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渡我》江爻

9、第九章

　　我是一条鲤鱼，生在一片南方的水域里，从小就没有见过父母。母亲生育了无数儿女，最终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
　　我仍记得我还是颗鱼卵的时候，与兄弟姐妹们挤在一起，不知岁月。我没有见过我的父母，料想他们应该早就死去了。
　　毕竟不是世间无数生灵，不是每一个都能修炼成精的。
　　我便是那幸运的一个吧。我遇上了水鬼阿桃。
　　那个时候，我的姐妹们都已不知流落到何处，只有我一个孵化出来，摆着尾巴在水中慢悠悠地飘荡，不知何时死去，不知何时会成为别人的口粮。
　　反正我这么小，天地茫茫，何处不为家。
　　偶然间，我遇上了阿桃。
　　阿桃是个水鬼，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水底呜呜的哭，脚被水草缠的死紧。
　　其实那不是水草，那是经年死在这片水域的人的怨气拽着她，不让她去往生投胎。我上前游了两圈，也不知是怎么搞得，我竟然把那些缠绕在阿桃脚上的怨气咬断了。
　　阿桃不哭了。
　　她开始日复一日的发呆。
　　我不该做什么，只好终日守在她身边，偶尔会有几只同类游过，我同他们说说话，日子过得也很快活。
　　有时候我也会问阿桃几句，问她叫什么名字，问她住在哪里，问她生前是什么人，她都全然没有听到，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水面，嘴里喃喃地重复着两个字。
　　韶程，韶程。
　　韶程，我那时尚不知这是个人命，只是在心里咀嚼这两个字，不明所然。
　　后来也不知怎么，我灵光一闪，阿桃再重复这两个字的时候，我也学着她，在她耳边念道：“韶程，韶程。”
　　阿桃听到这两个字，突然就清醒了。
　　她好像摆脱了什么桎梏一样，脸上的郁色一闪无踪。她目光盈盈地看着我，笑的温柔：“小家伙，是你叫醒我的吗？”
　　我摆了摆尾巴，示意是我干的。
　　她把我捧在手心，仔仔细细的观察我，我也在看她，我这才发现，阿桃长得好漂亮啊，以往她的脸上总有一层黑气缠绕，如今摆脱了这些，我越来越觉得阿桃容貌不俗，像个堕入凡尘的仙女一样。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美的一个女子要跳湖轻生。
　　她似乎看出了我心中所想，她眉眼弯弯，轻声问我：“小家伙，你知道什么是情爱吗？”
　　我又摆了摆尾巴，这次我想表达的是我没有。
　　她点了下我的额头，满脸温柔地说道：“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你还小，以后总会明白的。谢谢你唤醒了我，让我不至于被凡间琐事困扰，从而被束缚在这暗无天日的水底。如此，我便送你一场造化吧。”
　　她手指轻轻一触碰我，一团光飞进了我的身体里，我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了，但是我游了两圈发现，我依然还是一条鲤鱼。
　　一条生长在南方水域，无父无母，孑然一身的鲤鱼。
　　她看见我的动作，捂着嘴笑了起来。她告诉我说，她唤作阿桃。
　　青鲤这个名字，也是她给我起的。
　　她说，愿我没有一个俗世的名字，愿我不被繁华迷眼，愿我还做这一只小小的鲤鱼。
　　阿桃没有和我说几句话就走了。
　　她必须要去转世投胎了，一个灵魂如果在凡间呆太久，是会被这个世界遗忘，再也无法转世投胎了。临走前她扬着手冲我说道：“青鲤，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剩下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然后她就消失了，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我又开使了漫无目的的流浪。
　　不过这回和以前不一样了，不知道阿桃送到我身体里的光团是什么东西，我感觉我长得飞快，很快我就长成了一只鲟鱼那么大，鳞片也不像最开始那样灰蒙蒙的了，而是泛着青光，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再然后，我修炼成人身了。
　　再然后，我被人诬陷，被人抓捕，被人关进寒潭，开始了孤独而又漫长的等待。
　　和我以前也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以前我是一条鱼，现在我是一只妖精，一只没有任何本事的妖精。
　　有时候，我觉得阿桃是在恩将仇报。
　　我没有被人关心过，唯一帮过我的两个人，一个是阿桃，一个是瀚海。
　　但是他们一个去投胎了，另一个不知道转世轮回几次了。
　　长渡，在他们之后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我对长渡的感情很复杂，朦朦胧胧不知如何形容，这让我很困扰。
　　没有谁像他这样关心我照顾我相信我过，这种被人呵护的感觉一旦体会到，就如同上了瘾一般。
　　阿桃告诉我，再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前，不要轻易触碰人间的情爱。瀚海在这种问题上也是跟我打着哑谜，我有些无奈。
　　长渡背过身去，纠结的样子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我很是无奈，半是哄半是劝地喊出声：“长渡...”
