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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今天女魔头杀人了吗(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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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娃子年纪轻,莫怪哟。不过倒说是别有缘由,他等谷中有甚情花……”
正说着,一根筷子竖插到他面前桌上,没进一半。骇得失了言语,失尽血色的脸往发难处转去。一个道袍打扮的娇美女子面若寒霜,身旁是个一样打扮的小道姑,女子寒声道:“什么情花?”
不知底细也不敢得罪,短打武人强压惊骇道:“传言是种毒花,触之动情即亡。”
女子愈发不快,深秋冷清都冷不过她的霜色,寒声更甚:“逃出的人在哪?”
长袍人哼声道:“无礼至极!”
话音一落,一排银针扫到他面前,齐刷刷排列一行,冷光湛湛,此回已是入木八分,桌上只剩针头,足可见主人不快至极。
长袍人不敢再不满说教,微颤声道:“逃出的人自称往后便是铁掌帮人,帮主裘千尺,要重振家业往铁掌峰去,正在洛阳休整。”
女子杀意稍减,按着拂尘的手放下,敛袖一掸,再不看旁人一眼,带着女孩直往洛阳方向去了。
……
较常人少了些许生气的男男女女静候两旁,头发稀少威势甚重的人盘于主位,目光毒辣郁躁。
李莫愁不与她废话,开门见山道:“绝情谷具在何方?”
裘千尺薄怒阴森道:“你想晓得么,为何?”
李莫愁也阴郁了神色,但想到好歹是个消息,迫着自己耐着性子道:“找人。”
裘千尺饶有兴味道:“找什么人?”同时目中精光一闪,已成荒凉无比的焦土之地,找什么人?她看是找死。
李莫愁思索片刻,皱皱眉道:“一个女人。”
裘千尺更有兴趣,真被勾起好奇,女人想去绝情谷找一个女人?这谎说的越来越有意思了。于是含了颗蜜饯再问道:“她叫什么?兴许我可以帮你找找。”
“……何沅君。”
咀嚼的动作缓缓停下,勾起裘千尺此生再难忘怀的画面。
渐渐连延的火卷袭连绵的花林,落花和枝头花都被毫无差异地卷进火海。漫天的情花随火势风势飞舞成灰,落成雨,愈发壮大这火海。
“你为何非要毁掉这里?”
那人笑笑,不做解答,道最后一句:“走罢,你女儿就在谷外猎户家,你出去就能见到。再不走,你便要在这里陪我了。”
闲庭信步像是走在幽山小道上,不急不缓,步进了火海。裘千尺分明看到她颤抖的手,她还生怕不死般,倚在万千情花上。神情却是姑娘等着久不来的心上郎,好像她倚的不是情花,只是常与心上人相会的树荫下。
痛否?
痛。但任谁见了她的神情,就绝不会问上这样一句。裘千尺再不疑心她的目的,也万万是再猜不透。
“为何要找?”
“她欠我的。”
裘千尺低笑一阵,心道怕是还不起了,示意侍人接吐果核,后漫不经心道:“绝情谷已经全然没了,全随情花烧尽。人么……你倒是可以去洒酒祭祭。”
……
李莫愁步在一片灰烬中,传说中的情花再不见踪影。
她贯来日出动身,现已待到了日落。不算一无所获,她拾到一枚银环。
落西的夕阳下,她不再走寻了,银环收入袖中,她掬一抔焦土灰烬,惘然若失。
是失去了什么呢?
……
长夜漫到像是黎明再不会来临,暗沉无光的房内,女子突而惊起,茫然惺忪被寒凉吹散。
李莫愁彻底醒来。
她做了一场梦,一个有梦中梦的难言的梦。梦里她在头次听到绝情谷消息时便寻到了那个人,梦里那个人没有那般选择,没有随情花成烬,梦到她在洛阳又逮到了人。十二少,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她大抵是丢了个遍,否则也不会夜夜多梦,还如此真实,真实到厌恶醒来的现实。
……
后来她又去找了裘千尺,听她说情花毒很痛,火海很大,最后那人的神情叫思念。
李莫愁突然就明白失去了什么,倒不如说,此刻才愿懂。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少了个气自己的人,多了个听话的徒弟,算是尚可,她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没有刻意去想,反而总在不经意间,突然发觉该在,该做,该说,该给驴耳上戴花看她笑话的人,竟是不在,然后就会觉得心里好像始终有块地方是空的,平时不察,但一到这时候,就会灌进风。
行了有千里路后,兜兜转转,又回到嘉兴。某日指教徒弟武功时,大抵动作太大,腕上的金铃突然断裂掉地,不是以往闷闷的声响,毕竟是层薄金直往地上砸。大概唯一能庆幸的就是至少没忍心直接拴驴身上,不然怕是早该断了。
徒弟看她突然沉默,屏息不敢多言。每当这时候李莫愁就更不想说话,明明自己待她也不差,怎么就是比不上跟那个人亲。
拾起金铃,道句:“不练了,自己想。”便匆匆出了门,想找个修补的地方。
路上走着,也想看看损坏到什么地步,指尖捏着细看了看,步子就再走不动了。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好个相思,好个藏相思。
倒是不必补了,真意怕是就等着这一天呢。
李莫愁觉得自己对那个人的愤恨,许是再消不了。她终于肯承认,自己是怨的。怨她就此不告而别,怨她不让她明白,也怨自己,总是太晚。总难免去想,不在终南山耽搁犹豫那几日会怎样?
也如今日,才见相思,相思已朽。
毫无察觉的时光中,它原已悄悄腐朽。
……
江湖上多了个赤练仙子,似正似邪,行事难测章法,全凭心意。惹她不快她便杀之后快,然也不牵连旁人,褒贬皆有,她却是从未在意,依然行她的事,看自己的心情。
而她所做过的最难以评断,匪夷所思的事,不关性命,不关谁人。
……
冬雪飘零之际,有人踏步雪覆焦土之地。
雪总使人想到新生,其一是春日将临,瑞雪兆丰年之意,其二是其质本洁,天生洁白,降世落地前不染尘埃。晶莹纯白的雪覆在荒凉焦土上,仿佛也给予了新生。
灰烬多少,都早已随风散去。
那个人融于其间的,也是如此罢。
李莫愁如同昔年头次到此般,步步走遍。此回不同是,白皙的手中攥着一把东西,颗颗在地上迤逦朱红。她不知晓是否能发,仅是她想做。
隔年春日,情花绝,红豆发。
李莫愁再路过顺便来看时,已是秋季。
红豆生了满谷,错过花开,是结果时。赤红如血,颗颗是相思。天上雁成双盘旋绕周而过,李莫愁不知合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空有相思生满地。
恍惚间又飘起秋雨,迷蒙了满目赤红。
红得刺眼,尤胜那年嫁衣。满心寂寞成疾满溢,物极必反,兀然清晰记起她初次笑意,本以为已经模糊的记忆,心中浮起了沉藏的东西。
终觉有甚。
但那个坦然也不坦然的人,早已不在了。
李莫愁却还是笑了,为自己的迟觉。
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