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渡我》江爻

2、第二章

　　第二日我跟着小和尚继续找出山的路，因为有过一次失败的经验，他显得轻车熟路起来，我跟在他身后，踩在他的脚印上。
　　我们的脚印一大一小，一深一浅。
　　挺有意思的。
　　他时不时的回头看我一眼，好像是要扶我，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嘴长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扭过头继续向前走。
　　我们走了四个时辰，终于出了这座山。前面就是一户人家，小和尚前去敲敲门，一个妇人打开了门。
　　她狐疑地看着我们两位不速之客，就差挥手赶人。
　　我们一个穿的破破烂烂，一个捡的前一个人的破破烂烂继续穿，仿佛乞讨的难民。我也很理解这个妇人所想，换做是我，说都不会说一句就会把门关上。
　　小和尚口干舌燥地和妇人解释半天，妇人也没有任何反应。她指向了我：“你可以进来。那她是谁？你一个出家人为什么带着一个女子？”
　　他又张口和那个人解释半天，我怀疑他可能在今天把这辈子的话都讲完了。
　　唉，我拦住了他。
　　“别讲了。”我小声对他说。
　　那个妇人冷眼看着我们，一言不发。
　　“可是…”长渡回头看向我，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我跟他萍水相逢，耽误他这么久也就够了。我笑笑，拉住小和尚的衣角，轻声说同他道别：“小女子孤家寡人一个，路过此山不幸迷路，多谢小师傅将我带下山来，我无以为报，就此别过。”
　　说罢我扭头便走，背影决绝。
　　其实那些话都是我强装着说出来的，实际上讲我真的不知道去哪。
　　我刚入世的时候，认识的就是和尚。而如今过了三百年，我从寒潭出来认识的居然还是和尚。
　　我果然和秃子犯冲，我嘀咕着，回头已经看不见那户人家了，我拍拍衣服，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没想到长渡追了上来，他一把将我拽住，气喘吁吁地说：“我，我，我跟你一起走。”
　　“走？去哪？”我揶揄地看着他，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感动。但我是什么性子啊，嘴上从不饶人，你若惹我生气非要咬下你三层皮。
　　果不其然，他的脸又红了。
　　他抿了抿唇，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长渡看着我，认真地说：“流浪也好，怎么也好，我不会丢下你的！”
　　我眼睛有点发涩，没有眼泪。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我勾住他的肩膀，一个挺身站了起来。
　　他没有挣扎。过了一会，他木讷的说道：“贫僧在佛祖面前发誓…”
　　“别别别，我可不听你那一套！”我捂住耳朵，我不想听见佛祖他老人家说话！
　　“…”长渡看着我，似乎有些无奈。我笑嘻嘻地放下手，对他说道：“这就对了嘛。走，本姑娘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
　　我们过了十几天饿了喝山泉，渴了摘桃子的日子，才一路流浪到了附近的城内。
　　站在城门处，我有种想要对着天空大喊三句“我又回来了”的冲动。
　　但那样应该会被周围的人当成傻子。
　　我乖乖地跟在长安后，看着他缴纳了入城金，跟着他来到了一个酒馆，看着他点了一桌子素斋。
　　“吃吧。”他说了这一句话后就动起了筷子，小和尚还挺有钱，我这么想着。
　　我本是不必吃东西的，修炼成了妖以后，只需要吸收天地灵气就可以了，但是我没办法拒绝他的这份好意。
　　他太像那个人了。
　　那个于我亦师亦友，有着救命之恩的人。虽然他已经死了很多很多年了。
　　长渡吃饭的样子很庄重，很有仪式感，夹菜的时候带着的那股子虔诚让我觉得他仿佛是在朝拜。我摸了摸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跟他待久了，我怕不是会头顶佛光。
　　吃饭的时候，我用余光扫了下四周。这个客栈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有带着刀的江湖人，有穿着官服的官兵，有打扮的艳丽的女人。
　　不是什么正经客栈。我做定论。
　　而且从进入这个客栈开始，我的心里就毛愣愣的，直觉告诉我:
　　要出事。
　　像我们这些卑微的妖怪，虽然不会什么厉害的法术，但是多年求生的本能让我们的直觉非常准。
　　所以我也一直观察四周。
　　“来了。”我眉头一凝。
　　我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衣，形迹鬼鬼祟祟的男子。他个子矮小，长相普通，钻进人堆里就找不到。他假装在找人，实际上四下寻找猎物。
　　突然，他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盯着大堂里的一个锦衣少爷。趁着周围的人都没注意他，他一个闪身就朝锦衣少爷扑了过去。
　　我皱了皱眉头，手在桌子底下暗暗起了个手势。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手，我在心里告诫自己，三百年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想三百年前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妖，满脑子想的是行侠仗义。
　　那日在一个包子铺，我看见有个飞贼夺人荷包，便上前抢夺。没想到一来二去，叫一个破道士看到了，他满城追杀我，最后竟然组了个什么组织。
　　起初还只是三四人，后来竟是几百人来围攻我。
　　那场面浩浩荡荡，有这么一瞬间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恶满天下的大魔头。
　　所以眼下这档子事，我不是很想管。
