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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今天修罗场了吗(五十四) ...

  •   黄昏暮时。

      书房的窗悄开一角,能窥得里景。疲惫意犹的盈致身形伏在椅上,其实不如说是端坐的人的身上。一齐整一凌乱,对比鲜明。

      靡香满室。

      衣裙齐整的人随手翻着置在左边的书,另手在燕待歌细颈后轻抚,难得温情地安抚着她。燕待歌轻轻哼唧着,慵倦道:“好可惜,本来是送给姐姐的生辰礼呢。”

      “敬谢不敏。”

      燕待歌完全没听她说什么,又道:“好困。”

      “回去睡。”

      “我想待在这里。”她其实偶尔也会腻,无止休的斗争,一张张丑陋的面,即使明了自己天生就该在这泥淖。耳旁无端响起幽幽唱段:“我也曾,岁岁红绡是华年,春风知意过珰衔,燕归巢,身还筵,不求富贵善终老,但凭年少春晓……”

      人去难逢,须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

      燕待歌不自知地圈握住伶舟归手腕,安静且乖顺,不同平日稠蜜的乖顺,那是夹了砒石的蜜。现在的她无害如年纪,仿佛才知一点世事又不通世事。

      安抚着燕待歌使她安然睡去,轻缓在烟罗后的榻上放下,近来嗜睡,因此在书房中摆了一张,但也没怎么睡过,现下倒是派上用场。睡着的燕待歌真的很乖,蜷成小小一团,抓着被角拥怀,却好似在寻依,细嫩的手不断蹭磨摸索着。

      伶舟归解下禁步,抛坠丝穗拂过软嫩手背引着燕待歌捉。燕待歌软软捉握,半天未果,梦中都失望地软嗔一声。伶舟归不再戏她,由她抓住。片刻后就见燕待歌不乱蹭了,握着青玉安睡。

      再观一阵,外头已是余晖残存。

      在书房中待了太久,正适合观落日散闷。书房的门开又合上,此地阔敞,幽幽有风响。早已吩咐莫扰,暮寂时便愈静沉了。扶翠阑望天尽处,静立半刻,竹阶轻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转过来。”

      回首清丽容颜入眼,见到冉秋不意外,意外的是她手中捧着的东西:“这是?”

      “你没饱到吃不下就好。”

      “怎会。”伶舟归伸手要取,冉秋却先她拿起一块花糕,喂过只道:“这是沙馅的。”

      伶舟归淡然接咬,然而在尝到之后,眉心不可控地蹙了一刹。

      太酸了。不知冉秋是放了什么,酸到好像无数蚂蚁在口中噬咬。再如何面上却不能显,伶舟归维持住表情违心道:“嗯,挺好的。”

      冉秋敛眸掩去眼中笑意,方才她一直注意着,那一刹深蹙的眉心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抑笑后温柔道:“那就多吃点,你还未用晚膳吧?”说着换了一块,不容推拒道:“这是果馅的。”

      兴许会好很多。抱着这样的想法,伶舟归又再咬下。这回不是眉蹙了,整张脸都扭曲了片刻。

      苦到好像生嚼苦瓜。

      略有些艰难地咽下,仍然违背味觉道:“还不错。”

      冉秋笑弯眸:“还有核仁馅的。”

      接下来伶舟归懂了什么叫做五味杂陈。伶舟归不嗜糕点,而今就更不懂了,玉佩大小小一块,怎么会有那么多味道?甚至一块最普通的奶糕,她竟然尝出了辣味和椒麻味。

      但仅是看眼笑意温柔的冉秋,就无法拒绝。

      冉秋看着伶舟归的脸色变换,到现在已是能不露声色,眼都不带眨一下,大概是被刺激到能忍耐的地步了。心下也不忍再折她,取了留过印记的松仁酥喂过道:“这块要吃完。”

      “……好。”

      大概以为还是什么奇怪口味,冉秋不拆穿,沉默观她神情转好,并非之前强装出来的好。也许有了对比就格外鲜明,伶舟归道:“我很喜欢。”

      “喜欢吗,那我日后常给你做。”

      “……喜欢。”

      冉秋再忍不住笑出声:“我以为你口味都不对了呢。”

      明白了怎么回事,伶舟归也不恼,无奈摇摇头道:“消气了?”

      冉秋侧首不说话。

      伶舟归牵着她走到先前赏暮地方,同望落日天涯。

      日升月落日复一日,百日宴至。

      礼是折竹备的,伶舟归没有操心,仅是过目一眼。送礼的人鱼贯而入,将这本就不寂寞的宫殿显得更不寂寞。金贵的小皇子被人围着正在一张铺锦圆桌上抓周。他的母亲在一旁担忧又希冀地盯着。众人注意都落在中心,澹月趁此时凑到伶舟归身边,若无其事地塞过去一张纸条。伶舟归藏收好,略掉燕待歌不时飘来的眼神,耐心等到了宴散。

      散后走在僻路上巧遇了澹月。

      “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澹月踩着地上斑彩石头,低声道:“有一夜,我在她宫中见到了几个从未见过的人。不像侍婢或宦人,我觉得。”

      “你觉得?”

      “是。白日我特地看过,她宫中确无那几人踪影。我是在夜中望见的,但我不会认错。”

      “理由。”

      “那几人走路很轻,和别人都不一样。不是夜中为了不惊动人的轻,他们的身体都好像要飘起来一般。”

      伶舟归沉吟片刻,一脸正经地发问:“你确定是人?”

