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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今天女魔头杀人了吗(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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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潼洛中,诶,叫什么绝情谷的地方,生了一场大火?好家伙,烧了整整一天一夜!烟都盖过云,啥都烧没了。”茶棚中一身短打的武人说罢,大手一提,斟满缺口茶碗的茶,仰脖灌了个干净。
一桌另个长袍人道:“天灾人祸,时也命也,听那些从谷里逃出来的人说他们也不晓得是何缘故嘞!绝情谷,嘿嘿,这名字倒有意思,不想昔年那裘老帮主的三妹,这许多年居然隐居于此。铁掌帮啊……原是以为再无传人了,今可见真是世事难料。”
他身旁的少年故作老成,十分感慨地接道:“师父说得极是!”而后一瞬打回原型,挤眉弄眼地道:“不过绝情谷里出来的妹子是真漂亮啊,就是忒不近人情了些。”
长袍人眉目一紧,敲桌不满,训道:“为师教你的是这些么!口舌不是叫你罔顾教条用的。”少年闻言恹恹,不敢争辩,垂头丧气再不言语。短打的人笑打圆场道:“小娃子年纪轻,莫怪哟。不过倒说是别有缘由,他等谷中有甚情花……”
正说着,一根筷子竖插到他面前桌上,没进一半。被骇得失了言语,面上失了血色。坐在最里处,与众人离得远远的两个女子,一个不知为何兀自余怒未消,另个委屈巴巴地拽着她的袖子。
“莫,莫愁。”女子小心唤道,生怕身旁人更生气。李莫愁横她一眼,提上已经见怪不怪的小徒弟,冷声道:“还不走?”
绝情谷的火已烧尽,李莫愁的余怒却尚还不能消。
往前说是何沅君用药掺酒迷昏她时,轻薄便罢,最可恨的是第二日昏昏沉沉地醒来,人就没影了。何况那一个搅乱人心的动作,她何沅君走不走都绝无可能轻易罢休!倒是真大胆,当时打听,听说人半夜出去再没回来,带着撒气的心思上终南山找了重阳宫的麻烦,多少消了些气下来后,才知道人是早上出的城镇!而且就在她上终南山后!消下的气便又加倍夹杂着复杂心绪及吃瘪感觉升上。
一时追又不是,不追又不是,别提还多了个小拖油瓶。世上怎么就有这么会找麻烦给她的人?李莫愁想了几天,追是自己有些难以面对接受,不追是自己丢面无光,许就再无法与那人追究,毕竟不会有人始终不离,她无法保证就是短短几月便令她‘刻骨铭心’的她不会离开,是否会再回来,她不去追再见会是几时?命运本已如此无常,她再清楚不过,不愿它不给机会再给一次相逢,变得更无常。
江湖偌大,人若有心藏,轻易便可卷入这代代迭叠却从不止息的浪潮。好在入尘易,出世难,除非真是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否则多少都会留下痕迹。于是纵是追不上,猜不准确切位置,也摸到了大致方向。虽然她到的时候,总会晚了几步,迟了几日。
最后追到了潼关,再无踪迹。李莫愁固然不甘心,也正是这份不甘心,滞留几日,才又得到了消息。
绝情谷的位置隐僻,那场不烧殆一切便绝不熄灭的大火燃出连绵十里的烟,蓦然将隐世百年的存在昭告世人。逃出来的人随着裘千尺再立了铁掌帮,时间匆忙,现在还只是个名号。
他们自说全无伤亡,却又是一副不敢提的神色。说许是情花害人,天降灾祸,才焚了这一切。有博学者听闻,道什么却有古籍记载,不过早已灭绝。世间本尽是难分真假的事,李莫愁想起她走前的最后一句话,这附近逢大异变故,也只有这一处。去找了那铁掌帮的新帮主,脾性怪异暴躁,问她为何要问,她说要寻一人,神色怪异看她半天后,又问那人姓名,她道后,带着怜悯之色告知了她。
李莫愁靠她告知的精确方位,到了难想原样的绝情谷。
看到的只有满目疮痍,微风稍起便是满天灰烬。
挥挥洒洒似一副被焚尽的依稀水墨未散丹青。阳光底下,竟似灰色的雪铺盖天地。一种异样的伤痛忽地席卷心底,一霎竟觉心是这烬。
直到日落,在烧尽的景物,倒塌的房梁,极少的未被烧毁的一处水仙池里,她找到一枚束发的银环。微微被火燎黑,然不碍她认出这份熟悉。不碍她记起,曾是怎样绾住那一头松墨青丝。
出了绝情谷后,李莫愁才发觉,眼前竟尽成了烬色。
当夜她少有的做了一个梦,也从未梦见这般真实的一个梦。真实到,好像就是真切发生过的事情。
她梦到漫天的洁白花瓣在火中烧灼,火势大到像是要焚了这天地,满目尽是冲天火光,却并无人凄厉喊声,只有火无止休地吞噬一切的声音,只有一种默无人声的绝望。而后,她在火中看见了一人,立在漫天的火海花雨中,这场盛大的湮灭消逝中,始终一声不发。不是烧灼倒梁声掩盖,是她真的什么都没喊,什么也没说,任火焰连同她一同吞噬。灼断及腰青丝,燃漫她的白衫。
怎么会呢,那么怕痛的人。
李莫愁到此也痛醒了,确信这只是一个梦。心又燃起,再全心去寻,过两日便在洛阳逮到了人。
什么都不想说,在那人惊滞目光中,下一刻就封了她的穴。
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走停停,李莫愁心绪最为杂乱地冷笑一声,当街掳走了人。也不算,因为那人显而易见的心甘情愿,乖顺无比。
然后,李莫愁也不知该如何教训面对这个人了。打也不是,骂都懒得,下毒……想起梦中情形又不能狠心,只能冷着了,盼她自觉些。
好罢,也终是见了她殷勤小心模样,比往日待洪凌波更甚。她除了冷着她,剩余的就是享受指示了。别说,真比从前乖多,不气她了不说,嘴也不敢和她顶了。
乖得甚至有些让她记不起她以前模样。
也就现下状况,杀人的时候有胆拦一拦。不过她也没打算真动手,气是气,却也懒得费那个力气。她真的被何沅君照顾懒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有人在她面前提起绝情谷的事,她就会想到那日,想到那个梦,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便会涌上,夹杂一点失而复得的惊心余遗。
三人走出茶棚,无人敢拦。李莫愁依旧骑着驴在前,面面相觑的二人同乘一匹在后。夕阳渐沉,今日路程够数,到了地方。
何沅君进到李莫愁房间,便见那人临窗在看残存一分的夕阳。
这些日子从不主动理她的人,回过了首,静静看她一阵,如夕阳般残存着未被带走的余温,也是头次主动开口:“喏。”
一个音节。随之而来的是她摊开的手,躺着一枚重铸过的崭新银环。
不开窍有不开窍的好,无意撩拨了绝不会愧疚。心内是藏着不自知的鬼,因而绝不会有意避讳,教人只好咬牙切齿又爱又恨。
李莫愁不知道自己究底怎想,不过这回会将人看牢,再不喝那劳什子的酒。
何沅君轻笑着,恢复从前放肆模样,走到她身旁,拿过银环,顺带很不要脸地在她手心挠了挠。李莫愁不想计较,在夕阳余光下贴近,学着那夜的何沅君,鼻尖相抵,蹭了蹭。
她也不想明白,一切循心就好。
本心所做,便绝不悔过,哪由世人断论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