　　他猛地一机灵，回头看向我，我仔细观察发现，他的眼圈似乎还有点红。我感觉心神受到了冲击，造孽啊造孽啊，这么一副神情可是要了我的老命啊。我哆哆嗦嗦地问他：“你...你还好吧？”
　　长渡红着眼睛看向我。
　　我想要站起来，他先我一步拦住我，在我面前跪下。
　　我大惊失色，连忙扶起他，他却只是跪在我面前，咬着牙一声不吭。
　　我没有办法，也只好跟他面对面跪在一起，场面一时十分滑稽。我一时间生出了一种拜堂的微妙感觉。
　　他满脸歉意地跟我说：“青鲤姑娘，是小僧对不住你，毁了姑娘的清白。姑娘愿打愿骂，小僧都不会有一句怨言。”
　　清白？这瓜娃子居然是在为这件事发愁吗？我哭笑不得，连连和他解释：“你不需要负责什么的，我是一只妖精啊...”
　　是了，我是一只妖精，我琢磨着这句话，也渐渐品出一点苦涩来。
　　他却不应，依然跪在原地，同我诚恳道：“我知道。虽然你是个妖精，可能不在呼这件事，但你一个姑娘家，无论如何同我这样一个僧人厮混在一起总是不好听的。青鲤姑娘...”
　　我面含笑意地看着他，忍不住升起了逗弄的心思。我装作生气的样子对他说：“那你要怎么样？对我负责？”
　　长渡似乎因我这一句话心身受创，呆立当场，半天没有缓过来，捂着胸口不知道说什么。
　　我看他这样，也不好意思起来，我摆摆手道：“说着玩的说着玩的，你不必那么介意...”
　　他却神色坚定下来，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对我说：“青鲤姑娘若是要小僧负责，小僧也可还俗，取姑娘为妻。”
　　“我指天为誓。”
　　长渡在寒潭处，在山间里，指着这一方天地，一字一顿地对我说道：“我愿娶青鲤为妻。”
　　这下受到惊吓的可就是我了。
　　我虽然有点这样的小心思，可是当它真真正正地摆到明面上来讲的时候，还是十分让人慌乱的。特别是以这种不明不白的负责，让我凭空有些生气。
　　我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对着长渡说道：“谁要你负责。”
　　接着站起身，拍拍屁股就向着山下走去。
　　长渡沉默地在后面跟着我，一言不发。
　　其实我说出那句话就后悔了，表面上看我无比镇定犹如天山上的雪莲明艳高贵不近世俗，实际上我已经在内心呐喊者：“啊啊啊青鲤你这个傻叉多好的机会啊啊啊啊啊！”
　　但是我这个盲目骄傲的个性让我不允许用这样一种荒唐的方式，绑定我爱的人一生。
　　我要让他完完全全地爱上我，而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负责。
　　怀着这样的心思，我越想越气，脚步也控制不住地急促下来，长渡在后面稳稳地跟着，一点没有落下我多少。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还不都是我的功劳。
　　念及此处我越发的委屈，干脆停下步子，坐在原地就不动了。
　　长渡跟上来，也学着我席地而坐，慢悠悠地念着经。
　　啊，好气啊。
　　我腹部本已经好的差不多的伤，在此刻又隐隐作痛起来，我在心中暗恨，白疼长渡这个小崽子了。
　　我气恼的偏过头，结果昏昏沉沉的又睡过去了。
　　可能是因为我把内丹给了长渡的原因，我至今不明白内丹对我们妖来说有什么作用，虽然鸡肋，好歹也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这么凭空取走，终究是有点难受的。
　　我一觉睡得是昏天暗地，不知道自己是谁，醒来的时候我被长渡背在背上，他稳稳地拖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林子里，我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我戳一戳长渡的后颈，他一缩，猛地把我放下来了。
　　我刚睡醒还是蒙的，被他这么一摔猛地倒在了地上，他也有点尴尬，伸出手扶起我。
　　我们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走在路上，叶子轻轻的落在我的肩头，他手一抬替我抚下。阳光晃晃悠悠地穿过树木落在我的身上，我恍惚间产生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非常不妙。
　　我这么看着他，突然嘴贱地跟他说：“我是妖。”
　　这话说完我就想给自己一巴掌，好好地为什么要提这茬。长渡也是没想到我这么没颜色，替我拂去落叶的手僵在我的肩头。
　　我只恨自己不是个哑巴。
　　“啊...那什么，咱们不是还要下山去吗，赶紧...”
　　“我知道。”
　　我呆立在了当场。
　　“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个妖精。这在含光寺不是什么秘密了。”长渡抬眼看着我，表情不轻不淡。
　　我有些茫然，我这么出名？我怎么不知道？
　　长渡似乎不想和我解释这句话的意思，他替我抚下肩头的落叶接着说：“瀚海师傅临终前留下话，寒潭处封着一条小鲤鱼，很怕寂寞，希望后辈时不时去看看。这话传了三百多年，也没谁记得一下。我那天偶然路过，想起这茬，就过去看了一看，没想到还真遇上你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岁岁的五个地雷呜呜呜，我爱你ლ(′◉❥◉｀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