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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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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滑过地面,慢慢滑向着何悠坐着的地方。日头西斜,照进来的光带着苟延残喘的、几近于无的热度洒在何悠身上,最先是右侧的手臂,然后是半边身体,最后笼住了何悠的全身,带着丝丝不甘,彻底坠下了地平线。
何悠冷得麻木的身体微微动了动,僵硬地看向了窗口,又是一天过去了。
她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孙巧巧让她记起来的,应该是那把骨刀主人的过去。可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女人的记忆碎片浮浮沉沉,随着何悠头脑恢复清晰,记忆从碎片变为片段,然后便成了不知何时才能到头的、长久的时光。
自那夜出逃失败,女人被抓回来后,就一直关在这只有一个窗口的屋里。女人日日枯坐,让何悠几乎以为她变成了一块石头,稍微动一下,便能听到身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没人送过食水,只偶尔会有人从窗口观察一番,因为背光,看不清容貌,只知道有男有女。
女人不是普通人,她的夫家也不是普通人家。
何悠直觉,此处并不是境城,那么女人的这些记忆,应该在她成为城主夫人之前。境城里的人,除了城主本人,都是误入城中、再不得出的外界人。
她因此生出一些好奇来,城主夫人是因为什么被城主看中的呢?
女人似乎在议亲过程中出了些状况,她被蒙蔽着,怀着一个男人的孩子,然后嫁给了另一个男人。这种事是瞒不住的,女人带着出逃的那个男孩,是否就是她怀的那个孩子呢?
男孩青白的脸在何悠眼前划过,何悠心里一痛,努力避免再次回想起这个画面。
又不知过了多久,何悠听到细碎的声响。她侧耳辨别着,然后看向自己脚下的砖地,有什么东西在下面。
声音坚持不懈地响了快有一炷香的时间,非常细微,细微到只有在这安静的屋里才能听见。何悠想了想,僵硬地跺了两下脚,那声音立刻停止了。
何悠等了一会儿,又跺了下脚,那声音方迟疑地响了下。响了这一下后,过了一会儿,声音恢复了原本的频率,持续了下去。
地下,高绰顺着通道一路小跑,从小石室内跑到大石室中,紧张地问道:“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廿七从忙碌的少年群中爬了出来,仰头看着高绰,点了点头。
高绰咬了咬嘴唇,道:“被人发现了吗?”
廿七摇摇头,安抚地拍了拍高绰的腿,爬回去继续干活了。
套头的绳索中缠了克制的符,高绰将所有少年都放了下来,少年们摞了起来,开始徒手挖着石壁上方最中央的部位。他们已习惯了疼痛,挖得双手鲜血淋漓、骨肉磨损,在强大的痊愈能力加持下,已经挖出了一个斜斜向上、呈之字型的通道。
小石室内有少年等着,若铜管那边有人传唤,他便会过来,直接找上被传唤的少年,示意高绰抱他去石台上作画。
高绰大部分时间待在大石室中,刚才因为困倦,回去睡了个觉,突然感觉到石壁间传来钝钝的、有别于挖掘声的声响,因此惊醒了。
声音响了三下就没了,少年们加快了挖掘的速度,看来他们也感觉到了紧迫。
下面不知日月,高绰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们忽然从通道中爬了出来,只留最下方摞着的人。有些迷瞪过去的高绰猛地清醒过来,见到廿七跪坐在通道口,冲自己招了招手。
高绰攀爬人梯上到通道里,已蹭了一身一手的血和肉沫,感觉糟糕透了。他冲廿七一点头,顺着通道向上爬去,很快就爬到了尽头。最上方的青砖缝隙之间的泥土已被清理干净,高绰稍微一用力,便将一块青砖顶起。
微弱的日光照了进来,让看久了石室中不知因何发出的、白惨惨的光的高绰有些不适应。他从这一小块长方形的空隙中向外看去,正好看见端坐在椅子上的女人。
女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高绰,高绰谨慎地看了对方一会,见对方一动不动,没有喊人的迹象,便放心大胆地继续顶起几块青砖,小心翼翼不让沾血的那面蹭脏外面的地面。
高绰将头探了出去,看见这间屋子的布局和他的小石室基本一致,原本是通往大石室通道的地方是一扇一人多高的小窗。
这是个是有窗、没有门的屋子,窗户不大,这个女人是怎么进来的呢?高绰观察了下女人的体型,硬塞似乎是能面前塞进来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女人先进来,然后将入口砌起来。
她是被关进来的。高绰想着,也许可以争取一下她。
高绰试探地同女人搭话:“夫人?”
