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渡我》江爻

3、第三章

　　接下来的三天，我在长渡这个隐形土豪的包养下，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饿了有大鱼大肉吃，无聊了有花街可逛，再不行还可以逗逗长渡那个小和尚。每每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或是拽住他的袖子，他就总要仓皇地躲开，顺便说出那句固定台词：“青鲤姑娘别再逗弄贫僧了！”
　　呆瓜和尚。
　　但这和尚还有蛮有情有义的。那日我在集市上看到了个玉镯，不是什么值钱的小玩意，但就是一瞬间吸引我了。我拿在手上把完了几下，又想到了什么，恋恋不舍地放了下来。
　　我刚从寒潭上来就跟着长渡一道，手里一分钱都没有，全靠长渡养着，所以每每看上什么新奇的东西，任凭我脸再大，也不好意思张口要。
　　长渡在一边看到我的动作，探过头来问道：“青鲤姑娘，你想要这个玩意吗？”
　　“啊...没有没有。”被人看穿了心思，我有点尴尬。
　　他笑着对我说：“不必同我客气，您帮了我这么多忙，我眼下做的都是应该的。”他说着，露出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捻起了那个玉镯递给老板，对老板柔声说道：“大娘，麻烦帮我包起来。”
　　卖镯子的大娘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和尚，一时间有些呆愣愣的。长渡温声提醒他：“大娘？”
　　“诶...诶，好嘞。”大娘缓过神，把桌子包好递给我。我犹豫着接过了镯子，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实不相瞒，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给我的礼物。
　　妖一生只能动心一次，我说不上对长渡是个什么感情，我也不敢对他动心。
　　毕竟他作为一个和尚来讲，是要六根清净不谈情爱的。
　　三天的日子过得很快，逗逗猫遛遛狗也够过去了。这日我早早地和长渡收拾好了自己，我戴上了长渡送给我的镯子，穿上了长渡买给我的衣服，点了些胭脂，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也颇有点祸国殃民的感觉了，我暗暗自得。
　　我们两个都是涉世未深的人，不知道对一个女子这般好是要遭闲话的。
　　且价格都不菲。
　　经过这几日和他的相处，我渐渐怀疑长渡不是个正经和尚了，他有钱的让我咂舌。
　　一个穷和尚动不动就真金白银的拿出来，这孩子到底是哪个寺庙出来的？反倒是宋无玉见怪不怪，这让我觉得是不是三百年不出山，世道都变了。
　　我们跟着宋无玉一道，沿着熟悉的山路，到了熟悉的寒潭边上。
　　山顶上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分好了帮派，他们身上都穿着各具代表性的衣服，我和长渡这两个闲散人员一出现，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长渡对此场景见怪不怪，垂首闭眼，双手合十。
　　宋无玉带着我们，走到一小伙人面前。为首的那个人见我们过来，对着宋无玉行了个礼道：“少爷。”
　　原来不是偷偷跑出来的啊。
　　那那天怎么会孤身一人？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似乎也是看出了我的不信任，向我解释道：“我是洛阳宋家的人，我们家这一次总共来了十几个人，结果路上遇上了一伙山贼，我怕耽误时间，就先来了一步。”
　　“你看那边，”他指向西边一伙穿着道服的人：“那是上清宫的人，也是这次伏魔大会的发起者，你在看那边…”
　　总共是九个大族，一家出了十一人。算上我和长渡，此次伏魔大会一共是一百零一人出场。
　　接着，宋无玉又无不遗憾，摇头晃脑地说道：“可惜含光寺此次没有人来。如果他们出面了，那这场伏魔大会就有意思多了”
　　我没注意到，长渡听到含光寺的名头，一直紧闭的双眼睁开了一瞬，又紧紧闭上。
　　现在已经是晌午了，山谷里雾气渐渐浓的连一尺开外的人都见不到。为了防止和长渡走散，我拽住了他的袖子。
　　长渡出奇的没有挣扎，只是皱了皱眉头，道了句佛号，闭上眼在那慢悠悠地念清心经。
　　头痛。
　　我不再理他，转头向寒潭顶看去。已是正午，寒潭顶部渐渐出现一个阵法的轮廓。
　　要来了，我眼神一凌。
　　果然，周遭的景物渐渐地虚晃起来，过不了一会清晰开来，我定睛一看，我们已经不在那处寒潭，而是在一处岛屿之上，四面环着海，我们此刻就在海岸边上。
