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渡我》江爻

5、第五章

　　正当我疑惑这小秃子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本事的时候，周围传来的细细碎碎的私语钻进了我的耳朵里，沿着我的脊梁骨一路游走，最后撞得我的大脑嗡嗡响。
　　他们说：“招魂如梦？这不是含光寺的独门绝学吗...”
　　“原来是含光寺的大师啊，那这事就能解决了...”
　　“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想不到小师傅小小年纪，居然是含光寺出身的...”
　　“人不可貌相...”
　　我只听到了三个字：含光寺。
　　我不知道是笑还是哭好了，记忆里的诸多景象汇聚成一道河流，我呆立在当场不能动弹。
　　现在我不能走了，长渡还在这，不论是报恩还是私交，我都没办法把他留在这。
　　我气恼，这辈子果然是和和尚犯冲。
　　长渡仿佛老僧入定一般，站在原地不动。若不是他的手还一直转着那串佛珠，我几乎以为他立地坐化。我担心地看着他，毕竟我不知招魂入梦是个什么样的术法，对自身有多大的伤害。
　　“青鲤，你帮我压阵。”长渡突然睁眼，把那串染了血的佛珠递给我。
　　长渡突然睁眼，倒是吓了我一跳。“哦，好。”我呆呆地接过来，结果不待反应，便眼前一黑，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然后我就眼前一黑，很久才缓过神。
　　睁开眼，我们还在伏魔大会，只是已经不在郭家的营宿了，我一扭头，长渡就在我旁边站着，他似乎消耗很大，本就白皙的皮肤更苍白了，连嘴唇都干巴巴的，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他举起手指，对我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好吧，我强压下心中的疑惑。
　　我很有多想问他的。
　　比如你真是含光寺的人吗，比如你认识瀚海大师吗，比如这里是哪里，比如引魂入梦是个什么东西，比如...
　　但是看见他严肃的动作，苍白的脸，我还是没有把这些问出口。他扬了扬光洁的下颏，示意我向前看。我跟着他的动作，看见了...这不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小弟子吗？
　　我一下子就知道了这里是哪里了，这是那个小弟子的记忆。
　　原来这就是引魂入梦啊，可长渡他一个佛家人，为什么会这种邪术？在我记忆里那个白到发光的小和尚，此刻染上了一层不厚不薄的雾。
　　我们压着步子，跟着那个小弟子一路向前。
　　我们看见他走过了议事堂，走过了住营，走过了擂台，最后来到了千丈峰前。
　　只见他一步一步往悬崖边上走去，我们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那个小弟子站在悬崖边上，突然纵身一跃。
　　长渡步子急了起来，伸长了手臂，似乎想拉他一把，复而又垂头丧气的站在原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能改变的。
　　我脑子越发混乱起来，如果他是跳崖而死的话，那为什么尸体会出现在郭家屋子里？且为什么一个好端端的活人会去想着跳崖？看他那个晃晃悠悠一步一顿的样子，似乎像是被人控制的...
　　不待我将这些疑惑和长渡讲清，一只安静立在旁边的长渡突然吐了一口鲜血，步子晃了三晃。我心神欲裂，赶忙上前去扶住他，往他身体里打入一道灵气。
　　也不知道妖的灵气对人来说管不管用。
　　眼前的场景渐渐变换起来，不一会，我们就回到了最开始的那间阴暗逼仄的屋子里。长渡脸上几乎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我把手里的佛珠随便往他腕子上一套，推开聚在一旁神色各不相同的人，扶着长渡走到床边让他躺下。
　　我心疼得不行，这傻和尚呦。
　　人们又一窝蜂的围在了我们周围，这也是我烦人类的一点。
　　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冷冷的瞥了他们一眼，还是把所看到的那些同他们讲了。于是一群人更惊骇了，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有疑惑的，有惊恐的，有漠然的。
　　就没有一位是对长渡这位伤患表示出关心的。我有些心灰意冷，不想理这些烦心事。
　　但是长渡不行。他即使伤成这样还想挣扎着起身参与讨论，被我瞪了一眼之后乖乖的躺在床上不吭声了。
　　郭卢如这个伪君子这个时候施施然地走了过来，先是装模作样的关心了一下长渡，然后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如此便好。那这次的事情还得多仰仗大师了。”
　　“不敢当不敢当。小僧名长渡，喊我长渡便可。”长渡又要坐起来，被我按回床上。
　　我对郭卢如的厌恶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没看见长渡受了这么重的伤吗？！他长没长眼睛？！
　　殊不知，有的人眼睛长没长是一回事，看不看得见又是另一回事。