何悠缓缓开口道:“高公子?”
高绰怔了下,迟疑道:“你,你是?”
“何悠。”何悠忽然笑了下,在察觉到下面有东西在努力往上挖时,她便提前将身体各部分的肌肉调整好了,让这笑不会显得太僵硬,“这是你原本的身体么?”
高绰意识到了什么:“有镜子吗?”
何悠摇头,她还想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呢。不过看高绰的反应,和原本的自己是不一样的。
“你和你妹妹长得不太像。”何悠还有闲心唠嗑,“你随父亲吗?”
高绰点头,他是兄弟姐妹中最像父亲的,用父亲的话说,是标准的高家人长相。
高家,是境城的守门人。
也许他如今所处的这幅身体的主人,其职责与高家类似。
“你的样子,比疫鬼顺眼多了。”何悠道,“这是你的血吗?”
高绰低头看了眼血迹斑斑的自己,道:“不,说来话长。暂时不会有人来吧?”
何悠道:“不会,基本都是中午前后来。”
以防万一,高绰将青砖复位,虚虚抬起其中一块,露出点缝隙,方便传声。何悠望着窗口,与高绰将彼此的经历互相说了。
“杀我们之前,倒是先说清楚动机啊。”何悠叹道,“巧巧整日跟着成家小子跑,她肯定知道了什么,为何不告诉我呢。”
“那个孩子死的时候多大了?距他死后,过了多久了?”高绰问道。
何悠道:“四五岁吧,我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也就是这两日才稍微清醒些。大部分时候都是乱七八糟的记忆和感情,弄得我头疼欲裂。”
她顿了下,问道:“下面那些人挖出这么个通道,是想逃跑吗?”
“不知道,只是看样子他们无法离开地下,所以才需要我帮忙。”高绰思索着,“有什么东西困住了他们。”
“不会是我吧?”何悠挑眉道,“那些人把我搁这屋里,不会就是为了压制住下面这些人吧?”
高绰恍然道:“很有可能啊!”
何悠啧了一声,真是怀璧其罪,她怀疑女人被算计着嫁进来,就是因为其特殊的体质,恐怕连腹中的孩子,都被算计着怀上的。
“不行,我得搞事。”何悠自言自语般道,“我生气了。”
她说着,努力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险些摔倒。
高绰紧张道:“你要做什么?”
何悠吩咐道:“配合我,见机行事。”
她没再搭理高绰,挪到窗边,向外面挤去。幸而女人瘦得厉害,身体越运动越有劲,何悠努力从窗户中挤了出去,看见空无一人的庭院,院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
何悠打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这是位于一座山上的不大的二进院落,内院是关着女人的地方,外院正中有一黑色圆形祭坛,坛上有桌,桌上有玉盘,侧方有铜管,玉盘中空空如也。
何悠端详了一番祭坛,地下业火红莲炼制的东西,可能便会出现在这玉盘中。那些人只有需要炼制的时候才会过来,顺便看一眼女人是否依然在控制之中。
何悠走出院子,感觉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行动力。她顺着山路向下走去,准备去瞅瞅女人的夫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就在何悠离开院子的那一刻,地下的少年们集体暴动起来。
他们疯了一样从挖出的通道向上涌去,把还没来得及出去的高绰硬是顶了出去。
高绰大叫着往屋子角落躲去,看见蜂拥而出的少年仿佛泥鳅一般,接二连三地从窗中挤了出去。等到少年们全都离开后,高绰才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仿佛想起什么,又折回来的廿七伸出血肉模糊的右手抓住高绰伸出来的头,反手拧下,丢在地上。无头的躯体抽搐了下,软软地倒了下去。
一直面无表情的廿七脸上浮起一丝讽刺的笑来,他漆黑的双目中泛起血红,转身追上他的兄弟们,准备大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