冠，但好与当世贤才相交，往后会如何，倒也不可妄下定论。
　　说起来，皇后之位已经空缺五年了。
　　那就让这个位置，在建灵一朝，一直空缺下去吧。
　　隘谷关。
　　天色渐亮，两军均略显疲态，却仍胶着在一处，难解难分。
　　“先生可瞧出了什么？”慕云随口问道。
　　“此战必胜。”
　　慕云闻言，略感好奇，望向莫羽。只见莫羽的脸色依旧苍白，可眼中却透出一丝坚毅和自信。
　　仿佛他就是神策军的主帅。
　　“将军此番挂帅，今后有何打算？”
　　慕云倒是未曾料及莫羽会突然发问，遂正色答道：“若羌不灭，何以家为？”
　　若羌第一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是六岁时偷听的一次父兄之间的交谈。
　　当年，她一直缠着父亲慕宸和哥哥慕冷，硬是要将若羌问个清楚——直到有一天，无人可缠。
　　“父兄，都倒在战场上，萧家、慕家几代忠魂，只能由我向若羌讨回！”慕云握紧了马缰，心中的愤恨似将喷薄而出。
　　莫羽心中却泛上一种复杂的情感，欣慰、愧疚、愤怒……交织在一处，重重压在心头。
　　莫羽正想再言，慕林已前来报捷。
　　“收兵！”
　　莫羽微微颔首，眼底掠过一抹笑意。
　　果然，她能做到的。
　　神策军营。
　　“众将都去歇息吧。”
　　待众人散去后，慕云走出帐外。
　　只见太阳初升，万物透出光亮。
　　她忽然觉得有一丝无形的曙光，照在了她的心头。
　　儿时，他向往金戈铁马；如今，她做到了，却只余她一人，孑立于世。
　　二郎，你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