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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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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绰走在熟悉的走廊中,这路他已走过多次,熟得不能再熟了。
熟得让他感到一丝恐惧。
“二哥。”
一旁的庭院中,有人在树下这样唤他。
那般熟悉的称呼,那般熟悉的声音。
高绰缓缓看了过去,那般熟悉的容颜。
高绰猛地惊醒了,只觉得身上的单衣与身下的被褥都要被冷汗浸透了。
“三姑娘?”外间屋里床上,霍姨娘侧撑着身子,小声地喊了一声。
高绰含糊地嘟囔了声,刻意压低了嗓子,避免刚才在梦里唤他的那个声音从自己嘴里清晰地发出。
他翻了个身,面冲着墙,再也睡不着了。
外间的霍姨娘没有再发出声音,她变得越来越沉默了。
高绰一直在避免与霍姨娘同住一屋,霍姨娘也只是在一开始疑惑了下。
在高家,霍姨娘与女儿接触的时候并不多,这让高绰一开始 还抱着一丝希望,但这希望很快便破灭了。
母女连心,血脉天性,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
高绰心想,进了京,给霍姨娘租个宅子,他们二人各过各的吧。若霍姨娘愿意再嫁,自己便给她寻个好人家,送一份厚实的嫁妆。
高绰睁着眼熬到天亮,心里倒有些怀念起之前霍姨娘不在身边的日子了。
霍姨娘先起了,吩咐小二打水送饭。高绰慢吞吞地起来,穿好了衣服,依然作男装打扮。
他没有看镜子,摸索着梳好了头。
为什么会梦到她。高绰想着,这是他第一次梦见她。她是在怪他吗?
若是有能抹去人记忆的法术……
霍姨娘端着热腾腾的早饭进来了,高绰收起思绪,对霍姨娘道:“坐吧,一起吃。”
霍姨娘望着高绰,忧心道:“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累着了?”
高绰正要说话,便听得敲门声,霍姨娘去开门,见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门口。
“高公子?”天赐往里瞅了眼,确定自己没有敲错门,“有事要拜托你 。”
“什么事?”高绰纳闷道,他以为京里的事已经了了呢。
天赐对有些无措的霍姨娘道:“这是你姨娘吧,我派人送她去京里,你和我去办事。”
霍姨娘担忧地看着高绰,忍不住问道:“什么事啊?”
高绰唔了一声,看了眼天赐,对霍姨娘温声道:“不是什么大事,姨娘先进京安顿下来吧。放心,京里那都安排好了。”
霍姨娘听话地收拾好自己的行礼,临行前,欲言又止地看了眼高绰。高绰勉强挤出一丝笑来给她,道:“去吧,姨娘,我没事的。”
“你,你保重啊。”霍姨娘低声道,眼睛一红,踉跄着上了马车。
天赐对小鱼说了几句,拍拍小鱼的肩,小鱼坐到车夫身旁,示意车夫出发。
高绰目送着马车远去,回到了客栈房间,继续吃微凉的早饭。
天赐同客栈老板说了几句,走进高绰的房间,将门从里面栓上了。
高绰头也不抬道:“到底什么事?”
天赐在他跟前来回踱了几步,最后立在那看着高绰,眼中有些犹豫。
高绰漱了口,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走到天赐对面,仰视着他:“到底什么事!”
天赐似下定了决心般,揽住了高绰的腰,郑重道:“抱歉了。”
高绰愣了下,还没来得及挣开,便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他茫然地低下头,看见天赐将一把白色的刀捅进了他的胸口。
那把沾染了何悠鲜血的骨刀。
高绰软倒在天赐怀里,一手下意识地抓紧了天赐的衣服,张开嘴,想要问他为何要杀自己。
天赐再次郑重道:“真的很抱歉,我本来想亲自去的,可是我没资格。”
什么资格?