　　但我没没想到长渡这个愣头青出手这么快。我根本没看清长渡的动作，只见一根筷子咻地就飞向了那个小贼，点住了他身上的大穴，他一下子就被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我很是惊讶，长渡这么厉害？跟他走了一路我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个本事。
　　长渡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他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伸手拢了一下袈裟，款款走到那少爷身边。
　　那个少爷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愣在当场。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笑着，连连向长渡道谢：“谢谢这位大师，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长渡忙对他行了一礼，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贫僧长字辈，单名一个渡，喊我长渡便可。”我啧了一声，还有他不敢当的事吗。
　　眼看着客栈里的人都像我们看过来，我也没办法将自己置之度外了，于是走上前去同长渡并肩站定，和那个锦衣少爷攀谈起来。
　　他说自己叫宋无玉是偷偷跑出来的。
　　我暗忖，怪不得身边连个侍卫也没有。宋无玉看上去是哪个大家族的少爷，身上穿的衣服的料子考究，腰间坠着个形状不明的玉佩，头束金冠，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两个大字：有钱。
　　不招贼才怪，我吐槽着。
　　他明显是第一次出逃，业务还不是很熟练，也不懂江湖的人心险恶。我同他几杯琼浆下去，他就一股脑地把什么都倒出来了。幸好我们都是好人，要是遇上什么心怀不轨的人，他被拐卖的连裤衩都不剩。
　　宋无玉喝的两颊通红，醉眼朦胧，他一拍桌子，对着店家吵吵嚷嚷：“小二，再来两杯梨花酿！”
　　他这番高调的做派，已经让很多看向我们的目光中染上了不善。
　　我一捂脸，完了。
　　宋无玉还没反应过来地在那吵吵巴火，我冲上前去捂住了他的嘴，他呜呜呜地还想说话，被我一个眼刀甩过去总算是老实了。
　　这倒霉孩子。
　　长渡似乎是对我的举动很不满，他对我说：“青鲤姑娘，你作为一个女儿家…”
　　我又余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现在他也老实了。
　　这俩倒霉孩子。
　　宋无玉喝的有点多，也不想最开始那样聒噪了，乖巧地坐在一旁。我看他整个人都顺眼了起来，也乐得与他攀谈。
　　于是我问出了我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无玉兄，看你似乎是大家族出来的，怎会来此穷乡僻壤之地？”
　　宋无玉看向我，眼神中带上了疑惑：“当然是为了每二十年一度的伏魔大会啊？难道二人不是为此前来？”
　　长渡在那边懵懵懂懂，想说些什么。
　　我实在了解他们这些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性子，忙在他说话之前就接上话：“我们只是偶然路过此地，虽然听说了有伏魔大会这件事，却对此不甚了解，还请无玉兄多加指教。”
　　宋无玉一下子笑了起来，他本来长得也不赖，加上醉酒的原因，这么一笑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虽然我是条鱼，但这不影响我喜欢美男。
　　他一脸猥琐，笑嘻嘻地讲道：“说起这伏魔大会啊，还得从三百年前开始讲起。”
　　三百年前？怎么又是三百年前？不至于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宋无玉还在继续讲着：“相传三百年前，此地出过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她欺凌弱小，杀人越货，还把前去理论的道长打伤，引得众怒。于是众人自发组织起了一个佛魔组织，杀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最后是含光寺的瀚海大师出手，才降服了那个魔头。自此后每二十年组织一场伏魔大会…”
　　啊，这个剧情果真熟悉。
　　那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可不就是我吗？
　　那个大师，可不就是那个秃驴？
　　果真是世风日下，明明我才是那个行侠仗义的人，形象却被如此抹黑，不可忍！
　　...忍吧，毕竟人家人多，我孤家寡人，打不过。
　　我盯着宋无玉，那个傻孩子还在那边喋喋不休地讲着，殊不知我在桌子下面的手已经攥紧了拳头，下一秒就要打到他的脸上。
　　他自顾自地讲了一会，看见我们都不接话。我和长渡一个话少，一个怒气满格，他浑然不觉。
　　宋无玉看着我们，突然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上下扫视我们道：“长渡兄，青鲤姑娘。我看你们身手不凡，在此地蹉跎着实浪费，不如和我一同前去伏魔大会如何？”
　　嗯？我面露惑色，同他问道：“难道伏魔大会不是在此处举行吗？”
　　“当然不是，”宋无玉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虽然不是在此地，却是和此地有莫大关联。离这个地方不远处有处寒潭，寒潭上面有个传送阵，会将我们传送到一处小洞天内，伏魔大会就在里面举行。”
　　啊。
　　我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宋无玉看见我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有点犹豫地问道：“青鲤姑娘…不知二人意下如何？”
　　长渡似乎是有些犹豫，我呵呵冷笑着，先长渡一步回答道：“去，当然要去！”
　　宋无玉没有注意到我们这番暗流涌动，面露喜色，连连抚掌：“好！那便等待三日，我们在此地会和！”