　　郭卢如见我此举，反而一点尴尬的神色都没有，还在那边笑眯眯地说：“青鲤姑娘真是关心长渡大师啊。”我连翻白眼的心思都没有了，坐在床上细细地看着长渡。
　　长渡本来就长得好看，一受伤，就更有种病态美人的感觉，他眼皮微微抖着，睫毛一闪一闪的。
　　小和尚啊。我感觉心间儿被跟小小的针刺了一下，有点麻，有点痛。
　　妖这一辈子只能动心一次，我不敢随便把真心交给别人。
　　我这一辈子孑然一身惯了，自私这种本性已经刻在了我的骨子里，心里再也装不下一个人。长渡在不觉然间硬生生的将我的心撕开了一个口子，他自己还浑然不觉。
　　果然，含光寺就没出过正经和尚。
　　郭卢如早已站在人群中间，摆开了自己老大的架势，在那边安抚众人，我只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句：
　　“大家不用担心，这等妖邪手段残忍，我郭卢如必让他偿命！”
　　好一个义正言辞，好一个大义凛然！我冷笑着。
　　众人无不拍手喝彩，被他这一句话说的热血沸腾，只有一个人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就是那个一直让我很感兴趣的陈长老陈如风。他冷眼旁观一切，与周遭显得格格不入。
　　至于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另有企图，就不得而知了。
　　这次伏魔大会最大的变数就是这个陈长老了，我实在看不清楚这个人。说他不爱慕世俗吧，看他对自家弟子的态度还不是那么一回事，说他贪慕名利吧，衣着打扮就更不是那回事了。
　　不做判断。
　　长渡已经疲惫的睡过去了，到了傍晚才醒来。我看见他睁开眼睛，激动的差点一脚撞上床栏，我觉得我这三百年真是白活了。
　　长渡看着我，眼神中尚留有疑色，他撑起身子问我：“青鲤姑娘，你怎么在这？”
　　废话，我不在这又能在哪。但这些话我不好同他讲，只好故作深沉地点点头。
　　一时间，屋里的空气凝固了。
　　还是长渡先开的口，打破了这份尴尬：“那就多谢青鲤姑娘了。”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复他，平日里的那份机灵劲此刻全喂了狗，只会愣愣的点头。然后我觉得点头不对，又猛地摇了摇头。
　　长渡看着我傻呆呆的样子，笑出声来。一笑当真是令江山易主，万物褪色。
　　对不起，我是个肤浅的人。我可能真的是因为长渡长得好看，所以才心悦他的。
　　长渡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穿鞋下了地，就要往外走。我冲上前去扶住他，皱着眉问道：“你去哪？”
　　长渡头也不回地回答道：“万丈峰。”
　　肯定是为了那个小弟子。我同他并肩，学着他的语气说道：“我陪你去。”
　　我把上午招魂引梦里的经历同郭卢如一行人说了以后，他们就前去万丈峰打探了，一行人犹如鬼子进村一般，连一块石头一棵草都没放过。
　　真是太残忍了。
　　我和长渡过去的时候，只剩下一片狼藉留给了我们。
　　我对长渡说：“现在天色也晚了，要不然明天再来吧。”
　　长渡坚定地摇头，他走到悬崖边那个死去的小弟子站过的地方上蹲下去，望向无底深渊。我看的心惊肉跳，把他拉了回来：“你要干什么？”
　　长渡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想下去看看。”
　　这话说的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我迎着夕阳，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神色，见他不像是在作假。长渡头顶夕阳，仿佛顶着万丈佛光。
　　我温声同他说道：“好。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和你去吧。”
　　长渡没有说话。
　　我就知道这个和尚没有拒绝就是要给我抖机灵。
　　所以我几乎是一整晚没睡，在长渡屋外的树枝上蹲了半宿。果不其然，第二日寅时，我就见一个白到发光的脑袋鬼鬼祟祟地探了出来，先是四下观察了一下，接着探出了一整个身子。他身上还绑着一根长绳，我用脚想都知道他要去哪。
　　我从树上跳下来，站在他的面前拦住他：“怎么着。想抛下我不管？说了那种话不要对我负责吗？”
　　长渡面对我这个从天而降的不明生物，先是惊恐地睁大眼睛，长大了嘴。待看清是我以后，那一声尖叫硬是被他卡在了嗓子里。于是我便从他的嘴里听到了“啊...嗬嗬咳咳”的诡异声音。
　　我狞笑着捂住了他的嘴，拖着他进了屋子：“这么早想去哪？滚回屋子里去！”
　　足足拖到了辰时，天完全大亮的时候我才允许他出屋子。他表情非常委屈，再加上由于没睡好导致的黑眼圈，整个人显得十分滑稽，没有了那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我们先是去和郭卢如打了句招呼，毕竟他作为东道主，我们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谁知道这样一来又得知了一个消息：有一名弟子消失了。
　　但这次不像是上次一点线索没有留下来，这次他的房间里出现了一道似乎是被拖行的痕迹，路上还滴滴答答地流下了鲜血，血迹一路蜿蜒到了万丈峰，最后消失不见。
　　我和长渡对视一眼，看来这个万丈峰是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