高绰已来不及问,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清醒过来时,他正坐在一间小小的石室中,室内只有一把石椅,就是他如今坐的这把。他正疑惑间,突然听到右侧耳边有人道:“带廿七来。”
那声音古怪,还有回声,吓了高绰一跳。
他扭头,看见一铜管从墙中穿出,留一喇叭口在外侧,正对着自己。他再看向左侧,有一通道,不知通向何处。
高绰低头,没有镜子,他看不到自己如今模样,但看身形衣着,既不是他高绰,也不是他妹妹高绒,而是一陌生的瘦高少年。
带廿七来。
高绰想着,顺着那通道走去,很快走到一间极为宽敞的石室中,里面的景象看得他头皮发麻,愣在当场。
二人多高的石室中,密密麻麻挂满了人,年纪、身形、肤色、气质,都与他见过的成家童子相仿。这些瘦骨嶙峋的少年都闭着眼,从室顶垂下一根根绳子,绳子末端是一个绳圈,将他们整整齐齐地挂了起来。
就像一个大型的上吊现场。
少年们都穿着白衣,只有高绰穿着深蓝色衣服,除了颜色不同,衣服的形制一模一样。只是高绰还有鞋穿,少年们衣服长得盖过了脚,垂在地面上,看着似乎是没有穿鞋的。
高绰咬了舌头一口,利用这刺痛令自己回过神来。他在少年们之间穿梭,看着少年胸前挂着的木牌,顺利地找到了廿七。
高绰停在廿七跟前,廿七便睁开了眼,漆黑如墨的眼睛看着高绰。高绰发现少年们所处的高度,正好比自己略高一头,那少年抬起细细的胳膊圈向高绰脖子,高绰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他,往后一送,少年的头就从绳圈中出来,顺从地伏向高绰肩头。
高绰抱着这少年,身体僵了僵。
少年瘦得几乎全是骨头,体温略低,柔软细黑的头发披散着,比他预想得也轻一些。毕竟他如今这幅身体也是个半大少年,不比这些挂着的壮多少,太重的他也抱不动。
然后呢?带廿七去哪?转身回到小屋里吗?可那里没有别的出口啊。
高绰有些迷茫地看着这间石室,他怀里的少年突然抬起胳膊,指向某处。高绰侧低着头看着那少年,少年面无表情地与他对望。
高绰顺着少年指着的方向走去,很快便看见之前被那些身体挡住的另一个通道,是向上的楼梯。
楼梯不长,走上去,是一向外延展的平台,平台四周是白色的,中间四四方方一块,是漆黑的,地面不平,看着很毛躁。
少年在高绰怀里动了动,高绰会意,将那少年放了下来。少年站着的姿势很怪,像是不会走路般。他往前挪了一步,脱下了衣服。
高绰只觉得眼睛被刺了一下,这刺痛传到了心里,又传到了脚上。他赶紧感觉了下鞋中自己的脚,发现它们还是正常的,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少年挪动着两条细细的腿,他没有脚,腿的末端是柔软的肉瘤。他在粗糙的黑色石面上舞了起来,舞蹈怪异,充满痛楚和血腥。肉瘤坑坑洼洼,新嫩的皮肤被石面磨破了,血肉蹭出一道道痕迹,或重或浅,或浓或淡。
血为墨,石为纸,少年画了一副红莲业火图。
高绰强忍着不适观察着那画,朵朵盛开的红莲中间那燃烧着的业火之上,似有什么东西。
少年停止了舞动,他垂头歪斜着支棱着,不知是否痛极了,高绰感觉他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
伤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好了,少年慢慢挪回到白色区域,穿上了衣服。高绰上前抱起少年,少年温顺地靠在他肩头上,扭头看向来处。
高绰会意,走向楼梯口,才往下走了几步,便感觉身后热浪滔滔。他转身,看见那副痛楚画作的画已成了真,业火中红莲妖异地扭动着,像有什么要从莲中生出一般。
高绰被热度逼得退到楼梯中间,才觉得空气清凉起来。他喘了口气,抱着少年回到挂满了人的石室中,突然觉得这里的景象顺眼许多。
他将少年挂回绳圈,少年依然睁眼看着他。
他知道自己有问题。高绰想着,试探着伸手扶住少年的身体。
所有的少年突然都睁开了眼,齐刷刷地看向高绰。
廿七搂住高绰的脖子,主动将头从绳圈里伸出,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向高绰。高绰将廿七抱稳了,其他少年们又齐刷刷地闭上了眼,恢复了原样。
廿七轻轻抹去高绰额上的冷汗,温顺地在他肩头。
高绰抱着廿七回到自己最初待的那间小屋,天赐送自己来的这个地方,是境城吗?
那把刀,他没记错的话,是境城城主夫人尸骨做成的,被成家人从境城带出,在孙家传了多年,传到孙巧巧手里,孙巧巧便是用它自杀的。
该死的高家人的血又一次坑了他,天赐送自己来这里,是希望自己做什么呢?
这里备了这么多人形画笔,画出的画,似乎是用来炼制什么东西的,会是骨香吗?
为什么要备这么多人?这些少年与童子有关吗?
他如今所待的这个身体,是专门负责运送画笔的吗?
高绰将廿七放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端详着廿七,双方彼此心里是同样的念头。
你能帮我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