      澹月背后一冷,撑着怕道:“不然还能是什么!”边说边向伶舟归挨近了几尺:“看上去身段不错,走路又轻,我猜许是教坊的人。练舞练惯了,所以走路才这样轻,你看裳妃是不是这样?她安生走路,不带一大帮人的话应是如此。”

      “可能那几人带的人你只是没看到而已。”

      “……”澹月长久沉默一阵:“往日不知你是这般。”脚步很诚实地又挪近了几步。

      “无妨,你会慢慢知道的。”伶舟归笑了几声将澹月扯到身旁:“怕什么,那些人找的不是你。”嘱切几句,快至大道,抚抚澹月的头,道:“他们在暗处,我在你背后。”

      往日装乖的技巧用不上,头上仿佛还残存着微凉,说好不小看自己,却又是对待孩子的方式。但好在……也不坏。

      重芳宫中。

      这回冉秋倒未迎,太医正在为她看诊。

      二人看上去极熟稔,但冉秋未曾避讳她,任她在旁听着。

      宫中但凡有点势力家世的,都会结交相熟一个太医,一是为相熟总不坏,还可避害,二来有时支些药材也方便。

      正为冉秋看诊的是一位中年太医,与她本家有些渊源。他已略微枯瘦的手指从苍白腕上移开,面色稍喜,欣慰道:“娘娘近来好生调养了?脉搏稳健。”虽仍不能及常人,但确实比过往几年好上很多。

      “可是有何喜事?肝郁有消散迹象,时来运转,是喜事的话,娘娘常开怀些。”

      冉秋听着他说,忍不住去瞄伶舟归。

      太医开了温养的方子走了,冉秋这下光明正大地看她,观她神情似是在沉思,也不打断,仅是安静将她手边淡茶换了。然后懊悔起来,冉秋知伶舟归这几日易倦嗜睡,方才应当一道看了诊的。可冉秋不太确定伶舟归是否愿看,毕竟她自己最知体况,却不曾传医。

      几息之后伶舟归回神,冉秋待她喝下一口茶后问道:“这几日还是一样吗?”

      “好多了。”

      冉秋斟酌着问:“不便诊么?”

      伶舟归还没想好回答,一个从未踏足过重芳宫的人来了。冉秋颦眉传人去引,厅外规律玉石清撞声渐近。

      冉秋一眼瞥见燕待歌所佩禁步,缀着眼熟青玉。一走一动间规律摆晃,压裙不乱,声响不乱,只是在它原本主人身上时,从无这大动静。燕待歌惯例向冉秋问好一声而后就当她不在,无辜天真的眼神望向伶舟归,二人对视,仿佛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伶舟归立身告辞。

      明明也没来多久。

      好像只是打了个照面的时间,不似以往不管谁去谁来,总会消磨掉一日中的泰半时光。

      芜绿与斛珠随在身后不近不远,二人随意钻进个人迹罕至的枯植四坠的假山里。

      里头阴凉且暗,彼此都有些看不清神情,伶舟归直道:“有事就说。”没等到话语,一具温暖柔软的身体先贴了上来。热湿的呼气打在伶舟归耳边,软软委屈话音亦响起:“底下的狗不听话了,要噬主。”

      “动手了?”

      “还未,不过可是旁敲侧击在寻我的‘罪证’呢。平日没这么大胆子,被我吓怕了,一看就知道是他人借的狗胆。”燕待歌说到后面自己忍不住先笑起来。

      “你知道是谁。”

      “知道呀,下蛋的那只干柴鸡嘛。”

      伶舟归失笑:“你同林见欢学的吗?知道就好了,你打算怎么办?”

      “借过一只狗的人势,猎场那回的螣蛇毒是她从太医院的熟识那里贿来的,她熟识是以试药性的名头拿到,虽然很少但留有录迹,想如实供的话,她自己也要惹一身腥。冒着这么大风险联结人拖我下水,我猜是是不得已。她们对我虽早有不满,但碍于惧我,知道背叛我的下场。”说起这个燕待歌顿了顿,回想笑道:“那回年宴姐姐没撞见的话,第二日鲤溪就不能饮了。”

      “敢叛我,必是有人以命忧之事要挟。撺掇她们的人既知是怡嫔,往前推想,菱歌亭的事那几个都有份,怕就是以此为胁。一个想谋这位子,另几个想换个有龙种的主子。”

      燕待歌说到此又委屈起来:“都怪姐姐,你那时候不拦我就没这天降横祸了。”没等伶舟归安慰或嘲讽,自己又变了主意:“姐姐拦了也好,一个隐患换姐姐也不亏。”

      “你不动手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燕待歌岂能听,振振有词道:“我不动总有人动,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宁我负人,休教人负我。”

      “我最讨厌别人动我东西。”

      伶舟归只当没听过,道:“你既然都知她们打算如何对付你,还找我作甚?”

      “我不知,只知她们打算由此为因,如何揭示于人还不知道呢。”

      “毁了留录不就没事了?”

      燕待歌软软笑道:“不要。这样多没趣,想拖我下水,最后才知溺死的谁,不是很有意思吗?那时她们的脸色一定会是我见过的她们最不难看的那一刻。”

      “你有办法了?”

      “嗯,但要姐姐帮我。”燕待歌仰头切切看她,眼神在这片阴暗中熠熠发光。

      “不帮。”

      燕待歌又磨了好一阵,到底没将伶舟归松动。眼看那清瘦身影走出这片阴枯地方,燕待歌紧攥裙下青玉藏住郁执。

      并非定要伶舟归帮忙才可,但燕待歌就是想将她拖下和自己一起,就像在这片阴暗里。

      不见天日,永远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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