　　人群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头束玉冠，脸上没有一点胡渣，穿一身白衣，腰间带着佩剑，衣服平整的恰到好处。
　　应该就是这次伏魔大会的领导人了，我暗暗想到。
　　果不其然，他先是站在前方，冲着众人一拱手，接着自我介绍起来：“鄙人郭卢如，是这次大会的领导人，如果诸位不嫌弃，可叫我一句卢如兄。”
　　可谓是异常的亲和了。
　　人群中又陆陆续续走出几个人，宋家去的当时给宋无玉行礼的那个长老，一群不知道修炼了多少年的老不死凑在一夸，组成了这个明面上是比武实际上是凑在一起唠嗑打屁的“伏魔大会。”
　　他们一群人在前方寒暄着，宋无玉在一边给我们小声介绍：“那个是苏家的长老…那个是赵家的，那个是魏家的…”我看着他，打趣道：“哎呦不错啊，记得听清楚的嘛。”
　　宋无玉有点尴尬的笑笑，摸了摸头，道：“我别的本事没有，练功不行，算账不行，也只能在这方面下点本事了。”宋无玉是宋家的独子，此次也是被宋家的老头子逼来见世面的。
　　我深感无聊。我算是看出来了，这群人组织伏魔大会是假，游山玩水是真。
　　但是来都来了，不看看热闹再走岂不是亏大了。于是我打定心思混在宋家中间，跟着一大帮子浩浩荡荡的人去了岛中心的议事堂。
　　议事堂修的是真气派，我严重怀疑这群修士家里都是开矿的，一个个富得流油，房梁用的是红木，门前的两个石狮子用的是汉白玉的料子，凭我的眼光看来，不知道又是哪个隐世不出的大师雕刻的。郭长老一副东道主的模样，笑吟吟地邀请我们进去。
　　修仙界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出过乱子了，伏魔大会也早就改了当初的性质，变成个供各位修仙人士唠嗑打擂的娱乐场所不如改名叫武林大会更恰当。
　　果然，我们一落座，郭长老郭卢如就站在前面同我们说着场面话，然后又念起了伏魔大会的流程。
　　我在底下百无聊赖的听着，心里也在默默的记着。
　　第一日各家休息，第二日瞻仰各位老祖的画像，第三日是各家宝贝拍卖，第四日开始是比武打擂...伏魔大会为期半个月，被安排的满满当当。人类的生命没有我们妖精漫长，所以他们总是很忙很忙，比如此刻，郭长老就在前方巴拉巴拉的说着话，唾沫性子满天飞。
　　“...最后一日我们会带领家中小辈去千丈峰，领略千丈峰的美景。至此伏魔大会彻底结束。”底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叫好声。我一看，都是各位长老捧的场，他们夸着郭长老是如何如何精明，如何如何有才干，把伏魔大会安排的如此只好。他看上去也乐得其中，但面上该有的谦虚还是表现的很好。
　　他双手抱拳，连连对着底下的道友说：“哪里哪里，这几日卢如还要仰仗各位兄弟帮衬啊。”
　　“自然自然。”
　　“哪里哪里。”
　　又是这些话，我实在是腻的不耐烦，索性从第二日起就呆在他们安排的客栈不出来，一直呆到第四日他们比武打擂我才出去看热闹。
　　长渡此次本就是陪着我来的，见我不去，也就不凑那个热闹了，索性呆在客栈里整日陪我下棋。
　　我跟他一番对弈，一番交谈，整个人的心境都提升了不少。
　　我手里捻着白棋，思忖从何处落子。长渡在我对面安然坐着，手边上放着一壶茶，此处风月，倒有那么一点滋味了。
　　我不是很会下棋，为数不多的那么点技巧还是瀚海那个老秃驴教我的。
　　那个时候我刚被关在寒潭不久，日子寂寞的不行，瀚海来看我时，就给我带了一副棋。我以前从没见过这玩意，所以初次和他对弈，我只有惨败的份。
　　老和尚把这副棋子留给我就回去了，他不在的日子里我就苦苦钻研棋艺，想早日赢过他。
　　在他最后那几日，我已经可以和他打成平手了。他对我的进步表示非常吃惊，总是一边摸着胡子一边惊叹：“好苗子啊好苗子，怎么早没发现你呢。”
　　我洋洋得意，那是。
　　他同我讲棋道，说这下棋和佛学不一样，棋场如战场，不进则退。你必须比你对面的人想的跟多，才更可能赢。而佛家讲究的是无欲则刚。
　　现在看来，瀚海那个老家伙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和尚。
　　我手里的白子“叮”的一声落在了棋盘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我赢了。”我看着长渡，目光灼灼逼人。
　　饶是长渡怎么表现的云淡风轻，也被我看出来了他隐藏的那份惊讶。
　　他小撮了一口茶，连连抚掌道：“青鲤姑娘好棋艺。”
　　“哼，”我抬起了脖子：“那是。”
　　长渡迎着光，认认真真地复着盘，脸上带着藏不住的讶色。恍惚间我觉得他的影子和记忆中的那个老和尚重叠在一起了，复而又分开，两个人的身影交织在一起，成了我在世间仅存的友人。
　　不进则退，无欲则刚。老和尚。
　　我低吟着，似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